雨水未歇,書房愈加昏暗,燭臺上火寥寥、分外慘淡。
祝云瑄心緒不寧、坐如針氈:“朕何時苛待過昭王,以至昭王連蠟燭都舍不得多點兩支?”
梁禎低笑:“臣打小就習慣了這昏暗無的屋子了,竟忘了陛下也在,是臣怠慢了。”
滿屋子的燈都點了起來,燭搖曳中,梁禎帶笑的眼睛愈顯明亮灼熱,更讓祝云瑄無所適從:“……打小習慣昏暗無的屋子是何意?”
梁禎微微搖頭:“臣那母親,是個蛇蝎心腸的,臣才三兩歲大的時候就時常將臣一人關在沒點燈的屋子里,一關幾個時辰,次數多了便適應了。”
祝云瑄聞言蹙眉:“既是你母親,又為何要這麼做?”
梁禎隨意擺弄著棋子,不在意道:“自然不是親生的便不心疼。”
祝云瑄心中一沉,這還是第一次,梁禎當著面的承認他并非是安樂侯夫人的親生子:“……不是親生的?”
梁禎抬眸向他,笑得意味深長:“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嗎?非但安樂侯夫人不是臣的親生母親,安樂侯亦不是臣的親生父親。”
祝云瑄用力握了拳,早知道是一回事,聽到梁禎親口說又是另一回事,他若不說自己還可以自欺欺人,他若當真是帝子,他們過往那些便是悖德倫兄弟相,這才是最讓祝云瑄覺得屈辱不愿面對的事。
梁禎卻似乎半點不覺難堪,依舊是那副嬉皮笑臉之態:“陛下怎不多問問臣以前的事?”
祝云瑄冷道:“有何好問的?”
“臣與陛下多說說,也好讓陛下多心疼心疼臣啊。”
祝云瑄幾被氣笑了:“朕為何要心疼你?”
“陛下這般心,若是覺得臣可憐自然會心疼臣。”
“呵。”
梁禎自顧自地說了下去:“小時候臣難得能吃上一頓飽飯,臣那位母親總說小孩子吃多了容易積食會生病,每樣菜都只讓臣吃一口,臣每次看著那些膳食垂涎不已卻不能,實在是苦惱,所以如今自己開了府,自然要到搜羅名廚滿足口腹之。”
“伺候臣的那些母嬤嬤和下人深諳母親的心思,用盡各種法子折騰臣,十歲之前臣的上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到都是嬤嬤掐出來的印子,便是臣告到臣那父親跟前去,們也會說是臣不小心磕到到的,過后便會變本加厲的折磨臣。”
“臣的功課不好,母親便假借教導之名迫臣一遍一遍地抄書,哪怕手已經打到握不住筆了也不能停下,抄不完便不讓就寢,還會說臣頑劣不思進取,用戒尺臣的手心,直到皮開綻讓臣長了‘記’。”
梁禎語中帶笑,雖是為了賣可憐博同卻聽不出多怨恨悲憤之意,仿佛只是在說著與自己不相干的事,祝云瑄聽著心下莫名地有些不舒服,或許是同,他自己小時候的日子同樣不好過,但宮人再怠慢也不敢待皇子,更何況他還有一個護著他的兄長。
“……他們既知你份,又為何敢這樣對你?”
梁禎角微撇:“什麼份?一個本就不被家人待見的庶子生下來的私生子罷了,能不能認祖歸宗還兩說,安樂侯倒是還有忌憚,至于那個人,失了心瘋,認定兒子夭折是被我奪了命數,我搶了兒子的世子之位,自然要報復回來。”
祝云瑄一時語塞,梁禎復又笑了一聲:“臣剛過了十歲,臣那母親便塞了七八個貌的丫鬟到臣的屋子里要教臣通曉人事,臣如何不知是想臣小小年紀便虧了子做個廢人,那些丫鬟又都是的眼線,臣自然不會,后來府里便開始流傳臣有疾的流言,再到后來那些閑言碎語還傳到了府外,連先帝都聽說了……”
祝云瑄面微僵,梁禎是否有那方面的疾怕是沒人比他更清楚,實在是荒謬……他怎有臉大咧咧地將這些說出來。
梁禎不以為意地繼續道:“先帝先前憂心忡忡,原本還想太醫給臣診治,被臣給婉拒了,便是到了今日也還有人私下議論臣這檔子事,怕是得陛下給臣正名了,畢竟臣有沒有問題,陛下最是心中有數……”
祝云瑄惱怒打斷他:“昭王說這些輕佻之言,就不怕被人聽了敗壞了自己的名聲?!”
梁禎角的笑意更濃:“這里只有臣與陛下,陛下會說給外人聽嗎?”
祝云瑄干脆不說了,梁禎笑過終于正經起來,眸沉了沉:“所以陛下,梁家人這般對臣,卻還想著要臣助那九殿下登上皇位,好讓梁家做圣母皇太后,他梁家做皇帝的外家,從此飛黃騰達,臣又為何要讓他們如愿?”
祝云瑄微怔,片刻后自嘲一笑:“如此說來倒是朕托了梁氏的福,撿了個天大的便宜。”
“陛下不必多想,這個位置是您的便是您的,誰都不能置喙什麼。”
午后,驟雨初歇,天重現。
祝云瑄放下手中棋子,了一眼窗外,輕吁了一口氣:“天晴了,回宮吧。”
梁禎勾了勾角,吩咐人去備車,將他送出府門:“臣送陛下回宮。”
祝云瑄不置可否,徑直上了車,總歸梁禎想要做什麼,他也攔不住。
梁禎翻上馬,轉朝后頭的車輦了一眼,眼中笑意加深,下令出發。
回到宮中,倆人剛坐下,馮生便殷勤地奉了茶水過來,梁禎見狀笑了一笑:“什麼時候這種活都要馮公公你親自手了?”
馮生諂道:“能伺候陛下和王爺是奴婢的分事,更是奴婢的福氣。”
他賴在一旁不肯走,隨時準備獻殷勤,祝云瑄面冷淡沒有搭理他,梁禎輕瞇起雙眸,忽而問祝云瑄:“聽聞陛下今早出了城,親自去會了昔日的東宮太子太師曾老,陛下可是想起復他?”
祝云瑄還未說什麼,那馮生先變了臉,目驚慌,大抵是沒想到他告訴梁禎的事會被他當著祝云瑄的面說出來,梁禎卻仿若未聞,只笑看著祝云瑄,等著他回答。
祝云瑄瞥他一眼,目微沉:“是又如何?東宮巫蠱案早已平反,老師本就是無辜累,他是能臣,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時,朕召他回來,有何不可?”
梁禎笑著搖頭:“陛下愿重用他,臣怎敢有異議,陛下是想讓這位曾老閣?”
“以他的資歷,閣綽綽有余,朕是想要他做這閣首輔,”頓了頓,祝云瑄冷嗤,“且不說這個,朕倒是好奇,昭王為何會對朕的行蹤這般了如指掌?朕今早出宮是臨時決定的,昭王又是從誰的里聽說的?”
一旁的馮生額上已經下了冷汗,肚子都開始打了,梁禎覷他一眼,故作驚訝道:“這位馮公公特地派人出宮傳話給臣的啊,臣還以為是陛下讓他告知臣的。”
祝云瑄冷眼掃向馮生:“朕幾時吩咐你將朕的事告訴昭王了?”
馮生抖抖索索地跪到了地上去,祝云瑄沉聲問道:“是誰人吩咐你這麼做的?還是你自作主張?”
“奴婢冤枉,奴婢沒有啊,奴婢……”
馮生張口就喊冤,祝云瑄不耐打斷他:“冤枉?是朕冤枉了你,還是昭王他冤枉了你?”
“奴婢……奴婢……”馮生猛地抬起了頭,跪著爬到梁禎面前,“昭王救奴婢!奴婢對您忠心耿耿,奴婢都是為了您啊!”
祝云瑄斜眼瞅向梁禎,等著他解釋,梁禎將幾乎要撲到自己上來的人撥開,嫌棄道:“馮公公這話說的,你該忠心不二的人是陛下怎麼牽扯起本王了,你這是其心可誅啊。”
后又轉向祝云瑄:“陛下明鑒,臣與他斷無茍且,還請陛下千萬莫要誤會了臣。”
“是嗎?”祝云瑄輕聲重復,“那便是他自個心思刁鉆,想要與昭王你賣好了?”
梁禎不以為然:“陛下這話臣可不敢應,不論這位馮公公是什麼心思,都與臣無關。”
馮生驚慌喊道:“昭王您怎能這麼對奴婢!奴婢為您做了那麼多事您……”
“拖下去。”祝云瑄冷聲下令。
手持佩劍的衛軍已經進了門來,見梁禎無于衷,馮生終于徹底慌了神,語無倫次地嚷道:“陛下您不能這麼對奴婢!奴婢是先帝的人!奴婢先帝所托那傳位詔……唔唔……”
下頭的話盡數被堵了回去,馮生還想掙扎,便已被衛軍卸了胳膊,他死死瞪著眼睛,被堵住的卻是再說不出半個字來,就這麼被拖了下去。
大殿里重新安靜了下來,梁禎漫不經心地捋了捋方才被那閹人扯皺了的擺,一聲輕笑:“陛下這下可痛快了?”
祝云瑄躊躇向他:“他如此為你賣命,你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同意了朕置他,就不怕寒了你其他親信的心?”
梁禎不在意道:“可他讓陛下您不高興,殺了便殺了,誰讓他知道得太多,心思又太刁鉆,尤其對陛下您不敬,便是該死。”
祝云瑄的眸閃了閃,不再說了,梁禎亦笑而不語,重新端起了茶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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