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
背後便有人輕聲笑了笑,「朕什麼都還沒做,卿何故如此?」
陳則銘不由渾僵,「臣……」啞然了片刻,將閉起。
皇帝道,「將樸呂上貢的藥拿一瓶來。」這才對著陳則銘,「將服穿上吧。」
陳則銘不曾料到他果然只是查看傷勢,大意外之時更生疑,回過見皇帝面上一如既往的不聲,楞在原地不知應對。
待取來藥瓶,太監尖聲道:「這藥可金貴,宮總共也就三瓶,外敷服量即可,一日三次,大人可收好了。」說著小心遞給他。
陳則銘怔怔接過,玉瓶手冰涼,他這才醒過神來,原來此番真是天恩浩,如此珍不吝賞賜。
皇帝自他戰場得勝第一仗後,對他態度便開始有了些變化,漸漸待他大為不同。更重要的是,從此再沒隨意過他,皇帝是不是因此便放過了自己,那來由莫名的恨意,萬歲真的放開了嗎。
這些陳則銘之前不是沒想過,他只是不敢確信,縱然得勝回朝後,在萬人羨慕的背面,他每日裡提心吊膽,總有弦繃得的,無法釋然,惟恐哪一日皇帝心來,又將自己到那張床上去。
如今皇帝此舉分明是在表明他是有寵信之意而卻無玩之心。
如果說之前在戰場上,陳則銘不過是出於本能在盡臣子之忠,那此刻他卻對這個高高在上,又無傷害過自己的人產生了一種發自心的由衷激,那是對對方輕易放手的謝,亦是在得到對方賞識重視之後產生的。
他如釋重負又滿心慨,跪在地上,對著龍椅上的人認認真真叩了幾個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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蔭蔭的兒子被封敬王,因為是長子,備珍。
皇帝初為人父更是歡喜得很,下令授陳睹「安國公」稱號,並賜府邸一座。因蔭蔭本已經是三夫人之一,其上只有皇后之位,無法再賞,是以賜了無數珍寶,其他外戚也一律封賞,至此陳家風之勁,在京中可謂一時無兩,無人可敵。
而皇帝對陳則銘的日漸親近,也開始讓人側目。不但時常召他宮,亦很是關注他對朝事看法,常在私底下詢問他對當前局勢或者朝中結黨的意見。不過,皇帝是不與他開口討論的,他只靠在龍椅上靜靜聆聽。
人們開始傳說,這是第二個楊粱啊。
陳則銘對這樣的傳言有些心驚,他不想做楊粱。在如虎的君王旁那樣的游刃有餘從容不迫,需要多麼過人的膽識和技巧,旁人哪裡能那樣輕易做到。
皇帝也提到過楊粱,他講敘他們在年時的故事,年楊粱帶著年太子悄然出宮,他們在醉仙樓喝酒,在街頭巷尾打架,做所有普通年能做的很多事。皇帝面上現出帶著傷的笑容和嚮往,那是他生命中不會重來的快樂,一如歲月不能回頭。
陳則銘想起了桌上那個倒扣著的酒杯,杯中盛的是寂寞嗎。每次獨飲時,楊粱在想什麼呢。
皇帝看著陳則銘,久久打量他的面容,那目讓陳則銘不寒而慄,「可他為了一個人,便怨恨了朕,疏遠了朕。……那麼多年的相,朕做太子的時候,朕不得不疏遠他的時候,他都沒說過一個不字,別人都變了,他也不變,他就像岸邊的巖石,無論什麼樣或者來自誰的攻擊都撼不了他的心,是他讓朕以為有些東西是可以永生不變的。可原來……這樣的,摧毀起來也那樣的容易……」他輕描淡寫的說,抹不去的是一哀怨般的恨意。
陳則銘不敢答話。君王的心思是不能分的,那是如鳩的毒藥。
皇帝如鷹般銳利的看著他,那目中熊熊燃燒著什麼,「……朕第一次見到卿,便覺得卿很像一個人。」
陳則銘汗流浹背,如坐針氈。
皇帝看著他,突地似乎是醒到什麼,將那銳氣斂了,笑道:「天很熱嗎?」陳則銘一怔,口道:「不,不熱。」皇帝將袖中帕出,彈了過來,帕子飄然落在他肩頭,狀似親切,「不熱卿還流這麼多汗。」
陳則銘跪謝後,方敢拿帕在額頭沾了沾,這自然也是做樣子的,這帕子拿回家還不得洗乾淨好好供起來。
完低頭一看,心中一震,那手工卻是意外的眼,偏偏那樣巧,這帕竟然是蔭蔭繡的。他擡頭,皇帝並無異,他才想到這類後宮嬪妃的繡品,宮中想必是千上萬,若是不書姓名,萬歲又哪裡認得出。
瞬間便心如麻,他竟然連皇帝的話亦沒聽清楚,直到皇帝不耐煩的重複了一遍,才目瞪口呆的道:「給……給太后請安?」可太后在宮中幽已久,從來止朝中大臣前去覲見啊,心中這麼想,陳則銘卻不敢如此說,只得點頭稱是。
皇帝看著他,面上浮起一古怪笑容。
太后寢宮燈火通明,聽說是因為太后患了雀茫,若在暗便看不明白。
讓陳則銘頗為吃驚的是,端坐塌上的太后依然是個風華絕代的婦人,面目艷麗,並非他想像中的垂垂老矣。皇帝跪下請安,太后起將他扶了起來,兩人雖然說不上態度親,可也不似傳言那般的勢不兩立。
那兩人寒暄了幾句,太后瞇起眼,往皇帝後看,這卻無意中顯出一老態來,「皇帝後面那是誰呀?是楊粱小哥嗎?」
皇帝臉微冷,片刻後,卻又出個笑容,「母後說笑了,楊粱……都死了快一年了……若是朕沒記錯,同樣的話母後問過有四次之多了。」
太后嘆道:「人老了,天天被困在這裡,過糊塗了,總有些東西記不住啊。」
皇帝面無表看著,一會又笑起來:「母後看起來韶華依然,依然是艷冠後宮。只是若雙眼未昏,倒一定會被朕帶來這人嚇上一跳。」
太后道:「皇帝這是在諷刺哀家老眼昏花了。」皇帝微微欠,做了個惶恐的樣子,「皇兒怎麼敢?」太后冷笑了兩聲。
皇帝左右環顧,對一位老宮人招手,那宮人本正上下打量陳則銘,面上有些奇怪的驚慌,見皇帝看著自己,連忙收斂了神。
「顧嬤嬤,你伺候太后多年了?」
顧嬤嬤跪道:「自太后娘娘宮日起,如今已是二十八年了。」
皇帝點頭,「那該是親信了。」顧嬤嬤吃驚,連忙叩首,聲稱不敢。
太后惱道:「皇帝是什麼意思,顧嬤嬤當年也是抱過你的,難道這也錯了?」
皇帝道:「皇兒不是這個意思,太后莫惱。皇兒是說,既然太后眼神不佳,那下人便該幫襯太后多看清楚。」
太后笑了起來,「皇帝的樣子哀家看了二十多年,便是瞎了也知道是什麼樣子。」
皇帝道:「太后養育之恩,皇兒一直不敢忘懷,時刻銘記在心。」說罷,起告退。
太后面鐵青,更不相送,皇帝渾不在意,帶著陳則銘退去。
屋一時寂靜無聲,待眾宮人退散,太后住顧嬤嬤,「小皇帝帶來那人……可有什麼奇特之?」
顧嬤嬤猶豫道:「那是位將軍,長得卻是端正標致,我自他進門就有些吃驚,看來看去……竟然跟當年那個遇燕……長得很像。」
太后乍聞此言,子一險些暈了過去,俊臉上褪盡,張著口半晌沒出聲,末了方抖著緩緩道:「他……知道了,皇帝他……都知道了!都過了這麼久,怎麼會……」
顧嬤嬤安道:「縱然萬歲得知當年是太后為遇燕和楊粱出逃行了些方便,然事過境遷,也不能拿太后如何了。說到底,遇燕喜歡楊粱,楊粱答應帶遇燕出宮,這些都不是太后能左右得了的啊。」
太后冷笑道:「他若是如你這般天真倒是好了……遇燕不過是我邊一個平常宮,若是無人牽線搭橋,縱然是芳心暗許,哪有膽子勾搭朝中大臣,這樣簡單的事,難道皇帝會想不到……如今想起來,也是我一時氣昏了頭,其實又何需用到這些手段,楊粱那小鬼看上去不羈,其實骨子裡跟他爹一樣剛直不阿,看著皇帝手刃皇族,手段殘暴,早已經有些離心離德的味道了。我只需等上一等,遲早會見到兩人決裂一幕,屆時不論是楊粱失而去,或者小皇帝忍不了,一怒之下殺了他,再後悔一生,其後果其實都勝過現在百倍……」說到此,又嘆息一聲,「都是過去的事了,說了也是白說。」
想了想,不甘道:「這小子天生冷,若是楊粱未死,事倒還有轉折,如今人不在了,他暴怒之下遷怒於人,天知道會做出些什麼歹毒之事!!」
顧嬤嬤跟著合了幾句,屋中燈才滅了。
屋外,陳則銘聽到此不由心中怦然,強自鎮定了片刻才敢轉頭看旁窗下的皇帝。
皇帝背朝著他,半晌才直起子,怔怔立在原地,盯著那暗窗子出了一會神。他面上明明沒有任何表,陳則銘卻總覺得有些不忍看他此刻神。
回到皇帝寢宮,已經天極晚,皇帝一直不開口,只來回腰中劍柄,盯著燈不言不語,陳則銘等候半晌,終於低聲道:「微臣告退。」
皇帝依然恍惚神遊,韓公公見狀不對,疑道:「萬歲這是……」
陳則銘將手指豎在前,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韓公公會意,閉口不語。陳則銘悄悄退走,走到門前,突聽後皇帝厲喝:「楊粱你給我站住!!」
他寂靜中驟然出聲,其聲震耳,將屋中所有人都駭了一跳。
陳則銘吃驚轉,小皇帝朦朧間依稀見眼前之人一武將裝扮,想當然便是楊粱,見他要走,不住怒氣沖天,此刻定睛一看,不由出失神,「……陳將軍,是你!」
這才想起今夜在太后那裡聽到的事,不心中紛難言。
楊粱早是死了,可若是不死,兩人果然漸行漸遠,真有太后所言決裂之日的話,自己是不是會親手殺了他?想到此,連連搖頭,不,那不可能,楊粱是他一生心之所繫,跌宕沉浮時沒有他的支持,自己如何能熬得過來,自己怎麼可能像對常人一般待他。
陳則銘看他神古怪,有些吃驚,「……萬歲?」
皇帝擡頭看他,心中一,可是當初楊粱與自己漸漸疏離後,自己心中憤懣難道不是在與日俱增嗎?楊粱多次進言說此人有才,自己偏生打不用,反要變本加厲更多侮辱,不正是出於對楊粱忤逆自己的不滿和怒氣嗎?甚至最後楊粱因此再度翻臉,堅決請戰出征時,自己一句話不說,立即準奏。自古疆場兇險,去者難有生還,自己不是不知道,那一刻自己心中當真沒有一星半點寧可他死了的恨意嗎?
想到此,竟然是呼吸一窒,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,朝著陳則銘道:「卿今夜留下來陪朕吧。」
陳則銘瞠目,心中惶遽,退了半步,半晌不應答。
皇帝不見回應,擡頭看他,見陳則銘僵立不,心中了然,朝他手,「朕答應不你,留下來吧。」
他竟帶了些懇請的口吻尤不自知,此時此景,陳則銘亦無再拒絕的餘地,只得跪倒,低首道,「臣……領旨!」
到了近四更天,皇帝依然毫無睡意,靠在塌上不住玩弄腰間一塊玉佩。
陳則銘站在他後卻支撐不住有些倦意,皇帝留了他,也不多話,似只是需要多個人陪著自己罷了,可宮中的人原本就多,多自己一個又有何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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