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、溫泉

遠際的天空，濛濛的亮了。

溫泉地山頂，所以第一縷線自天邊出現時，就落到了溫泉裡。

沈清軒只覺得有一力量托住了自己，讓他浮在水面，不曾沉下去。

浸泡在天然溫泉的滋味同方寸大的仄木桶不可同日而語，沈清軒浸在水中，舒適的只想嘆氣。

稍後伊墨也解了袍，步水中。

水波漾著，沈清軒微微睜開眼，看著那披散長發的男人踏水而來，緩緩靠近，瀰漫著硫磺味道的空氣多了一冷冽的氣息，近在咫尺。

沈清軒張口言，突然想起自己不能發聲，周圍又無筆墨，竟是連談都不能了。好心頓時敗壞了一半。畢竟這麼長時間未曾謀面，終於又可面對面了，卻不能談，實在是掃興的很，沈清軒神鬱起來。

伊墨泡在水中，看了他片刻，終於抬起手來，冰涼的五指閃爍著一道幽幽綠，上了他的頭。

沈清軒看著他的作，只覺嗓子裡彷彿被薄荷從裡到外淋了一遍，說不上是火辣辣還是涼颼颼，那過於鮮明的覺的他眼淚都溢了出來。

待伊墨收回手，他只覺得眼前金閃閃，彷彿窒息般難的滋味讓沈清軒摁著嗓子，拚命咳嗽。

先是無聲無息的咳嗽，而後嗓子裡發出嘶啞的怪異聲音，逐漸變重，最後每一聲咳嗽，都發出與常人無異的靜。

他——咳出了聲。沈清軒意識到這點，說不上是驚是喜，只知道一道道潤水流從眼角蜿蜒流淌而下，伴隨著咳嗽的聲音，一聲接一聲，響徹在著孤寂山峰，霧氣繚繞的溫泉上空。

似乎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，沈清軒咳的兩眼通紅，弓著腰好幾次險險喝了溫泉水，渾力氣盡失的伏在突出的石頭上，大口大口直。

伊墨靠在他對面的巖石上，橫著臂膀隨意的搭在兩側，眼神淡漠的看了他一會，最後閉上眼休憩，任由沈清軒趴在對面，咳的死去活來。

一盞茶功夫，沈清軒終於停下咳嗽，緩了緩後，捂著嗓子回頭去看，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。

霧氣繚繞的溫泉水裡，伊墨倚在一方突出的巖石上，大字型般橫著臂膀，閉目仰頭，神從容，彷彿外一切事都與他無關。

只有那披散的長發，浮在他前的水面，偶爾隨著水波微。

除此之外，他彷彿只是個雕塑，冰冷、淡漠、無於衷。

沈清軒看著看著，心裡莫名難起來。

因這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難，沈清軒知道自己恢復了聲音能力，卻始終沒有開口，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。

兩人距離不遠，卻也有幾步之遙，溫泉蒸發的霧氣如薄薄輕紗，若若現的橫隔在兩人中間。輕紗後是伊墨的臉。

沈清軒依舊像第一次見到他面容般，轉不開視線。自忖這世間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，這般風華絕代。

正觀著，伊墨閉的眼睫了，隨後睜開了眼。眼眸且幽且深，靜如千尺寒潭，無一波瀾。

伊墨淡淡問他：「怎麼不高興？」

沈清軒心道你怎知我不高興，卻沒有出聲，依舊看著他，好一會，才回道：「自然高興。」

時隔近二十年，他首次出聲，聲音帶著些啞，連他自己都陌生至極。須得側耳細聽，再仔細回憶時聲，才敢確定這聲音著實是自己發出來的。

「我……」沈清軒又試探著開口，被自己嗓子裡冒出的聲音唬了一跳，片刻後告誡自己說的稔些，緩緩道，「我以為你還要兩月才能回來。」

「事辦完了，自然回來。」伊墨說。

沈清軒「唔」了一聲，低下頭，思忖片刻再開口：「不知為何，我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已經能說話了……」

伊墨點了點頭，表示知曉。

「他們若問我怎麼恢復的，我又不怎麼會扯謊。」沈清軒斟酌著字句，一邊練習發音一邊道，「所以先不打算說了。」

頓了頓，他又道：「你取回蛇蛻了嗎？」

伊墨說：「嗯。」

「那就好。」沈清軒說。

說完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，低頭沉默。

伊墨收回手臂浸在水中，也緘默半晌，才開口問：「這回怎麼生病的？」

沈清軒沒料到他問這個，遲疑了一下，才將過程細細說來，中間自然省去了綺夢那一節，只將事故推諉到飲酒上，飲醉了，沐浴時睡了一覺，水涼了也不知道。這就病了。

伊墨聽完，抬起眼來凝視他片刻，不知做何想，開口道：「閨閣中的小姐，也不過如此。」

他說的沒頭沒尾，沈清軒卻立刻領悟出他話語裡的揶揄之氣，神又添憤，他竟拿他比作閨中滴滴的兒家！

可恨他自己口舌功夫不如人家，兼之又是剛剛才能張口出聲，與這活了千年的大蛇一個天上一個地下，只有被欺負的份。

思索了半天，沈清軒也才憤憤回了一句：「自是比不過你鱗實甲厚。」

言外之意，他無他皮厚，百毒不侵。

兩人打著語言司，在水中泡著，也不覺乏味。夜逐漸退，線愈發明朗起來，一紅日磅礴升起，照的水中兩人眉眼分明。

沈清軒話語說的越發練流利，說的愉悅了，也藉著水中浮力將自己挪移至伊墨，想如往常那樣，靠近著談。

益發靠的近了，才察覺日頭朗朗，照的水明澈，兩人皆是無寸縷，水下一切事通通在這明澈水中，纖毫畢現。

沈清軒立時滿臉通紅，他自慚殘疾，比起伊墨的實軀更像是個未及弱冠的年，細手細著實難看，連忙低下頭，扶著巖石藉著浮力又退開兩分。這一番來來去去，手慌腳，指尖在那被泉水浸泡的溜無比的巖石上打了一下，沒有攥住，失衡的就猛地跌進水中，溫熱泉水瞬間滅了頂。

伊墨眼見他在水裡來來回回挪騰，那些心思早就猜到幾分，又見他失手沉下去，在水中撲騰，心覺好笑，促狹心起，也就沒有立刻去救。反正溺不死人。

沈清軒溺在水裡，只手抓，又急伊墨怎麼還不搭手，混中竟在水裡睜開了眼。

目卻是一雙矯捷下肢，修長有力，小微微賁起，曲線分明。

視線沿著小一直往上，結實的大中間烏黑一叢髮，如水草般與水流中微微漾，髮間卻是靜靜蜷伏的，即使未曾發，因水中線迷離，那事看起來也異常碩大。

約可見出皮外的形狀飽滿的蘑菇頭，甚至中間細孔，也看的清清楚楚。

沈清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，一手撐住了石壁，「嘩啦——」一聲，自水中抬起來。

臉上通紅，心如擂鼓。

不知是嗆的或是其他。

一手扶著石壁，一手抹開臉上的水，沈清軒對上的，便是一雙似笑非笑的眼。

沈清軒心跳的幾乎抑不住，加上嗆了幾口水，連忙低頭又悶悶的咳嗽，借此平復心跳。

此時只聽伊墨的冷清聲音，頗帶揶揄的在耳旁問：「沈公子，這溫泉水的味道可比得過你那中秋佳釀？」

沈清軒現在已曉這蛇是喜歡捉弄自己的，他問的並無他意，真正的調侃罷了。腦中卻不爭氣的瞬間想起那晚冷水浴中，糾纏著自己的冰涼肢。以及剛剛眼前所看到的景。

眼角下意識的瞟進水中，因這一場鬧劇，兩人已不知不覺靠的極盡。沈清軒這一眼，又一次將水中那碩大什看的清清楚楚。

腦中陡地浮現出四個字來：蛇本。

這四個字彷彿蠱蟲，霎時鑽進了他的心臟，牽引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念頭，一時間慾念乍起，來勢洶洶。

沈清軒分明到正在平復的心跳又一次了節奏，如山中傾盆大雨砸在瓦礫上的混無序，聲響卻越來越大，越來越急。

再也招架不住，隻眼睜睜看著他多年的清心寡慾，都被滌了去。

沈清軒猛地回過來，倒吸一口涼氣，慌忙背過伏在水面外的巖石上，將自己抬頭的間藏進暗水裡。又推說不適，在此趴上一會。說完埋頭藏進自己臂彎間，細細的急，遏制奔騰的慾念。

伊墨一未，目幽深的看著伏在巖上的細瘦軀，那軀蒼白消瘦，彷彿了極大的驚嚇般，正在簌簌微。他周圍漾的水紋隨著的擴散著漣漪，若無形的細線，導引著伊墨將這水中些微靜、奔騰慾念、乍起的驚，全部攬眼底。

如神祇俯視眾生。

長久的靜默過後，沈清軒終於緩緩自臂彎抬起頭來，也不敢看向伊墨，依然垂著眼瞼，低聲道：「你送我回去吧。」

伊墨久久不應。

沈清軒此時正是六神無主，突然肩上一涼。伊墨不知何時繞到了他的背後，出冰涼涼的手，制在他的肩頭，將沈清軒掰過來，面對著面。又似不夠，繼續近。

轉瞬，兩人面頰已近在咫尺，呼吸噴發在對方臉上，沈清軒又是面紅耳赤。

「沈公子。」伊墨的聲音依舊冷清，並無任何緒流其外，似是在談論別人的事一般，不徐不疾的道：「人妖自古殊途，你可要想好。」

沈清軒臉上乍紅乍白。

可不待他做出更多反應，只覺眼前一花，耳畔風聲呼嘯起來。

眨眼之間，他已回到山莊中，躺在自己的床上。

像是被丟擲回來的一樣，沈清軒臉上紅頓時褪去，換鐵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