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折第一次看見陸沨笑，雖然他們只見過一面——雖然笑意微乎其微。

但就在這微乎其微的一點笑意里，安折還是看出來，審判者今天有點想找他的事。

就見那點笑意消失后，陸沨恢復到面無表，只有修長冷白手指把玩著漆黑的槍，十足危險的作。

安折試探道：“我可以走了嗎？”

陸沨面無表，道：“你在這里干什麼？”

安折如實回答：“我在這里上班。”

陸沨：“一層還是二層？”

安折：“……三層。”

陸沨：“哦。”

接著，又是良久的沉默，直到年輕審判記錄的唰唰聲停止。隨后，他道：“語言審問無異常，佐證判斷：審者屬于人類。”

安折就看見陸沨淡淡往那位年輕審判的方向看了一眼——不過怎麼看都不像贊許的眼神。

他再次問：“我——”

陸沨：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
“謝謝。”安折迅速轉，從門口返回里面，在販賣土豆湯的店鋪坐下，他今天是真的很想喝這個。

居住區由基地供應的土豆湯售價0.3，而這里的售價是1，兩者的差別非常明顯，湯的濃度至提高了三倍。除了幾乎完全被煮融化的土豆外，湯里加了一點細碎的末，或許還有牛，鮮甜的蛋白質香氣在空氣中浮。

勺子是白的，安折拿起來，舀一口，吹開白霧，然后放在邊，咽下去。

撲面而來的綿水汽里，他瞇了瞇眼睛，覺得很滿足——如果余里沒有審判者的影就更好了。

安折吃得很慢，但很認真，也很安靜，沒發出任何聲音。大約二十分鐘后，他完了進食，開始調整心態，準備從審判者大人邊路過，離開這里。

就在他離開座位轉向門口的一瞬間，刺耳的嘀嘀聲響起——陸沨按下通訊。

安折路過他邊的時候，只聽見他對通訊那邊說了兩個字。

“廢。”

安折悚然一驚，加快腳步離開了黑市大門。

此時此刻正是傍晚，太已經沉下去，西方天際一片灰藍的汪洋，風開始變冷。再過兩小時，基地就就會斷電。黑市對面的供給站也到了關門的時候，正源源不斷向外吐人。

供給站、黑市、列車站三個建筑點形一個三角，中間是一個寬闊的廣場，此時此刻。來自四面八方的的人像遷徙的螞蟻在廣場上涌，流向列車站臺。

列車的運行時間是早上六點到晚上八點，每小時一列，從來準時到達。

時刻表上的時間將近的時候，細微的轟隆聲從遠傳來，并逐漸放大，短暫的劇烈搖后，列車像一條銀白的蛇停在軌道上，單側門打開，十幾個車廂門開，車里一部分人涌下來，他們中有的是從城市的其它地方回到自己的居住區域，有的則剛剛從野外歸來。

就在此時，進站突然響起的機械聲廣播：“各位乘客，因為設備故障，請全部下車等候。候車的乘客請暫時不要上車，分散等待。”

“各位乘客，因為設備故障，請立即下車，分散等待。”

機械指令循環播放，聽到的人們先是不解，繼而不快不慢作起來，然而一部分人立即神大變，拉扯同行人迅速從座位起，下車去，向外圍飛奔，這種作染了其它人，不過三分鐘，恐慌的氛圍就在整個車站蔓延開來，每個人都拔往廣場跑去。

安折本來正在等待上車，突然就置混的人中，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，但他知道人類群居生活的規矩，原地轉過，打算跟著人群向外散開。

但人群互相推，他被得一個踉蹌，一個人撞到了他背后。高跟鞋叩地的聲音響起，安折回頭，聞見悉的香氣，發現是杜賽，地下三層的主人杜夫人。看樣子剛從車上下來。二目相對，杜賽也認出了他，二話不說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，拉著他向外快步跑去。

廣場上，人摔倒的聲音，被踩踏發出的慘聲響一片。而杜賽竟然如同經歷過千萬次一樣那樣帶他在人海中快速穿梭，直到跟著最前面，跑得最快的那些人來到廣場的邊緣——他們頓住了。

一排黑的輕型裝甲車輛整齊停在廣場邊緣路段，每隔十幾米就有一輛，車上有銀的盾牌標志，安折讀過基地手冊，知道這代表城防所，全稱基地駐外城防所。此時荷槍實彈的士兵正在一次下車，封堵住了所有出口。

安折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，剛才跑得太快，他有點不上來氣，一旁的杜賽更是彎下腰，劇烈地吸氣呼氣，并咳嗽了幾聲。

安折手拍了拍的肩膀，大約半分鐘后，杜賽才好像勉強緩過來了，此時此刻，廣場上仍是一片混的形，人們逃命一般跑向廣場邊緣，又被城防所的士兵組的人墻攔住。

安折扶著杜賽到了人稍微一點的角落。

他問：“他們怎麼了？”

“以前這種事不。”杜賽直起腰來，看向廣場人群，道：“有異種混進來了。”

了口氣，繼續道：“車里肯定有異種，進車排查花的時間太長，異種發作起來，來不及及時打死，一死就是幾個車廂。分散出來好排查。”

“很久沒發生過這種事了。”道：“審判者沒認出來嗎？”

“他今天巡防。”安折道。

不僅如此，他還聽見陸沨接了一則通訊，冷冰冰罵了一句“廢”。現在想來，應該就是是接到了異種混進基地的消息。

這時，安折覺到抓著他的那只手微微了一下。

“他在這里？”

安折“嗯”了一聲。

仿佛是印證他的話，下一刻，一聲沉悶的“砰”聲響起，半空中亮起一道雪白的流。這流從高向下疾而來，如同一道刺眼的閃電轉瞬間割破傍晚的天幕，直直落到安折和杜賽前不遠一個人的肩膀上。

安折猝然轉頭，朝流發生的地方看去，見黑市灰白的建筑主上，頂端的地方，站著黑制服的陸沨，此時他正緩緩放下右手里的黑武，左手拿著一枚雙筒遠鏡，向邊一遞，那個跟著他的年輕審判接過去。

“鎂彈已標定位置！”下一刻，城防所的軍隊傳來一聲短促的命令：“準備！”

話音剛落，極近一輛裝甲車上發一聲尖銳鳴響，刺耳的尖聲在廣場上響起來，一個帶著濃濃煙霧的燃燒彈打向方才那道鎂彈的流所指的位置。

——這一切，都在轉瞬之間發生。

刺鼻的灼燒氣味傳來，人群中，一個人重重倒地，煙霧在他上“嗤”地一聲冒出來，慘聲剎那間響徹整個廣場。

安折被杜賽挽著的手忽然了。

“那個人就坐在我后面。”說。

“但他沒攻擊人，我沒事。”似乎松了一口氣：“白磷彈……他活不了了。”

抬頭向黑市建筑的頂端。

陸沨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樓頂，但仍然定定著那邊。安折看向，杜夫人風萬種的面龐在此時此刻忽然顯出一種異常的寧靜。

他們邊的慘聲漸漸弱了下去，人們自發后退留出的那片空曠的地面上，那個焦黑扭曲的肢停止了搐和掙扎，一不了。廣場上的其它人似乎齊齊松了一口氣，雖然城防所的封鎖并沒有一松。

“五年前上校就救過我一次，”安折忽然聽見杜賽說，“在城門口，也和現在差不多。”

他沒說話，著逐漸平定下來的氣氛，那天在城門，他理解了為什麼有人對陸沨恨之骨，在今天，他也理解了為什麼有些人不是這樣。

三分鐘后，城防所士兵在人群中強行分開一條道路，陸沨帶人快步走到那四尸前。因為位置的原因，安折和杜賽離這里很近。

他帶了雪白的手套，單膝跪地，撥開最中央那人類尸，簡短道了一句：“刀。”

——他側的審判遞過來一把雪亮的尖刀。

接著，就見陸沨面無表劃開了尸的肚腹。被烤得焦黑的尸發出刺鼻的氣味，然而腹腔被打開后出的部卻并沒有人類該有的，而是一些集的，小而多的，焦黃半明的什麼東西，千上萬。

安折努力去看，覺得那像是昆蟲的——蜘蛛一類的東西，甚至還在微微蠕著。

他看見陸沨蹙了一下眉，手中刀干脆利落往上劃開了尸整個食道和管。

——相似的東西源源不斷掉了出來。

“寄生類，高度擴散可能。”陸沨起，摘下手套丟在尸上，審判立刻遞來新的。

只聽他道：“全員排查。”

杜賽的忽然整個了，向前倒去。

安折猛地想起幾分鐘之前說過的那句話。

說，那個人就坐在后面。

他努力撐住杜賽的，但作的幅度太大，陸沨的目已經往這邊看來。

陸沨的目停在的臉頰上，安折循著他的目看過去。

方才的一片混中，他沒仔細看過的臉，而此時此刻定睛一看——在的額頭上，有一個小的，水皰一樣的東西，發著晶瑩的，里面有東西在微微蠕著。

“我……”像是覺到了什麼，杜賽緩緩手，向那個地方，發著，死死看著陸沨，兩行眼淚掉出來，朝他走了幾步。

這是安折第一次在人類上看到這種眼神，他分不清杜賽的神是還是恨，或許絕占據絕大部分。

一聲槍響。

向前倒去，安折沒能拉住，沉悶的響聲過后，那人類的軀摔在地上。

此時此刻，安折離陸沨只有咫尺之遙，他和他對視。

那雙冷綠的眼睛，像是什麼都沒有的眼睛——

陸沨忽然手向他。

安折瑟了一下。

審判者卻并不是去扣扳機，那不是拿槍的那只手。他的手指落在安折側臉上，短暫停留。安折想起杜賽倒下的那一刻，的有一部分濺在了自己的臉上，最開始是熱的，很快就變涼了。

冰涼的被拭去，鮮紅的在雪白的手套上暈開，溫熱的在他臉頰上短暫停留。

安折閉上了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