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個咖啡廳就像一個小小的世界，獨立于初春纏綿的雨之外的，獨自平衡運轉。

祝苗慢慢地把一小杯檸檬茶喝完了，杯子還是冰冰涼的，杯壁上有小水珠。天漸漸轉暗，太像個鴨蛋黃緩緩下沉。聽著和緩的音樂，祝苗又有點困了，店里的貓咪在他腳邊走過，尾掃過他的腳踝，一下子又把他弄醒了。

店里開了燈，項澍正坐在吧臺邊的高腳椅上，一條在地上支著，顯得長。他一手著兜，一手還在翻那本書，有一搭沒一搭地翻。

見祝苗醒過來了，項澍敲了敲吧臺，說：“快打烊了。”

祝苗看看時間，說：“這麼早呀……”

佛系店主項澍站起來，把書倒扣在吧臺上，說道：“檸檬茶，三十五。”

祝苗囊中，有點為難，又實在不好意思再跑單了，項澍一眼看破他的窘迫，說道：“開玩笑的，免費送你喝，早點回家吧。”

他沒想到，“回家”比“付賬”更讓祝苗為難。

祝苗站起來往外走，他再一次看向那張招聘的公告，回過頭來，站在吧臺邊，小聲說道：“你們不是招人嗎？招我吧，我干活很利索的，每天放學就來，周末都來，工資開低點也行……”

店面不大，項澍也不靠店里的收養活自己，他和一檸一人班一天，上午十點開店，下午想幾點打烊就幾點打烊。但他最近有別的計劃，不能總是過來看店，所以打算再招一個咖啡師和一檸拍檔，祝苗這樣的兼職小工并不在他的計劃范圍。

祝苗可憐的，他總是不自覺地出這種讓人可憐的神態，眼角垂著，連天然上翹的角都耷拉下來了，糟糟的自然卷讓他顯得更可憐了，眼睛一閃一閃，跟項澍以前撿的流浪貓一個樣。

項澍不說話，只是看著祝苗，目流連在他的臉上。

祝苗被他盯得臉紅，問道：“……行嗎？”

項澍把手支在吧臺上，托著下，仍舊不說話，只是看，碎發散落在他額角，頭發在腦后隨束起，滿意地欣賞著祝苗的臉被他盯得越來越紅，最后，祝苗臉上都要掛不住了，都想跑了，項澍才輕快地說道：“行吧。”

祝苗簡直喜出外，差點大出來，利索地說道：“謝謝老板！”

項澍說：“你明天放學過來吧。”

祝苗猶豫了一下，又說道：“我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在二樓睡啊，我幫你鎖門，晚上我還能打掃衛生，還能喂貓鏟屎，別的東西我都不……”

這回，項澍答應得很利索：“那行，你把地拖一下，我走了。”

祝苗歡送他離開，一路送到門邊，項澍走的時候還拿著那本書，拿在手上朝祝苗揚了揚，走了。店里面就剩下祝苗一個人，他把門鎖了，看著這家小小的、燈暈黃的小咖啡廳，坐下來，長長地松一口氣。

店里沒人，幾只貓咪都從二樓下來了，警惕又好奇地看著祝苗，祝苗按照項澍的吩咐，把貓食盆擺出來，給他們倒上貓糧。他自己上了二樓，在洗手間里，用舊T恤沾水在上認真地洗，想著待會兒要去便利店用剩下的錢買牙刷牙膏什麼的。

祝苗吭哧吭哧地把整家店的地板掃干凈拖干凈，店里窗玻璃、書架、吧臺也沒個角落干凈，像個勤勞的田螺姑娘。五只貓在他腳邊繞來繞去，好幾次差點把他絆倒。祝苗書包里還有另外一本當時一起買的小黃書，他拿出來，想要扔掉，但又覺得目標太大，最后他掀起沙發墊，塞在了墊子底下藏好，滿意地拍了拍。

祝苗晚上依舊睡在長沙發上，他睡眠質量特高，只是時不時有貓跳到他上，把他從夢里砸醒，他這才想起來忘記把貓關籠子里了。有了落腳的地方，說不定還有工資，第二天起床之后的祝苗渾充滿勁兒，回到學校看到昨天堵他的那幾個人他也不煩了。昨天幸好他跑得快，后來估計是真的有老師來了，那幾個人看著像是被訓過，今天老實多了，只是不懷好意地盯著祝苗，沒有手。

一放學，沒等別人堵他，祝苗就迅雷不及掩耳溜了。

他一路跑到咖啡館，項澍在院子里煙看書，一檸在吧臺上做冰手沖，滾燙的咖啡澆在大塊的冰上，冰塊融化發出“咯吱咯吱”的聲音。一檸永遠都變不驚，就像手底下澆出來的水柱一樣，流速穩定。

抬頭看了祝苗一眼就當打過招呼了，祝苗推開院子的玻璃門，討好地道：“老板。”

項澍抖了抖煙，一看他就笑：“你在廁所里晾了什麼東西？”

祝苗反應了兩秒，臉通紅——他最近的臉紅頻率真的有點高。他昨晚湊合著洗漱過后，把自己換下來的順手給了，沒地方晾，總不能晾院子里，他就給搭在馬桶水箱上了，他穿得松松垮垮的小黃鴨。

他昨晚想著晾到早上就收起來，沒想到出門太著急，給忘了。

“我、我忘了……”祝苗結結，“我去收、收起來……”

項澍說道：“我給你收起來了，塞在廁所的柜子里，最下面一層。”

祝苗趕“噔噔噔”上了二樓，沖進廁所里拉開柜子，看見自己的被疊小方塊，放在柜子最下一層的正中間，他抑制不住自己的腦活，開始想象項澍邊叼著煙邊拎起他的幫他疊得整整齊齊，整個人都要冒煙了。

“下來干活了——”項澍站在樓梯上，探出頭來他。

祝苗利落地應了一聲，趕下樓去，一檸遞給他一條圍，讓他圍在上，讓他把冰水和紙巾送去給剛進來的客人。祝苗干活真的利索，而且臉上帶著笑容，特別討人喜歡，項澍看著他在店里忙來忙去，朝一檸說道：“還不錯吧？”

一檸不為所，只是點點頭，沉默著開始磨豆。

門口的鈴鐺“丁零零”響，有好幾個人一下子擁進來，祝苗一句“歡迎臨”還沒說出口，笑容就在臉上凝固了。進來的人是他的同班同學，和他不對盤的那幾個，他臉上的淤青還疼著呢。

進門是客，祝苗不想在上班的第一天就把事搞砸了。笑容是不出來了，祝苗努力別讓自己表顯得太臭，領他們去坐。他不想生事，但進門的幾個人明顯是抱著搞事的目的來的。

“祝苗——”帶頭的那個道。

祝苗看了一眼在吧臺后面認真做咖啡，沒抬頭的一檸，還有項澍，項澍正靠在吧臺邊玩手機，聞言抬頭看了一眼。祝苗耐著子應了一聲，問道：“怎麼了？”

“你在這兒兼職啊。”語氣挑釁，不等祝苗回答，他意有所指地說道：“你老板知道你的事嗎，就敢招你？”

店里僅有幾個客人開始往這兒看，原本躺在鋪滿的地板上曬太的貓咪也都不見了，藏起來了。祝苗覺得又生氣又煩躁又愧，他實在是不想給項澍和一檸添麻煩。

項澍把手機放下，好脾氣地問道：“什麼事兒？”

見到老板搭腔，挑釁的領頭人更得意了，仿佛他懷揣著一個大炸彈，馬上就要把這家小店炸出驚天地的靜來。

祝苗急了，手垂在邊抓著圍，把圍抓得皺的。

“祝苗啊，”他不懷好意地說道，“是同，他喜歡男的，變態那種，你懂吧——”

祝苗整個人都僵住了，他不敢回頭去看吧臺旁邊的項澍和一檸的表，也不敢去看那些坐在座位上的客人，整家店變得靜悄悄的。就在這空白的幾秒，祝苗想了好多，他開始想，要是項澍把他掃地出門了，他要去哪兒？

墻上的舊掛鐘發出整點的報時鐘聲，打破寂靜。

項澍不以為意地聳聳肩，淡淡地說道：“啊，我也是啊……同。”

一檸面無表地舉起手，像課堂上回答老師問題的小學生，說道：“我也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