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班后刑鳴應諾去向勇那兒吃飯,臨出門前從辦公桌的屜里取出一支盒子,戴上了里頭的一塊表。一塊浪琴古董表,市價八千出頭,不算什麼稀罕東西。但刑宏留給兒子的東西不多,其它的件都在搬家時被唐婉弄丟了,只剩下這塊表。
許是心懷有愧,唐婉希刑鳴借著這塊表來秉承父訓,于是刑鳴只要回家就必將它戴在腕上,但他認為這種懷念毫無意義。
他爸死在牛嶺監獄的一只搪瓷便盆旁,死時傷痕累累,死后佝僂得像個孩子。
天上暮鋪展,時不時悶雷大作,春之后天氣一直很怪,忽熱忽冷,忽晴忽雨。刑鳴開車上路,停車在距離繼父家百米遠的地方。還得認一認路,他已經記不起上次來這地方是什麼時候的事了。
向勇曾帶著刑鳴母子搬過兩次家,但好事不出門,壞事傳千里,刑宏那檔子事曾鬧得滿城風雨,鮮有人不知道,也鮮有人愿意裝聾作啞,所以刑鳴當時在這片地界名頭很響,人人都知道他是“強犯”的兒子,院子里也總有些不三不四的東西,一見他就不無惡意地大喊,你媽被人強啦!
刑鳴一直忍著,忍得耳轟鳴,忍得心肝脾肺腎無一不疼。直到某一天突然忍不住了,他就揮拳砸倒其中一個,騎在他的上,然后了他的鞋,狠狠他的。
向小波還沒從拘留所里放出來,于是一家三口同桌吃了一頓飯。唐婉緘口不問兒子的近況,只穿梭于廚房與飯廳,一個勁地上菜。自打改嫁向勇,十指再未沾過春水,聽說兒子回家便一早起來買菜淘米,糖醋排骨、手撕茄子、蟹魚丸……唐婉記得兒子喜歡的每一道菜,最后擺上桌的是一大盤辣炒花蛤,只只花紋斑斕,個大。
“趁熱吃趁熱吃。”唐婉笑、殷切切地著兒子,“你小時候就吃蛤蜊,你十歲那年我們全家去膠州灣,你跟你爸兩個人吃了七八斤……”
刑鳴不筷子,一本正經地糾正母親:“不是花蛤,是海蟶。”
十來年前的舊事依然歷歷在目,刑鳴吃了一肚子海蟶,突發奇想要喝口白的,但唐婉不讓,所幸父子統一戰線,刑宏笑說不會喝酒就算不上爺們,刑鳴記得自己才喝了小半盅便不勝酒力,最后被刑宏駝在背上,行了一路顛了一路,還吹了一路腥咸的海風。
“花蛤海蟶都一樣嘛,好吃就行了。”向勇趕打圓場,拾起筷子遞給刑鳴,但刑鳴仍舊一不。
“不吃咱就不吃了,你下次回家,媽一定不會再記錯。”唐婉劈手奪下丈夫手中的筷子,起端著那盤花蛤又走回廚房。花蛤冒出的騰騰熱氣掩著一張憂郁的人臉孔,走得很慢,似是盼著兒子能出聲挽留。
刑鳴低頭開始吃菜,鐵石心腸,一言不發。
食不知味一頓飯,到底不是一無所獲。向勇有個金融圈的朋友一直想在《明珠連線》里打廣告,托向勇問了幾回,都被刑鳴一句“走流程”給擋了回去。
如今舊事重提,供求關系卻變了。刑鳴連去數個電話,言辭而準,頗懂與目標客戶通的心理戰,但對方仍有些猶豫,表示《明珠連線》珠玉在前,《東方視界》能否功,還得視明珠臺對它的重視程度而定。
借力打力的事其實好辦,刑鳴熬夜準備了第二份宣傳案,不給贊助商,而是私下給明珠臺的廣告部主任發了郵件,提議與文娛中心的節目進行聯。廣告部最近正在準備一個大項目,既是駱優加盟明珠臺的簽約儀式,還是明珠文娛中心的廣告招商會,諸多一線大咖和當紅生旦都已確認會來捧場,眾星拱月,足見明珠臺上下對這位新主播的重視。
廣告部主任欣然點頭,多一個欄目多一個籌碼,他早夸下海口,今年明珠臺文娛中心的全年廣告額將沖擊一百億。
自虞仲夜接任臺長,明珠臺的招商數據屢破記錄,百億指標似也不是癡心妄想。刑鳴卻不貪心,想著老陳不敢為難,只待虞仲夜最后簽字,他便能分一杯羹,解巧婦無米之難。
第二天,新聞中心主任老陳招各節目的制片人開會,蘇清華腳不便,多數時間在家辦公,刑鳴代他去了。
臺里但凡有大作,老陳必摻和一腳,唯恐落于人后,這回也不例外。他告訴刑鳴,《東方視界》參與招商會聯的事兒黃了,不是別人不同意,正是臺長沒點頭。為免刑鳴不信,他還讓人取出上呈虞仲夜簽字的申請表,《東方視界》確實列在表上的醒目位置,但它上頭被劃了一道鋼筆細線,而“虞仲夜”三個字就簽在最下方。
老陳補充說,虞叔的意思是,明珠臺的新聞節目從沒有公開招商的傳統,也不會為任何人開先例。
春白雪不與下里人為伍,聽上去在在理,但刑鳴認定,這是老狐貍又一次在迫他低頭。熬了幾宿的心付諸東流,刑鳴冷眼看著老陳,繼而冷笑。不待老陳又說什麼,他霍然起,扭頭去往臺長辦公室。
老陳看熱鬧不嫌事大,立即了保安。那些黑黑的大高個齊齊出,隔著兩米的距離跟著刑鳴,生怕他又惹事撒野。
周圍很快聚了些人,刑鳴沒蠢到眾目睽睽之下再跟保安們起沖突,他停在臺長辦公室門口,數分鐘后竟轉出一笑,笑得像那類倚門賣俏的娼門子,笑得那些大高個們皮疙瘩起了一,接著便循原路走了。
刑鳴回到自己的辦公室,五分鐘后突然摔門而出,大聲責問工作區的員工們:“廢紙簍里的名片呢?!”
“保潔阿姨昨天就收走了……”阮寧嚇得幾乎磕,不得不說這陣子刑鳴脾氣已大為收斂,沒想到毫無征兆地就又復發了。
“去找。”刑鳴大其火,對所有人惡言相向,“現在滾出去找!去外頭的垃圾箱里找,去附近的垃圾車、垃圾站里找!”
以侍人,并不是只能侍你虞仲夜。
蒼藍的天穹之上,廣袤的地表之下,觀測古今,彷彿總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在推動著人類的進步,重蹈文明的覆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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