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、中秋
第二日,雨水驟停,天空放晴。
院中花朵經過數日風雨洗禮,不免凋殘。卻有更多蒼翠綠葉冒出頭來,那些綠葉中間,頂著一個小小的,尚未長大的花骨朵兒,看那景,用不了三五天,又是滿樹繁花。
沈清軒坐在院子裡,聞著空氣裡的泥土芳香遙遠,數日不見,整座山林被雨水洗刷一種幽幽的綠,泛著寶石般的潤。
坐到晌午,日頭毒辣起來,照的人渾上下都冒出了汗,彷彿要將醞釀多日的溫度一齊發出來似的,熱的林中鳥兒都開始蔫頭耷腦。
沈清軒瞇著眼朝天上那金燦燦的太去,只消剎那,眼前一片白茫茫。
連忙閉上眼讓眼睛休息,沈清軒不免心中煩悶,只無奈的想,這老妖走了,太且敢出來了。
這念頭一轉,又自覺好笑,仰頭靠在椅子上,輕嘆一聲。
他坐在那裡,一直坐到下午。
將他獨坐椅的影子,拉得老長老長。
伊墨這一去,轉眼便是月餘,其間毫無音訊傳來。
沈清軒只當自己不曾知曉他離去之事,不去想。只偶爾轉側間,腦中會閃現出來,思量著他那蛇蛻究竟尋著沒有,離他回山還有多久。念頭剛一出現,又強行抑制下去,不肯自尋煩惱。
如此,這一月也算過的安穩。
第二月,剛過初七,沈清軒翻了翻黃曆,墨筆勾出的痕跡顯在眼前,想到母親的生辰將近。思量著不知該送些什麼做壽禮,又暗自煩惱。
邊小廝見他神鬱鬱,猜到他心中所想,也陪他煩悶幾日,後出主意,說爺不如將這山中野貨備上些,再親自下廚,做碗長壽麵給老夫人送去,權當賀禮。
沈清軒想了想,欣然同意了。
沈老夫人信佛,不沾葷腥,世人皆知。山中各種菌類是新鮮,更有雨後鮮筍,只稍低頭尋尋,滿眼皆是。
沈清軒差人採摘了一大簍,分別撿開儲存,又進廚房麵搟面。
忙活了幾日,方才搟出一長長的不曾斷的面來。沈老夫人的生辰也就到了。
將煮開的鮮菌湯裝好,又將鮮筍切淋上澆頭,沈清軒裝在食盒裡打發人送下山,囑咐長壽麵須得了府再煮,澆上菌湯即可。
小廝領命,擔了食盒及一筐山野鮮貨,下山去了。
沈清軒送他到門口,著小廝背影,久久回不了神。
旁婢見他那樣,心中頗為淒涼,站了一會,低聲道:「爺既想念老夫人,何不下山親自送去?老夫人見了爺,也歡喜些。」
沈清軒回了神,聽了這話臉上也並無表,微搖了搖頭,做了手勢推著自己回房。
那小廝擔了食盒等快步下山,日頭剛剛偏落就趕到了沈府。沈母聞訊前來,見那盒中湯食頓時流下淚,忙取出手帕拭淚,自言自語道:「我兒孝順。」
小廝伶俐,弓著腰說了幾句吉祥話,又道:「這面是爺親手搟的,遣小人送來,臨行時囑咐須進了家再煮,夫人可要現在進食?」
沈母頷首,進了廚房,看著廚娘燒沸了水,將那長長的面條了鍋,待撈出來時放碗裡,澆上恰好溫熱的菌湯,燙熱的面條經溫湯一淋,恰好口。不涼不燙。
食了面,沈老夫人喚來那小廝打了賞,代道:「你且回去轉告軒兒,娘親知道他的心思。往年他返家一回,我哭一回,他心中本來就苦,見我如此,更添難過。如今他不下山,我自是不怪他。且讓他在山上好好靜養,做娘的不求他行商仕,但求安安穩穩。」說到此合手道了聲佛祖庇佑,灑淚離去了。
小廝得了不賞銀,揣進懷中,回到山上將沈母的話一字不轉述給沈清軒。又得了賞,方才歡歡喜喜的退去。
山中日子過得極慢,且又是夏季。晝長夜短。
沈清軒也覺得日子過的慢極了,白天坐在樹下,渾渾噩噩許久,再睜開眼,依舊是郎朗日頭。
也不知這是怎麼蹉跎過去的,這一日他推開窗,鼻尖忽而嗅得桂花飄香,卻又一驚。已經是八月了麼?
八月中秋,正是黃、蟹、桂花香。
沈清軒來了興致,人清水洗院,細沙鋪地,待得夜間涼爽,招來眾小廝婢,廚娘老僕,擺開三四桌酒席,煮得幾十隻大蟹擺在中間,又燙了熱酒,眾人賞月吃喝。
這山院中僕人原就不是府中管束來的,子頗野,得了主人允許又見主家興致難得高昂,當下就吃談起來。
沈清軒與幾個小廝坐在一席,聽他們說的笑話也展笑意。小廝們見主子開懷,也跟著高興,當下笑話頑話一個跟著一個說出來,有些甚是野,沈清軒也笑的失態,笑完了賞他酒吃。
三杯黃湯下肚,小廝甚是得意,頑笑話也沒了約束,一時天南海北的胡侃,越說越荒誕不經,後也不知怎的,扯出了神神鬼鬼來,說那刑天如何如何,伏羲又是如何如何,更有花鬼狐仙的故事,一個接著一個的往外冒,就更不提他們最喜談論的那落魄書生和有有義的妖怪鬼仙,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了。此類故事,一小廝開了個頭,其餘人就往下敘,一個比一個悱惻,一個比一個纏綿。
院中一時熱鬧無比。
這夜鬧至三更,院中諸人醉態盡顯,沈清軒心中高興,也多吃了幾杯,有些昏沉。伺候他的婢還清醒,送他回屋歇息,沈清軒躺在床上,又遣去院中與眾人繼續吃酒,自己一人休息。
婢掩門離去,沈清軒才覺酒力上頭,頗是難,也恢復了些清明。聞得屋外的熱鬧聲縷縷般從窗櫺門溜進來,似近又遠,如真似幻,頓些許淒涼。
不由得想起伊墨,自忖也不知他現在何,忙些什麼,是否已尋到蛇蛻,中秋時有沒有喝上酒……可曾念起自己,燭下筆墨清談的時……
正胡思想著,忽聽一道清脆聲,弱弱的在耳旁喚了一聲:「公子。」
沈清軒猛地睜開眼,周圍並無一人。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,頓了一下,突然掀開床帷。
只見不遠,亭亭站著一紅子,雲髻高聳,面酡紅,眉目如畫,說不出的豔如花。
正含脈脈的著自己。
沈清軒愣愣看了半晌工夫,只看的子腮更紅,風綺麗。
以為自己在夢中,沈清軒忙手在上擰了一把,卻是極痛。
頓時醒悟過來,這子非仙即妖。心中警惕。
那子蓮步輕移,走到他床邊來,低頭道:「如公子所思,奴家正是這山中花魅,多年承公子恩德,悉心澆灌,修得人形。適才院中公子飲醉,往奴家上傾了杯酒,公子可還記得?」
沈清軒愣愣聽著,愣愣回想,突而想起剛剛似有這回事,那卻是一簇球花。
子頸低垂,道:「那正是奴家。」
沈清軒至此才回過神,只是不解來意,狐疑的看著。
「奴家得公子恩澤,方有今日……」說著,臉上突然紅,更是豔不可方,聲如蚊吶道:「今夜前來報答公子。」
說的極輕,的眉眼都不敢抬起,沈清軒本是極聰慧的人,悟了的意思,頓時也的不行,耳紅,不知該如何作答。
兩人一時俱是難當,燭影搖晃著,氣氛旖旎起來。
那子見狀,仍是紅著臉不敢抬頭,卻出手,輕解了大紅羅衫,緩緩躺下,偎進他懷裡。
溫香玉在懷,豈有不心之理。
沈清軒自是,卻也躊躇。男之事非比尋常,他雖出生商賈之家,卻也三歲啟蒙,經名師指點,習的詩文禮數,至今不曾有輕薄言行。雖也想過男之事,因之故,早已絕了這個念頭。
今夜此貌如花,雖是異類,卻清清白白。因此即使心中喜,沈清軒也不敢妄。
這番思量下來,沈清軒逐漸冷靜,子卻不依,被縟中肢糾纏上來。
沈清軒口不能言,只得推開,剛推開一些,又怯怯纏上,再推,又纏。
反覆幾次,床上兩人本就是風華正茂的一雙男,乾柴烈火,終是轟的一聲,燃了。
沈清軒神志已匱,只迷迷糊糊的行至要關頭,突懷中的溫香玉火熱子倏然變冷,更有一隻冰涼手掌上自己額頭,那些低哼都不知何去了,只聽一道聲音,低低沉沉的在耳邊私語:「沈公子果是清古冶豔,秀潤天。」
沈清軒倏然大驚,腰哆嗦了一下,猛地睜開眼來。
卻見周圍佈景依舊,空無一人,那床榻卻在離自己十來步遠的地方,榻上被枕整整齊齊,並無任何翻的痕跡。
沈清軒只覺額頭滴下汗來,渾卻冰冷刺骨,彷彿依舊被夢裡冰涼子纏著。
低頭一看,卻見自己泡在浴桶裡,水已涼。
原來是沐浴卻睡著,造了春夢一場。
鬆了口氣,沈清軒好笑的搖頭,抬臂準備搖鈴喚人。
只這一瞬,他眼角瞟到水底,出去的手突然如僵化般凝滯在半空中,面如白紙的傻傻著水底那白濁,浮到眼前。
竟……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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