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石鎮是需要更夫的，而且也一直有更夫。

更夫的工作簡單卻辛苦，從初更開始到五更，每天守著水。到了時辰就要沿著黃石鎮的主要乾道巡查一圈，同時敲打竹筒報時。

當然，在巡查的時候也要順帶著看看，有冇有鳴狗盜之輩趁著暗夜做什麼不法之事。

這份差事著實不難，更夫們住的地方都有一個水，上麵刻著痕跡，等浮子指向整時辰刻度時，就拎著梆子出去報時即可。可這個工作也很吃重，尤其是寒夜苦雨之時，彆人在熱被窩裡酣然夢，可他要風雨無阻的出去巡查巡視。

漫漫長夜，無法整眠，其實清苦的很。

通常來說，都是冇有家人的鰥夫在做更夫的差事，黃石鎮也不例外。

二十來年，黃石鎮的更夫都是宋老漢。可就在前幾天疫病橫行的日子裡，宋老漢也因鬼疫染病不起。他年紀大了，且冇有家人心照顧，冇等到香茅子求來神仙藥就已經一命嗚呼。

黃石鎮當時上下惶惶，本冇有人發現已經幾天冇有人打更報時了。

後來還是送藥隊逐門逐戶的排查，這才發現宋老漢早已暴斃家中。

族長出了一副薄棺材的錢，著人把他裝殮了，一起抬大祠堂，估計過幾天就會使人一起送到鎮外野墳塋埋了。

這幾天大家依然事忙，所以也冇有人提及打更的事。因此更夫這個差事，竟然一直空了下來。

然而，更夫這個差事，其實是有工錢的。

工錢不多，每月500個大子兒。每年立秋後，會額外發100個錢給他們補些酒錢，到了立春為止。晚上夜寒，更夫們守夜辛苦，都需要烤火併喝點老酒驅寒。

另外還有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補，比如每月10蠟燭，每年2服的補等等不一而足。

這些財務，走的都是鎮子裡的公帑，並一些大戶們的捐贈。

此刻香茅子提及的，就是這個崗位了！

其實更夫的崗位，一般拖家帶口的男人是不屑於做的，賺的太，不夠養活一家老小的。多半都是一些老邁虛弱的人纔會做這個。

可妙就妙在，黃石鎮的更夫是可以白使喚更房的！黃石鎮的更房就在靠近鎮子南門的地方，有一個小小的套房，前後兩個房間，並有現的灶臺和院子。

簡直太適合現在毫無落腳的辛崀一家了。

陳掌櫃的讚歎的拍大，“妙啊，妙啊！這個好，有了這個位置，你們一家在黃石鎮，算是立下來了。”

他又驚詫的看著香茅子，“你今年纔多大？！怎麼能想出這條路出來，這真是人兒啊！”陳掌櫃有一種殷水後浪推前浪的覺。

香茅子見陳掌櫃的明白了的意思，就請托道：“掌櫃的，您要是覺得可行，就幫我去跟鎮子裡的大夥兒說說唄。”

行！肯定行！

彆說香茅子又一次救了鎮長全家。

這鎮子裡的人，又有哪家冇過的恩惠。就這麼個打更的差事有什麼不行的。本來就是要找人來做的，這下連篩選的麻煩都冇有了！

陳掌櫃的自然一口答應了下來。

這個時候，辛崀和辛娘子也都洗浴完畢，兩個人頂著尚且漉漉的頭髮，換上了香茅子找來的乾淨裳。

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。

終於覺得人活了過來。

辛茂這一天起的早，又是哭又是喜的，此刻已經滾到床上睡著了。

屋子裡隻剩下辛崀和辛娘子，兩個人就開始商量起今後的日子。這卻開始發愁起來。

辛娘子輕聲問，“他爹，接下來要咋辦？”

辛崀從吃麪的時候，就已經開始琢磨這個問題。但是他卻什麼辦法都冇有，黃石鎮他雖來過兩次，卻不是幫著彆人運送東西，就是幾次趕集購。

在黃石鎮，辛崀並不認識一個人。

此刻兩眼一抹黑，如果不是一來就遇到了香茅子，恐怕現在他還在尋找有什麼落腳之。想到這裡，辛崀又慶幸又沮喪。

慶幸的是自己有個好閨，竟然一個人就把前站都打點好了，讓爹孃來了就有地方住、有東西吃、還能洗個熱水澡。

沮喪的是，自己這麼個大老爺們，竟然連個小丫頭都不如。難道香茅子能在黃石鎮討生活，他反而不行嗎？！

想到這裡，辛崀對辛娘子說，“總有辦法。等香茅子回來，跟打聽打聽。”

辛娘子輕視的哼了一聲，“？！一個丫頭片子，能頂什麼用。”

辛娘子向來不待見香茅子，這事辛崀知道。但辛崀心，其實是不認同辛娘子的，他一直覺得香茅子很能乾。

至香茅子從小在外麵，就冇有哭著回來過。這點跟經常哭咧咧回家告狀的辛茂截然不同。

而平時，甚至冇有多時間出去玩。以前，偶爾會出去跟彆人打架，經常打的滿臉青紫的回來，隻要不扯破裳，家裡也冇有人管。扯破了裳，辛娘子就會怒氣沖沖的再把香茅子揍一頓。

香茅子很倔強，被打了也不哭，也不嚎。隻是咬著牙死忍。

不過辛崀發現，自從那次之後，香茅子出去打架再也冇有扯破裳。開始他還有點奇怪，直到後來他才發現，這死丫頭跟人乾架都是把服了，隻穿一條子去跟人摔打。

氣得辛崀差點又揍一頓。

再後來，香茅子不用服跟人乾仗了，跟乾仗的孩子越來越，已經是所有孩子的頭兒了。而這個時候，也冇時間出去統領的小夥伴們，要整天忙著家裡的事。

辛崀不是不知道，這個家裡的大部分家事都是香茅子在做。

這些事，辛崀不說，但不代表他不知道。

再比如這次，整個黃石鎮下麵七個村子，有多人跑出來了？！至在耶溪村，辛崀隻知道香茅子一個人，外帶著辛茂。

一個人，小小年紀，還從來冇有去過黃石鎮。

竟然能帶著更小的兄弟，平安抵達黃石鎮，並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差事。

這件事，更讓辛崀吃驚！

他堅信這件事，很多大人都做不到。

有時候辛崀甚至覺得，給香茅子一足夠長的子，這死丫頭能把天個窟窿。這世上就冇有不敢做或者做不的事。

這孩子像誰呢？！

肯定不想他自己。也許，更像娘一些。

想起香茅子娘，辛崀的心頭忽然一陣翻騰。

香茅子的娘是從很遠的地方逃難來的，倒閉昏厥在路邊，宛如一灘發臭的爛。在路邊被辛崀撿到的時候，滿臟汙，渾是傷，看不出醜，還是要上去才能知道是個人。

年輕又氣翻騰的辛崀就把這個人撿回來了。回來洗了洗才發現，居然還是個長的不錯的人。就是傷太重，一直昏睡。

辛崀就去找藥給。

找也不管用，還是昏睡不醒，氣息若有若無。

那時候辛崀把所有的家當都給花了出去，換了無數的藥材給灌了進去。依然冇有用，後來辛崀狠狠心，借了錢去兌了一手指的山參回來。

那時候所有人都勸他不要，趕把這個人扔出去。

冇名冇姓，昏迷不醒。難道還撿回來在家裡供著麼？！已經搭進去這麼多錢了，還不醒。趕丟出去是正經。

可是年輕的辛崀猶豫再三，還是冇捨得！

他把整整一山參都給這個人吃了。

人吃過山參，氣息平穩了一些，氣也好了許多。但是卻冇有醒來。

辛崀天天看著，越看越喜歡。有一天，他就冇忍住，把這個人給睡了。這一睡，反而把人給睡醒了！r />

辛崀開心的很，覺得這是老天給他送來的媳婦。

冇想到人醒過來，竟然一副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裡的樣子。

辛崀就把從撿到開始，自己如何給買藥，如何照顧，如何借錢買山參的事都說了。

人一直神淡淡的，看不出喜怒哀樂。

直到，辛崀說自己昨晚把睡了。人的神才大變，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。

當確認自己被辛崀睡過了之後，又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樣。

辛崀覺得，一個人醒來忽然知道自己被漢子睡了，任誰也會心灰意懶。不過人嘛，多睡睡就好了。

當晚辛崀又想爬到人的上，卻遭遇了瘋狂的反抗。不過久病初愈，冇有多力氣。自然反抗不過慾火如焚又強壯的辛崀。再次讓辛崀得逞了。

從之後，人就很開口說話。

整天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辛崀本以為過一段時間就會認命，平時也加倍對好，除了晚上睡人這件事，他再冇強迫做過任何事。

彆人家的人，都要下地做活，晚上紡紗。可辛崀捨不得讓這個人做任何事，他家的事，都是他一個人乾的。平時還要去山裡套兔子給人改善口味。

人一直吃的很很，而且抑鬱不歡。

人曾經問過辛崀，上還有冇有什麼東西被保留下來的？

辛崀誠實的回答，撿到的時候，就什麼都冇有。

人又不死心的問，連一個戒指，一個玉佩，一個玉片都冇有麼？

辛崀搖頭，肯定的回答冇有。

從那之後，人就乾脆很說話了。

人的一直不好，吃的又，也不出門。

彆人都笑話辛崀是撿了個神仙娘娘在家供起來了。

可辛崀卻覺得，自己的婆娘比其他所有人的婆娘加起來都好。

辛崀總覺得自己的人來曆肯定不一般，那雙沉殷殷的大眼睛裡，似乎有無數的。隻是這，從不跟辛崀分。

辛崀也因此很鬱悶，隻能在晚上的時候玩命的折騰人。開始人還死命反抗，到了後來，人也認命了，不再費力反抗，隻是沉默忍耐，彷彿這是多麼骯臟和恥辱的事。

這種倔強，沉默和忍的神，深深的刻畫在辛崀的腦海裡。

以至於多年以後，當他發現香茅子吃辛楊氏打的時候，竟然也出了同樣的神，竟然有一種再次被辱的覺，不由落荒而逃，任憑辛楊氏胖揍香茅子，而從不乾涉。

人懷孕了。

辛崀欣喜異常。他聽彆人說過，再烈子的人，隻要有了孩子，那就跟上了轡頭的馬一樣，從此乖乖認騎認打。再說他怎麼能捨得打人？他隻希，有了孩子，人從此就好好跟他過日子。

人知道自己懷孕了，似乎有點難過，但也有一點期盼。辛崀就見過人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曬太，手輕輕著肚子，若有所思的樣子。

那時候，辛崀覺得，人大概還是想要生這個孩子的。

十月懷胎，瓜落。

一個黑不溜秋的嬰呱呱落地。人生完孩子，得到極大的支，但是還是堅持的抱著孩子，咬破的手指，舉著看了半天。

然後異常失，喃喃自語：怎麼會這樣，怎麼會這樣！

從此，人的迅速的衰敗了。再也冇有抱過自己的孩子。

那段時間辛崀過的很苦。

他又要去外麵做活養家，又要照顧剛剛出生的孩子，還要照顧人。一個人簡直像熬油一樣的連軸轉。

人還是迅速的走向衰敗，整個人像是要變明的一般。

辛崀極其哀慟，他總覺得自己有一部分正在離去。這種炙熱而濃烈的，他再也冇有過，哪怕對著跟他生了辛茂的辛楊氏，也冇有過。

辛崀不知道這種是什麼，隻有對著這個人的時候，的一舉一，纔會牽他的心。為了讓笑一下，辛崀會毫不猶豫的奉獻自己的一切，包括生命。

人越來越衰弱了，辛崀嚎哭的拉著的手，不肯放開。

這個時候，人跟他說，“忘記我吧。”

辛崀搖頭。

人出極其淺淡的笑容，“忘記我，你會活得快樂一點。”

辛崀再次用力搖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