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、殊途

晚上沈清軒兄弟二人躺在床上，床頭點著火燭，面對面的閒談。

大多都是沈楨說的話，聊場上的奇聞異事，以及新近結識了哪些朋友，都是些怎樣的品，說的眉飛舞，攔都攔不住。

沈清軒聽了片刻，微微搖了搖頭，知道他步場時間還短，沒來得及經歷那些勾心鬥角，所以興致高昂，懷著滿腔期許。以後如何，尚未可知。

畢竟是自己弟弟，沈清軒猶豫片刻還是給他這滿腔熱火上潑了一盆冷水，道：萬事需謹慎，沒分清對方陣營之前不要胡結識朋友，便是識得了，也疏遠著些。待日後肯定能結，再真心相待也不遲。

沈楨愣了一下，回過神雖未說什麼，卻不復之前的興高采烈，只點頭應承。

沈清軒知道自己說的過於直白了，這些事理，沈楨未必不知道，只是如此坦誠的說出來，上一時接不了。

嘆了口氣，手了弟弟的頭，沈清軒又道：父親財大勢大，我知你並無後顧之憂。可要想想，沈家財勢越大，越是場中拉攏勾結的好對象。你剛此場，資歷尚淺，並無須，若不小心行事，錯站陣營，就很難再翻起來。那時沈家家業未必幫的了你不說，或許還會——家破人亡！

最後一句，沈清軒遲疑了一下，還是說了出來。被子裡沈楨的軀震了一震。

「哥哥，我知道的。」沈楨靜默半晌，緩緩道：「這次上山，我就是來同你告別。」

這回換做沈清軒一愣。沈楨看了看他，而後垂下眼簾低聲道：「就是因為知道這些，所以我請調去南邊寧遠縣縣衙上任……文書已經下來了，月底我就啟程。這一去山高水長，不知何時才能回來……」

沈清軒皺起眉頭，思索寧遠縣在何，想了很久，才記起那寧遠縣是南面極偏遠的小縣城，地熱，民風彪悍，山賊草寇橫行，是以那的人，都被喚作南蠻子。

沈清軒的眉頭久久後才松開，道：去那裡也好，你這子留在京中，得罪了人也不知道。去那裡磨礪一番，再回來時哥哥為你洗塵。

沈楨笑了笑，臂勾著兄長的脖子，將腦袋埋進去，低低道：「我知你會這麼說。」頓了頓，又道：「那裡雖然苦了點，卻是個建功立業的好去。哥哥不用掛念，個把草寇山賊還降不住我，且爹爹在那裡有商點，食方面也不用擔心……最多十年我便回來。」

沈清軒沉默著，點了點頭。

首次別離，況且又是自小陪伴長大的兄弟二人。雖隔了些年歲，境況迥然不同，然濃於水的分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抹滅的。彼此俱是難過。

亦不知多久，沈楨才說了一句：「哥哥，我知你不好。可你得答應，至要等我回來。」

沈清軒又是一愣，醒悟過後忍不住酸楚，連忙點頭應道：我自是等你回來。你放心，我尚未看你家立業，挑起沈家耀門楣延續香火的擔子，我怎麼能撒手就走。

沈楨這才笑，「等我回來就娶妻生子。生兩個娃兒，抱一個給你就是。」

沈清軒仍點頭，心裡卻想自己未必不能娶妻生子。只是腦中出現這個念頭的同時，伊墨的臉也好死不死的陡然冒出來，駭的他連忙將這些浮躁念頭一起遏下去。再不敢想。

兄弟倆又親親熱熱的說了好些話，沈清軒一度猶豫，要不要把自己能開口出聲的事告訴他，連著認識那條大蛇的事一起，省的弟弟掛心，出門在外懸著心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。

轉念一想又放棄了。

雖他現能夠出聲，也不知這一狀況能保持多久，將來又會出什麼意外。命裡沉浮的事他已經歷過，在未確定最終結果之前，何必讓自己親人跟著一起忐忑。

何況，他與伊墨的將來，撲朔迷離的很。誰也不能夠給誰承諾。

再者，承諾本就空乏味。誰又信呢？

後半夜，沈楨已經睡，眉眼溫順的偎在他旁，像兒時一樣，在兄長面前乖巧又懂事。

沈清軒了他的眉，出神的看著，自小就有人說他們兄弟，最相似的就是這雙眉眼。

最不像似的，也是這雙眉眼。

在沈楨還朝氣蓬滿眼天真的時候，他已經有了一雙鬱怠倦的眼。

沈清軒無聲的嘆了口氣，掖好兩人的被子，也逐漸迷糊著睡去了。

接下來是連續幾天的忙碌，因沈楨要趕路赴任，合家上下忙一團，連沈清軒都推辭不掉，也下了山。

人手不夠，沈清軒把自己的小廝也遣過去幫忙，他自己幫不上什麼忙，便坐在角落影裡安安靜靜的呆著。

沈楨忙於和朋友們告別，出酒肆飯舍，回到家了也不能歇息，被沈老爺拉著，一一拜別長輩親戚。

惹的沈楨空來找沈清軒訴苦，說沒想到出一趟門竟這麼累。沈清軒自是出言安一番，接著把他推到那些酒宴裡去。

很快，一切打點妥當之後，沈楨就上了路。

沈清軒亦回到山中，過回自己靜寂的日子。數著日出日落，聽風吹樹葉的聲音。

伊墨自溫泉一別後，也不再出現。

不知道忙什麼去了，也或許，是本就不想再見到他。沈清軒每每想到這點，就忍不住一聲冷笑。不見想又怎樣，最多躲至明年劫渡，你還不是要來見我？！

又想，伊墨是什麼人，用得著躲他一個手無縛之力的癱子？定是懶得來了……

沈清軒一人坐在屋中，腦中念頭飛快轉，也得不出什麼結論來，倒是腦中越，心中越覺得氣悶。

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口，恨不得歇斯底里吼一番，砸碎打碎點什麼東西才能緩解些。

或許是經過一番熱鬧，這孤寂守起來就不再氣定神閒。

察覺自己緒危險，沈清軒更是憋悶。實在是無發洩，就拿起之前收集的一摞摞狐鬼異志的書來看，只是看一頁忍不住就想要撕一頁，恨不得把這些蠱人心的東西全部撕碎末才好。

什麼狐報恩喜結良緣，什麼花癡灌養花鬼得秦晉之好……全部都是胡說八道。

難道寫書的人，不知道「人妖殊途」嗎？！

——人妖殊途。

沈清軒瞇了眼，將這四個字咬牙切齒的咀嚼著，翻來覆去，一遍又一遍無聲的念出來，又一遍一遍的嚥下去。怒的不知所以，恨的更是纏纏綿綿。

腦中偶然想到「殊途同歸」四個字，卻又不敢再想下去。

他們一人一妖，且俱是男子，就是這同歸，也「同」不出書上那些風流佳話來。

至多，就是授人以柄，給人們飯後多些談資。

心中明白這一點，沈清軒更是無端的怒氣衝天。

「那些書惹你了嗎？」

沈清軒猛地抬起頭，只見伊墨站在燭邊，半張臉遮在散長發裡，另半張臉在燭搖曳的影下，只有那雙淡如水的眸子，定定的著自己，靜寂非常。

沈清軒手中哆嗦了一下，那白如雪花的碎片便紛紛擾擾的散落了，鋪了一地。

沈清軒定定的著自己造就的碎頁紛紛落地，腦中原本紛的念頭彷彿也隨著這落地的碎片沉了底。倏然安寧起來。

不急也不慌，不喜也不憂。

只緩緩抬起臉，注視著對方靜寂的眸子，依稀覺得那裡千年如此，彷彿遠古時期就存在的一片無人造訪的地。

「伊墨。」

沈清軒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在這片靜謐世界裡，正一字一句，無比認真的問：「我與你殊途同歸，可好？」

可好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