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瑞二年正月庚子，宣德殿。

朝會將散時，曾淮忽然出列，奏請立后之事，只聽他擲地有聲道：“陛下登基已有一載，如今四海升平、國泰民安，合該早日冊立中宮，綿延國本，以安社稷！”

廷上眾臣紛紛附和，嚴士學面泛紅，按捺著激，雖不好多言，亦是堅定地站到了曾淮后。

梁禎目晦暗，不聲地扯了扯角。座之上，祝云瑄無波無瀾地向階下眾人，沉默片刻，淡道：“大婚立后一應事宜俱由禮部籌辦，因循舊例，不可逾制。”

嚴士學朗聲應下：“臣領旨！”

退朝之后祝云瑄剛回到寢殿，梁禎便過來了，他進門時祝云瑄正由高安伺候著在更換常服，見了梁禎進來亦面不改，連眉頭都未多一下。

梁禎輕瞇起雙眸，深深著他，半晌，才沉聲問道：“陛下打算立后了？”

“你既知道，何必再問。”

“臣若說不行呢？”

祝云瑄微蹙起眉，向鏡子里梁禎皮幽沉冰冷的雙目：“……你待如何？朕是皇帝，怎可能不立后不納妃？由得你說不行嗎？”

梁禎怒意發：“嚴家那小娘子有什麼好？陛下見過嗎？是高是矮是胖是瘦，什麼樣貌什麼陛下知道嗎？您對一無所知就打算冊立做皇后了？”

“那又如何？”祝云瑄冷冷打斷他，“無論嚴家是什麼樣的，既是先帝指給朕的人，便是板上釘釘的皇后，昭王多說無益！”

梁禎的雙瞳微，眸更沉，片刻之后，留下句“臣告退”，轉拂袖而去。

眼見著他走遠，高安擔憂地小聲提醒祝云瑄：“陛下，昭王這般怒氣沖沖地離去，怕是不好……”

祝云瑄閉了閉眼睛：“隨他去吧。”

兩日之后，淑和大長公主進了宮來，特來探祝云瑄。

淑和大長公主是昭帝的嫡姐，慶惠太后唯一的兒，從前就對祝云瑄頗多關照，祝云瑄也很敬重這位姑母，如今在這宮里，也難得還有這位姑母能與他說說話。

皇帝即將大婚立后之事已傳遍了整個京城，初步定下的日子是在四月下旬，大長公主自然也聽說了，這回進宮來便是與祝云瑄說這事的。

“陛下鎮日里悶在宮中也是無聊，不若我辦一場賞花會，將京中的小娘子們都邀來，陛下你悄悄去我府上，也好看一眼那位嚴家姑娘到底是什麼模樣的。”

大長公主熱爽朗，祝云瑄卻很是無奈：“這不太好吧，這樣不合規矩……”

“什麼規矩不規矩的，就遠遠看一眼，不知道就是了。”大長公主心下嘆氣，這個侄子從前最是活潑機靈，調皮搗蛋的鬼點子也多，如今做了皇帝，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，比這半截子了土的人還要端正拘謹、恪守規，年時上的那子勁是再看不到了。

祝云瑄依舊有猶豫，大長公主又勸道：“就這麼定了吧，到時候我把京里沒出閣的小娘子們都來，陛下也好多看看，這皇后的人選定了，后宮四妃九嬪的，陛下便盡可以挑喜歡的，何必委屈了自個。”

祝云瑄到底是點頭答應了下來，他知道姑母都是為了他著想，怕他日后邊沒個真正心知冷知熱的會更覺孤單，他也不好拂了這一番好意。

大長公主雷厲風行，賞花會就定在了十日之后，那日一大清早祝云瑄便帶著人微服出了宮，從公主府的側門悄悄進去，并未驚其他人。

大長公主一早安排好了，請他在湖邊一清幽雅致的園子里賞景品茗，隔著湖，那些小娘子們就在對岸玩耍，秋千、放風箏很是熱鬧，垂柳依依擋住了小娘子們的視線，祝云瑄這邊卻能清楚看到們的一舉一。

大長公主隨手一指，告訴祝云瑄：“那位就是嚴家大姑娘，我幫你看過了，相貌雖不算拔尖，看著卻是不錯，落落大方的，做國母倒也恰宜。”

祝云瑄順著所指的方向過去，人群之中的一翠綠春衫，角帶著恬靜的笑，正喝著茶在與人閑聊，如大長公主所說，相貌只能算清秀，看著卻很溫婉，一派大家閨秀之態。

祝云瑄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，心并無波瀾，淡道：“姑母覺得好便好。”

大長公主不贊同道：“怎麼能我覺得好就好，皇后是你的枕邊人，以后可是要跟你過日子的。”

“……只要料理好后宮諸事，做一個合格的皇后就行了。”

大長公主嘆道：“你啊，何必這般年老，當初信誓旦旦說定是要娶個傾國傾城艷無雙的皇子妃，那時的豪壯志去哪里了？”

那不過是年時與兄長的一句戲言罷了，后來傳到這位姑母耳朵里還被好一頓笑，這麼些年過去，祝云瑄自己都早不記得那時說這話是什麼樣的心境了。

祝云瑄淡笑：“姑母莫要取笑朕了，那都是年無知時說的渾話罷了。”

“什麼渾話不渾話的，你有想要的不是好嗎？這嚴大姑娘確實算不上貌傾城，但如今你份不同，皇后的人選自然不能單憑你喜好定，你若是喜歡漂亮的，這些個丫頭里面我看著也有幾個長得不錯的，你要是覺得好便都收了，只要不是那等狐貨的，貪圖并不算罪過。”

大長公主的想法一貫開明，這番話若是換了旁的人來說，還會人懷疑是另有所圖，只祝云瑄這位姑母年近六旬無兒無，膝下雖有幾個養子卻并未記在名下，確實沒什麼可圖的，一心都是為了祝云瑄好。

短暫的沉默后，祝云瑄輕搖了搖頭：“納妃之事以后再說吧，有皇后在，緩個一兩年也不遲。”

大長公主擔憂看著他，躊躇道：“陛下，你是不是……心里頭有人了？”

祝云瑄微怔：“……姑母怎會這麼說？”

“我也是隨便猜猜，你總是這樣失魂落魄的，對自個的婚事都不太上心，一副可有可無之態，我是擔心你……”

“沒有，姑母多慮了，”祝云瑄下心頭那一瞬間涌起的古怪緒，堅定道，“真沒有。”

大長公主狐疑瞅著他，他越是這般強調其實越是引人猜想：“莫非是男子？”

不怪會這麼想，他們祝家人自太祖皇帝起就有這種癖好，不說那些皇帝王爺的，便是許多公主私底下也有伴，昭帝當年為了那安樂侯府的公子如何要死要活，別人不知道這個嫡姐卻是心中有數，及到祝云瑄，如今這般心事重重的模樣，實在是……

祝云瑄的面白了一瞬，大長公主便當自己猜對了，一聲嘆息：“男子又如何，若真喜歡直接收了便是，何必煩愁，我大衍朝哪一代沒有男妃，便是你父皇他……”

沒有再說下去，祝云瑄輕抿了一下角：“姑母……喜歡到底是什麼樣的？”

“喜歡……”大長公主目微滯，似是陷了回憶之中，“就是，見到他就會笑，不見他的時候想著他也會笑，只要一想想還有這樣一個人，就覺得快活。”

大長公主的事祝云瑄是知道的，與駙馬深厚，曾是人人稱羨的一對伉儷，可惜好景不長，駙馬上戰場為國捐軀，可憐大長公主才三十不到就守了寡，生的兒也夭折了，堅持未再改嫁，守著回憶過了一輩子，這樣的，便是祝云瑄亦十分容。

只可惜，他永遠都無法親會了。

祝云瑄垂下眸：“沒有，朕沒有什麼心上人，嚴家姑娘很好，朕會好生待，早日生下嫡長子，以承國祚。”

大長公主再次嘆氣：“行吧，你心中有數就行，老婆子我也不說那麼多惹人厭煩了，你啊，做了皇帝也別把自己拘得太了，該的時候就，要不這皇帝不是白做了？”

祝云瑄點了點頭：“謝謝姑母，您也是，合該好好安晚年才是。”

大長公主笑道：“我自然會的，待我這輩子活夠了，兩一蹬，就去下頭見你那死鬼姑父，豈不快活。”

祝云瑄亦笑了：“甚好。”

只在公主府里待了不到一個時辰，祝云瑄便就告辭悄然離開，出了公主府轉過一條街，就是昭王府的大門，剛行至門外便有人匆匆過來，攔住了車駕。

昭王府的管家在車外小聲稟道：“陛下，王爺請您過府一敘。”

祝云瑄冷淡道：“ 不必了，朕趕著回宮，還有要事要理。”

那管家帶了七八個隨從，又上前了一步，攔在車駕前不讓，堅持道：“陛下，王爺請您移步。”

高安瞪著這些人，怒斥道：“你們好大的膽子，竟敢截陛下的車駕！”

也幸好王府之外本就不是人人都能經過的，這會兒周圍沒有旁的人，否則事傳出去，還不知會如何收場。

那些個人依舊寸步不讓，僵持片刻后，祝云瑄沉聲吩咐：“停車吧。”

ps：第一更，中午第二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