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一]
連綿雨降臨,天空灰暗,道路,寒氣在整個城市肆意。那些喜歡把校服腳卷上去的學生們,在立冬后也不得不多穿兩層服保暖。
“念到名字的同學下課后去辦公室重新默寫。”
早就料到會有自己的名字了。池烈心平氣和地把語文書翻到《琵琶行》的那一頁,默不作聲地從頭復習。然而當初學這篇課文的時候本沒有認真聽講,本理解能力不夠,加上自己注意力容易分散,背著背著腦子就會跳到奇怪的頻道上。
大弦嘈嘈如急雨。
大弦。
琴弦。
鋼琴。
雁回。
啊不對,應該是“小弦切切如私語”。
……還有十分鐘就要下課了,真的能背完嗎?
好在今天語文老師急著回家包餃子,網開一面放了池烈一馬,只讓他默寫隨機的一個段落,正好是最悉的“大弦嘈嘈”那一段。匆匆寫完后從學校出來,發現雨在不久前停了,只剩冷的空氣在皮上。
——冬天到了。
池烈最不喜歡的就是冬天,總是要穿得厚重,如果下了雪出行也會不方便。而且很多喜歡的東西,比如冰淇淋、碳酸汽水之類的都是夏日限定的好。等到冬天過去,高考的倒計時也就該開始了。別人都盼著畢業解放,池烈卻對假期毫無憧憬。在這之前的每一場考試都能給他帶來力,恨不得外星人能在六月初來占領地球,所有人都不用高考了才好。
晚上回家繼續跟幾篇古詩詞死磕,等他終于把書下注釋都背得滾瓜爛后,一抬眼已經快到半夜一點。池烈覺得口干舌燥,站起來想給自己接杯水的剎那,眼前一花又重心不穩地跌坐回椅子上。
滯了幾秒又慢慢站起來,可自己卻沒有毫困意,還生怕睡一覺后明天早上就不記得《琵琶行》怎麼背了。池烈臨睡前習慣地擺弄幾下手機,順手發了條朋友圈:“幾個月前我絕對想不到自己竟然能沉迷學習,甚至都他媽學到了頭暈眼花的地步[/揮手][/揮手][/揮手]”
發完后往下劃了劃屏幕,正好看到雁回半小時前發的圖片。沒有配任何文字,只有一張CD架的照片,上面堆滿了嶄新的唱片,似乎剛買來還未拆封。
池烈看不懂CD殼子上面的外文,不過倒是忽然想起來,以前住雁回家里時他說過,要給自己彈曲子來著。
——說“下次給你彈個甜的”。
隨口一提的事,當然不會有實現的可能。池烈沒什麼欣賞音樂的才能,對曲子本沒有任何期待,只是有點好奇雁回彈出來的聲音能歡快到什麼程度而已。不過既然雁回早就把這件小事拋之腦后,池烈也沒興趣再提起。
就是心里倏地一下,有種雁回欠著自己什麼東西的錯覺,想拿回來。
鬼使神差地,池烈在照片下點了個贊。那枚桃心著自己的名字,多盯兩秒就覺得哪里怪怪的,于是手把贊取消了。恢復原樣后,看起來又了點什麼,池烈想了想,反正這張照片拍得線還好看,點個贊也沒什麼。
于是又點了回去。
[二]
[上流婊子]:不用再點了,我看見了。
“……”
手一差點把手機砸臉上,幸好自己躲得快。池烈翻了個,趴在枕頭上重新點開對話框。什麼意思,雁回以為自己故意多點贊幾次給他看的?池烈沉重地吐了口氣,猶豫半晌也不知道能回復什麼。
——完全忽略了其實還有“視而不見”這個方法。
“手。”
終于想出來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。不過自己能手兩次也是不容易……
[上流婊子]:有多?
池烈愣了一下沒能立刻反應過來,看到問號就條件反地以為雁回是在認真發問,等他拾起智商開始思考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仨字不對勁。明明只是冰冷的字符而已,組合起來也不該出什麼差錯,偏偏從雁回手里打出來,就完全變了充滿象的意味。
對,絕對不是自己在胡思想心理暗示,任誰看都是雁回厚無恥地在打邊球。
他就是這種人。池烈嚨里還堵著一口氣,像是在與雁回進行無形的隔空爭斗一樣,急迫地想搶占上風。
他就是這種人,道貌岸然的人。
池烈現在已經清了雁回的那些套路,一旦他開始拐彎抹角說些含義模糊的話,就證明他本不打算正經談,此時一定要提高警惕,回復過去的每一個字都不能被他拿去做文章。為此,池烈每次做到語文題時遇到一語雙關的詞,都會鄭重其事地用紅筆圈出來。
有時候,語文老師看著他麻麻標紅的習題冊都倍欣,絕對想不到池烈現在審題認真的目的,不是為了加深對詞匯的記憶,而是“這個詞要小心,也許雁回會用”。
——也算是使出渾解數去防備他了。
“手機卡了。”池烈不卑不地回復,“沒想贊你。”
嘖,語氣完。
不自覺地開始等雁回接下來的消息,打了個哈欠的工夫,對方一條語音就發來了。時長很短,只有三秒。
池烈點了一下近耳邊。
“明天我去開教研會,禮拜五回學校。”雁回的嗓音被白噪聲包裹后更沙啞的磁,本亮的聲音低后了懶散的,“這幾天你乖點兒。”
最后那半句咬字極輕,像是從舌尖蔓延出迎還拒的耳語,尾音甚至都沒有真實的重量落下,一煙霧般誕生即消散。
池烈拿著電話的手瞬間就不穩了。
他點了下空白的輸框,蹦出來拼音鍵盤后卻無從下手。他把聊天界面關掉,又重新打開,不知怎的手掌越來越熱,連帶著胳膊一起升溫。池烈怔了片刻按下鎖屏,視線瞬間漆黑了,這才松了口氣。
但上的溫度卻沒有退減,反而還從手臂不斷蔓延,凝聚在口。
池烈聽到了“嗡嗡”的響聲,是從自己耳朵里發出來的轟鳴。
[三]
夢境是黑的,如同洪水猛將理智吞噬殆盡。
雁回倏地睜開眼睛,窗外暗藍的天空撞視線,靜謐的世界正等待破曉。
他慢慢地坐起,眼睛眨了兩下就徹底清醒。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時,才想起來上個月忘記去繳納地暖的費用。沒想到今年冬天格外冷,在學校彈琴時手指都能僵。
但自己并不討厭這種刺骨的寒冷,低溫讓每個人的都緩慢流,仿佛是行尸走一樣又冷又僵,而自己也不再是唯一那個想要消極怠工的。
雁回站在柜的鏡子前系好了領帶,這正裝十分服帖,襯得他骨勻稱的材更有線條,渾上下幾乎挑不出病。
他稍稍仰了仰脖子,垂著眼心不在焉地打量鏡中的自己,果然是沒什麼生機的模樣。
于是雁回沖著鏡子扯起角,偽裝出一個僵的笑容,再放松恢復原貌。雖然沒有自娛自樂的習慣,但偶爾也會對著鏡子坦然地釋放心里的消極緒,最后鏡子里的那雙眼睛只剩下輕蔑與貪得無厭。
然后他轉了個,氣定神閑地挑選出適合今天配戴的鏡框,哼著曲子讓心漸漸好起來。
這次出差要帶的行李不多,臨出門前想起回房間拿藥瓶,不過瓶子在掌心轉了轉,還是放回原了。
到機場時天已經亮了,但是今天沒有出太。雁回覺得這樣很好,工作和天真是天作之合。平時倒也不覺得上班是件討厭的事,唯獨今天神經更加敏,目所及之都倍無聊。
機場大廳的許多店鋪都掛上了節日彩燈,門口也擺放起觀賞用的圣誕樹。有兩個約莫四五歲的孩子抓著樹上的裝飾彩球打鬧,嬉笑著把塑料球當武投擲,球在地上彈了幾下,轱轆出了一段距離。
停在了雁回腳邊。
小孩從不遠跑過來,沒來得及收住步子,差點撞到陌生的男人上。嗅到了一陣濃郁的木香味,抬頭到了這位大人的臉,但男人的表好像在告訴自己犯了什麼錯誤一樣。的笑容迅速消失了,怯生生地站在原地,不敢彎腰撿起那枚亮紅的球。
雁回居高臨下地看著,又瞥了眼腳邊的東西,淡漠地開口道:“自己撿。”
孩用自己黑白分明的圓眼珠盯著他好幾秒,才蹲下來雙手抱住塑料球。這時候背后傳來母親的呼喊,責備又在公共場合玩得忘乎所以了。
“這是你家的店嗎?”臨走前,孩聽到頭頂上方有個沉沉的聲音。
回過頭觀察男人的臉,想了想,指著背后的店鋪,抑揚頓挫地回答:“這個是我家的。”
“帶我看看。”
孩忘記了自己剛剛還對男人畏懼,現在抱著塑料球蹦蹦跳跳地帶他進店了。正給圣誕樹掛裝飾的店長本想放下手頭的工作接待他,卻被對方用眼神拒絕了。
雁回在一個琳瑯滿目的貨架前轉了半圈,隨口問道:“都是糖?”
店長在門口揚聲答:“進口的,送人很合適。”打量著雁回的著打扮,補充一句:“快圣誕節了,小姑娘們都喜歡這些。”
雁回手指漫不經心地蹭過那些鐵盒糖罐,又問:“有沒有普通的,放家里吃。”
“不送人那種?”
“不送。”
店長把一長串彩燈往地上一放,大步邁過來進店里,帶著雁回走到了最盡頭的一排,全是散裝糖果,包裝紙雖然沒有貨架上的致,但堆積起來也閃著甜人的澤。指了幾下,說:“這幾種口味賣得最好,您可以拿一顆嘗嘗。”
觀察著雁回的臉,見他無于衷,以為是這些都讓他沒興趣。不過沒等多久,雁回就發話了:“那就這幾種吧。”
店長從旁邊拿了個紙袋,“您要多?”
“一個人的量。”雁回不假思索,等糖果開始裝袋時,他忽然又停:“等一下。”
在心里估算了大概的數值,雁回看著面前一排糖果道:“大概一百個人。”
店主愣了一下:“啊?”
“分給學生們的。”雁回不再多加解釋。店長了然,不由得嘆道:“現在的老師都這麼年輕了啊。”
雁回輕輕笑了笑。要不是忽然想起來自己回校那天是圣誕節,他才不會特意花心思給幾個班的學生準備禮。也不知道這種風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,每次有什麼節日,那些學生們都擅自在他辦公桌上擺滿了所謂心意,理起來麻煩得令他頭疼。
所以今年就干脆主一點,也算是偶爾回應一下他們。
“包好了。”店長把散裝的糖果分好幾次稱重,“再送您一盒巧克力。”
[四]
今天上課時,教室的空調突然出了故障,要等明天上午才會有人來維修。失去了暖風的學生們苦不迭,老師開玩笑道:“你們多寫題手就暖了。”
手都凍僵了還怎麼寫。
池烈堅持了不到半節課,就把筆往桌上一丟,在外的雙手迅速進了袖子里,這才有了實在的暖意。他把外套從椅背上扯下來披在上,又不滿足地向上挪了挪,把頭也蒙住了。
數學老師講到一半,放眼去就被教室里突然出現的龐然大嚇了一跳,隙中還能窺見一雙眼睛。他皺眉呵斥道:“你這是什麼樣子!”
其他人往后去,都被池烈頭披外套的樣子惹笑了。池烈倒不以為然,反正自己又沒影響別人,誰都休想讓他凍著。
老師搖了搖頭,懶得跟他計較,繼續講課了。池烈聽了會兒覺得沒意思,黑板上都是大題的第三問,也只有那些一百好幾十分的學生才能做出來。他一個在及格線邊緣徘徊的,能把基礎題的分數拿到手就足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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