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般染二十四小時就死了,你確定不是上個床伴太熱給咬的?”
司南坐在門后,手臂搭在膝蓋上,搖了搖頭。
周戎還想說什麼,醫生放下溫度計道:“你的人發燒了,周隊長。三十七度九,染初期癥狀,應當立刻隔離。”
周圍人人變,不遠有民眾紛紛退后,嗡嗡聲如電花般掃過人群:“他被染了……”“會變怪嗎?”“快走,離遠點!”
有個男的壯著膽子大聲道:“把他弄出去!這兒都是平民,萬一他咬人怎麼辦?!”
附和聲漸大,豪怒道:“他沒有被染!不然路上早變異了!外面全是喪尸,讓他上哪去?”
周圍竊竊私語:“當兵的就是橫……”
“就是!……”
周戎蹲在司南前,忽然出手,強行扳起他的下。
司南是迥異于亞洲人的冷白,干裂,略顯疲憊,微垂眼簾時倒有點他母親的模樣,和周戎滿是槍繭、筋骨有力的手形了鮮明的對比。
周戎冷冷地打量他片刻,忽然起道:“把他關進倉庫辦公室,保持觀察。”
醫生不贊道:“周隊長……”
周戎說:“我的人,我負責。”
倉庫辦公室是用三合板隔出的小單間,五平方米大小,病毒發前是值班員崗的地方,薄薄的空心木門上裝著老式彈簧鎖,里面還有個鐵銷。
司南背抵著墻,坐在角落里,一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。過了會兒周戎推門而,反手關門,把亦步亦趨的豪和春草擋在了外面。
“喏。”
司南抬起眼睛,面前是個松面包。
“庫房里拿的,吃吧。”
司南一不看了幾秒鐘,才別過臉去。
“怎麼,關你半天而已,仗著好看鬧絕食啊?” 周戎哼道:“告訴你,哥這輩子最不會的就是憐香惜玉,最擅長的就是辣手摧花。當年訓的時候什麼Omega信息素、間諜番上,后來空降隊長,豪帶頭不服管,被老子一天三頓按點兒往死里揍……乖把東西吃了,別以為我不敢來的。”
兩人對視片刻,司南終于說了實話:
“……資有限,別浪費了。”
周戎出了毫不掩飾的嘲笑,隨手把面包丟進司南懷里,說:“姑娘,你怎麼矯得跟Omega似的。”
司南:“……”
周戎拍拍手轉走了。
·
天逾晚,很快門外傳來人們走來走去、分發食的聲響。
司南想了很久,還是把面包吃了。食讓神經舒緩,他靠在墻角里不知不覺睡了過去,意識在清醒和朦朧中游離,仿佛穿越千萬里冰冷的風,注視下在戰火中傾覆的大地。
他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時候,莊園沉重的大門在眼前緩緩打開,水晶吊燈華璀璨,手工織毯厚重繁復,順著大理石螺旋扶梯直上頂端。有個穿黑正裝的男孩抱著手臂,靠在樓梯倒數第二級的扶手上,居高臨下打量他半晌,忽然刻薄道:“你真丑。”
他到指甲深深刺進掌心里,想退后離開,但夢中連轉都做不到。
男孩跳下樓梯,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面前,忽然手抓他頭發,強迫他抬頭來仰視自己:“從今以后我就是你哥了,明白嗎?”
司南腔起伏,覺酸熱的氣流反復切割氣管,想揮拳狠狠擊中來人,但夢境中自己忽然變得十分小,甚至竭力手都夠不著,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張趾高氣揚的臉,和滿含嘲諷的蔚藍眼珠。
我要揍你……他想。
總有一天,我要把你狠狠揍翻在我腳下……
霎時鏡頭轉換,記憶如走馬觀花般逝去,男孩那張可惡的面孔逐漸朗,化作另一幅畫面中的詫異和錯愕,旋即被一拳打得向后仰倒。
砰!
喧雜如水般退去,他拎起那人領,只見對方鼻腔角不斷溢出;那雙多年來一直無時不刻注視著自己的蔚藍眼珠,竟變了風雨霾的暗灰:“……你想揍我已經很久了,是吧?……”
是的。
一直。
但他沒有回答,取而代之的是一記右勾拳,又重又狠干凈利落,鼻梁碎裂的脆響從指中傳來,直到很久很久以后,他都能清晰回憶起那令人愉悅的。
……
夜幕降臨,司南發燒了。
恍惚他覺得很熱,仿佛置于溫暖而虛無的深海,飄飄忽忽踩不到底。腳步聲來了又去,爭執、吵嚷紛紛沓沓,分不清誰的聲音尖銳道:“你們必須把他送走,他隨時可能會變異!”
“你們當兵的命值錢,我們就活該冒險嗎?!”
“怎麼辦,他已經染了,我們都完了……”
推搡摔打聲由遠而近,又倏然從耳邊遠去,猶如隔著水面朦朧不清。不知過了多久,忽然有腳步停在他邊,繼而蹲下來,把厚服蓋在了他上。
司南不舒服地掙扎了下,那人卻把他裹,連脖頸都沒放過。
“是正常生病,累得。”那人道,“Beta質不行,這麼燒下去怕不住。”
“戎哥……”
那人站起,低聲道:“車鑰匙給我,我出去一下。”
再次從昏睡中驚醒時,司南覺得有人在往自己里塞東西。他勉強睜開眼睛,周遭手不見五指,幾秒鐘后才勉強看清門中出的一亮。
“喝點水,”周戎道,不由分說拿軍用水壺給他灌了一口。
司南咽了水,覺到滿苦,反應過來是剛才被塞進牙關的藥片化了:“……你……”
“退燒藥。”
……哪來的退燒藥?
周戎了外套隨手甩地上,一屁坐下來,毫不避嫌地跟他在同一個墻角里,小聲訓斥:“我說你是蠢還是傻,去藥房找吃的,不知道搜點常用藥帶上麼?好了發燒了吧,害得我三更半夜開車來回二十公里,差點沒街上那幾百個喪尸的夜間小點心。要不是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……”
司南悶聲咳嗽起來,嘶啞道:“白天救你們那次,不用謝了。”
周戎立馬不吱聲了。
司南恢復了點神,剛想揶揄兩句,忽然聞到一濃重的腐敗腥味從腳邊傳來——是周戎剛丟在地上的外套。
他手一,布料滿是黏膩的。
黑暗中只聽見彼此深長的呼吸,半晌司南低聲道:“……謝謝。”
周戎說:“不用謝。”
咔一聲打火機輕響,周戎背靠著墻,點了煙,噴出一口放松愜意的白霧,笑著問:“剛才做夢了?聽你嘀嘀咕咕地念叨什麼,像是在罵人。”
“……”
“想家嗎?”周戎漫不經心問。
司南搖頭。
“以前干什麼工作的,看你手不錯,私人保鏢還是警察?”
司南又搖頭,不答言。
“別那麼張,放松點聊聊天嘛。萬一你不是發燒是真染,待會就死了呢,哥可就是你最后能托付囑的人了。”周戎肩膀了他,調侃問:“結婚了嗎?有對象沒?”
“……沒有。”
“很好,哥也沒有,全隊上下清一。”
司南眼角瞥了他一眼,心中默默道,那是因為你帶頭搞基。
周戎恍然不覺,夾著煙悠悠嘆了口氣,語調中充滿神往:“B軍區避難所可以容納幾萬人,供水供電自給自足,跟外界完全隔絕。等病毒過去后國家肯定會安排你們在B市落戶,相親、結婚、鼓勵生育,補充災難期的人口損耗……”
“而且B區搶救出了最多的Omega,大部分都在適育期,專門派了軍隊去保護。”周戎下意識了,笑道:“嘖,真行,誰想出這個政策的,腦子真是夠機靈。”
司南聲音有些繃:“為什麼?”
“每次災難來臨時,Alpha都是承擔救災的主戰力,哪個大型避難所有更多Alpha,就更有爭奪資源、軍火和領土的能力——而Alpha肯定會主向Omega多的地方聚攏,上層則可以把Omega當戰略資源進行分配,這麼簡單的道理不懂嗎?”
周戎深深了口煙,指間紅一明一滅。司南半晌沒說話,忽然腰眼被了下:“想什麼呢,這麼神?”
司南隨口道:“你也想去B區領個戰略資源回家?”
誰知周戎斷然回絕:“不!”
剎那間司南以為他要說“因為我有豪了”。但他還沒來得及為這倆Beta基佬之間的一下,就聽周戎斬釘截鐵道:“我討厭Omega!”
“……”司南問:“為什麼,戎哥?”
周戎唰地換了個坐姿,目炯炯盯著司南,語重心長說:“哥必須要給你一個人生忠告,親:如果你將來找對象的話,千萬別找Omega。”
“……”
“盡量找Beta。”
“……”
兩人對視半晌,司南角微微搐,說:“我正是這麼打算的。”
周戎贊同地拍拍他的肩。
司南誠懇問:“但……為什麼?”
他以為周戎會用豪來舉例什麼Beta基佬也可以獲得人生的福,然而周戎再次碎了他對人不切實際的幻想。周戎嚴肅道:“因為Omega吧,有人品問題。”
黑暗中兩人彼此瞪視,保持著周戎一手搭在司南肩上,兩人鼻尖相距不過十厘米的姿勢。
半晌司南終于小心地向墻角里了,謹慎而禮貌地問:“戎哥,你過傷麼?”
傷這倆字明顯對周戎來說十分新鮮,他若有所思挲下,思忖片刻后搖了搖頭:“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到了欺騙,但也不能——其實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。你聽說過國際特種兵叢林競賽麼?”
司南搖頭。
周戎說:“我十八歲那年代表國家參賽,原本積分一路遙遙領先,直到在解救人質那個環節里,遇上了A國一個自稱華裔的人質……是個十五歲的Omega小孩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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