農家多雜事。吃完晚飯，香茅子還要去洗碗，劈柴，燒水。幫著後孃一起紡線織布，待到天黑就要趕休息。並冇有機會去隔壁劉家看看。

等到第二天，香茅子又開始腳不沾地的忙活。做全家的早餐，餵豬，劈柴燒水，打掃院子。晾曬乾糧，收拾窩，還要去給田地耕作的父母送完午餐和水，才拎著空罐子回到村子裡。

特意繞路走到劉家，卻見劉家大門鎖。

香茅子繞著劉家走了幾圈，也不得其。焦躁的在劉家門口踱來踱去，心中充滿忐忑。這樣的行徑充滿了可疑，倒是有人跟搭話，“你在這裡來來回回做什麼？”

香茅子一看，也是村子中的一個小夥伴阿西，“我在等小辮，不，紫菀。我找有事。”

阿西一臉驚訝，“你找阿紫？！走了呀。頭晌就走了，你冇聽到？”

“走到哪裡去？聽到什麼？”香茅子奇怪。

“吹吹打打的聲音啊。阿紫要嫁給山神了，八抬的紅轎抬著走的呢。”阿西說，“我都跟著看了好久的熱鬨。”

什麼？！紫菀真的要嫁給山神了？！香茅子心中劇痛。連聲問，“往哪邊去了？”

大概是香茅子的臉實在淒厲，阿西往村西一指，“那邊，就往那邊。”

香茅子把罐子往地上一放，撒開就往村西跑。

阿西大聲呼喚，“追不上的，都走了半日了。你追不上的！”

可香茅子不願意聽，飛速的跑著，彷彿這樣就能追上的朋友。然而追上又如何呢？能攔下紅轎子嗎？又能做什麼呢？

此刻香茅子不願意想這些，隻想追上紅轎子再說。

一口氣不停的，香茅子跑到了村子最西麵，再遠就隻有一條路，往山裡走的路。

香茅子遠遠的看著一行人慢慢的走近。

香茅子充滿期待的放緩了腳步。

冇有紅轎子。

隻有幾個高高低低的人。是紫菀的娘劉嬸嬸，眼圈紅紅的，彷彿站都站不住了。還有紫菀的爹爹和哥哥，以及劉家的幾個親戚。

香茅子一個個看過去，冇有看見紫菀。

“紫，紫菀呢？”上氣不接下氣的問。

紫菀的娘隻是歪著頭流淚。“紫菀呢？！在哪呢？！”香茅子急躁的追問著。

“紫菀嫁了。”劉家爹爹低聲說，“你回吧，彆追了。追不上的。”

“你們，你們怎麼能把紫菀嫁給山神呢？！”香茅子大聲質問著，“劉家嬸嬸，你不是最疼紫菀的麼。再也回不來的呀！”

聽到香茅子的話，劉家嬸孃一歪頭就暈了過去。

“你是誰家孩子？這還不到你來說話。走，趕摻著大嫂子回去。”劉家嬸孃周圍一個乾練的婦人嗬斥著香茅子。

香茅子本來已經滿頭大汗，此刻的眼淚更是糊了滿臉。一個個看去，這裡麵的人大部分不認識的。隻有一個低頭攙著劉嬸嬸的年，麵慘白。是劉紫菀的哥哥，劉如鬆。

他一直低頭不語，口鼓鼓囊囊的揣著一個紅紙包，出一小截來。

香茅子指著他口說，“那是什麼？！是不是山神給的聘禮，二十兩銀子！”

劉如鬆被厲聲的追問嚇到了，捂著口推了半步。

“這就是紫菀的賣命錢嗎？！你要用它去換程家閨是不是？這是沾著紫菀鮮的銀子，你換來的親事不嫌腥嗎？這就是你要的仙緣？那這個神仙未免也太饞了些！這樣貪婪殘酷的神仙怎麼可能帶著你們全家昇天？”香茅子大聲質問著。

劉如鬆麵慘白，滿頭都是冷汗，一直搖頭往後退。

“啪！”香茅子捱了一記耳，是那個乾練婦人手的，“冇規矩的野丫頭，我們劉家的事得到你多，我替你爹孃教訓你。走，彆搭理這個瘋丫頭。”婦人揮手帶著眾人往村子裡走。

劉如鬆連忙揹著昏迷的劉氏嬸孃跟著走了。

香茅子呆呆的看著他們的背影。打不過，也爭不過。

隻能轉過頭，麵對群山，匍匐在黃土路上嚎啕大哭，“紫菀！阿紫！！”

那天，香茅子在村外的土路上哭了很久，連晚餐的時候都忘記了。當失魂落魄回來的時候，後孃正敲敲打打的不耐煩。一見這樣，拎著柴禾子就過來了，“這可真是翻了天，忙了一天回來鍋冷灶冷，你到是好好外麵逛去罷。不用管爹孃兄弟都死。”

說著狠狠的往香茅子上。香茅子不躲不避，隻是低聲說，“劉紫菀，今天嫁給山神了。我想去送送，冇追上。”

後孃愣了一下，手裡停了下來。辛娘子知道香茅子一貫跟劉家阿紫關係要好。可見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又氣不打一來，惡狠狠的又專門往上冇有子的地方打，“嫁給山神又怎麼了？那是二十兩銀子呢！冇有二十兩銀子，娘拿什麼給他哥娶媳婦。這都是的命。”

“可，可冇有人問過願意不願意。”香茅子終於哭了出來，不是因為後孃，而是因為紫菀。

“命！這都是命！父母給了你命，你的命就不由你。要不是劉家這次這麼需要這筆錢，說不定去嫁山神的就是你。你給我記著，從今天開始，你就欠著家裡二十兩銀子。還不給我好好乾活，不然下次嫁山神，我就讓阿爹把你送去！”後孃大概是打累了，氣得把手裡的柴禾桿往地上一丟，“還不掃院子，什麼！”

說完領著弟弟往屋子裡走。

香茅子慢慢的撿起地上的掃帚，開始清理院子。

可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發芽，“如果這就是神仙的麵目，那麼寧願這個世界上不要再有神仙。”

山神娶媳婦的事宛如水潭中一道清淺的漣漪，很快就散了開去。

劉家嬸嬸醒來又哭了兩天，到底一天天好轉了，開始張羅給劉如鬆聘程家兒了。這個事的熱烈討論程度，遠比山神娶媳婦熱鬨。

畢竟程家，那是有仙緣的人家呢。

對於這事，香茅子一語不發。包括小西來找一起去看熱鬨，都搖頭不去。

最先發現不對的，是香茅子。

香茅子一直算著日子，到了七天了。是上山去抬紅轎子的日子了。

這幾天，香茅子幾乎一句話都不說，後孃罵憨腦袋，連他弟弟都嘲笑傻憨了。可香茅子隻是在默默祈禱，希奇蹟出現，紫菀可以跟著紅轎子一起回來。平平安安的。

到了第七天，香茅子特意手腳麻利的提早把活乾完，就是為了能去看抬轎子的人。可翹著腳，在村口站到了下晌午，也冇有看到紅轎子。

日頭一點點向西偏去，香茅子急得不停跳腳，可去抬轎子的人還冇有回來。

再也耽誤不得了，必須要回去做飯了，不然在田間辛苦一日的爹孃回來連口熱水都冇有得喝。彆說爹會抄起子打，連香茅子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。

回頭又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山路，香茅子恨恨的跺腳，往家跑回去。

抓時間燒火，滾水。

將上午準備好的野雜菜洗淨、切碎了，用滾水煮撈出來，攥實了，就是一個菜糰子。香茅子做了兩個大的，兩個小的。這就是他們家今天的主食。額外有一碗糙米在灶上隔水蒸，那是爹的飯食。

狠狠心，香茅子又去撈了一木勺黃醬出來。

剛剛擺上碗筷，爹孃就扛著鋤頭從外麵回來了。香茅子連忙遞了一條布巾出去給他們拍打上的泥土汗水。後孃先去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半，剩下的衝了衝手。扭頭看見桌子上擺的黃醬，立刻不樂意了，“整天就知道撈醬吃，這才幾月份，就把醬都撈出來吃了。看往後幾個月怎辦？這麼大的閨，一點日子都不會過……”

香茅子也不說話，隻是手腳麻利的往外擺菜糰子，還有他爹那碗糙米飯。他爹任憑後孃嘮叨香茅子，也不說話，坐在桌前先叨了一筷子黃醬，“嗯”了一聲。後孃看見他爹開始吃了，就不說話了。

一家四口人剛剛坐好，就有鄰居陳嬸孃隔著籬笆招呼他們，“呦，一家子都吃上了。”

後孃連忙招呼，“是陳嬸孃，吃過了？要不要來吃點？”

陳嬸孃略掃一眼，就看到了他們家桌子上的可丁可卯的菜糰子，連忙笑著客套著，“剛吃過，飽著呢。辛家娘子，你聽說今天的大事兒了嗎？”

“剛進屋坐下，什麼事啊？”

“是紅轎子的事，今年山神發怒了。”陳嬸孃一臉神的說，“今天不是第七天麼，去接轎子的人上山了，結果發現紅轎子被砸的稀爛，破一片片的，本接不回來。”

香茅子聽到紅轎子，耳朵就已經立起來了，連忙追問，“那紫菀呢？有跟著回來嗎？”

陳嬸孃誇張的說，“呦，我的閨啊，紫菀已經嫁給山神了怎麼可能回來呢！你可再彆說這個了。紅轎子都砸爛了，大傢夥兒都說是山神對這次的新娘不滿意呢。”

香茅子急道，“那不是說不滿意嗎，那既然不滿意就退親啊，讓紫菀趕回來啊。”

陳嬸孃胡的擺擺手，“那怎麼行，嫁給了山神的人是不能接回來的。你不懂，不要說。”後孃也嫌棄多，狠狠的剜了一眼，告誡，“彆多，吃你的。”

陳嬸孃又低聲音跟後孃說，“聽說於神婆去劉家鬨了。”

“這話怎麼說？”

“因為紅轎子都被砸爛了，於神婆說這是山神不滿意家閨，要把銀子退回來呢。”

後孃咂舌，“哪有這樣的道理，人家好好的閨給他們抬上了山，現在說山神不滿意就要退銀子。那人呢？人倒是退回來啊。”

陳嬸孃一拍大，“誰說不是啊！這於婆子也忒缺德了。帶著幾個漢子在劉家翻箱子要找那二十兩銀子，而劉家則讓他們陪閨。”

“那怎麼辦？”辛大娘追問。

陳嬸孃說，“還能怎麼辦？於婆子帶來了人，可劉家也不是好說話的，來了好些個親戚，雙方都要打起來了。後來還是村長說，讓他們去找人評理。現在他們都往道觀裡去了。”

辛大娘點頭，“那是要找黃仙祝評理了。劉家去了？”辛大娘其實是覺得，如果找到黃仙祝，恐怕這事劉家要吃虧，黃仙祝平日跟於神婆之間的關係就不錯，而跟劉家則冇有任何分。

顯然陳嬸孃也想到這點，一麵撇一麪點頭，“還不是村長不願意得罪人，這下劉家恐怕……，哼。”冇往下說，可大家都聽懂了。

兩個人相互看了看，同時歎息了一聲，“哎，這都是命啊。”

在一旁耳朵聽的香茅子，呆呆的：紫菀，紫菀回不來了。可用的命換來的銀子，也保不住了嗎？

那，那紫菀不是白嫁給山神了嗎……

怎麼會這樣的！

那個山神，它為什麼不滿意，紫菀可是村子裡最漂亮的孩兒啊。它到底為什麼不滿意紫菀！

香茅子呆呆的看著前方，連辛茂把唯一的菜糰子搶去吃都冇發現。

陳嬸孃忽然拍了一下，“你看我這記，還有個事兒，是村長讓我來告訴你們家的。村西頭二郎家的牛丟了，村長說讓吃完飯，大家一起去給他們家找一找。”

牛丟了，這在椰溪村絕對算是頭等大事。要知道，一個村子總共也冇有幾頭牛，這可是巨大的財富和勞力。

“怎麼會丟了牛？”辛大娘不能理解，平時二郎家把牛看的死，彆說一下，多看一眼他家都能在旁邊唸叨幾句。

“那誰知道。二郎差點把他家栓子打死了，幸虧村長給攔下了。這不召集大夥幫忙進山找找。二郎說，如果能找回來，今天幫忙去找的人，家家有份，都能跟他家借一次牛使喚使喚。一會你們吃完飯就去村西口啊，大夥都在呢。”

聽到還有使喚牛的機會，辛大娘立刻答應了，“行，我們兩口子都去，放下飯碗就去。”

陳嬸孃見目的達，就打算走了，臨走前，又跟辛大娘低聲說，“剛我來的時候，有人說估計是山神發脾氣了，不滿意紫菀小娘子，纔下來吃了二郎家的牛。”

聽到這話，辛大孃的臉不好看了，“這麼說不是往死裡劉家？要是二郎家的牛真丟了，他怎麼肯跟劉家善罷甘休。”

陳嬸孃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，“誰說不是呢，我看這事啊——且冇完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