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回沉默的到了封棲松。

封老大死前說的話封棲松從未想過要對封臥柏瞞，如今這些話卻如鋒利的刀，直直地進他的心窩，混著鮮瘋狂地攪。

而捅出這把刀的人是他的親生弟弟，也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。

封棲松繼續著煙，瞇起的眼睛里閃過一道黯然的。

時間只留得住與恨，留不住親，更留不住逐漸與封家疏遠的封臥柏。

“二哥，你知道我為什麼模仿你寫信嗎？”封臥柏將煙按滅在床頭的花盆里，“因為我知道，你就算明知那封信是我寫的，也不會告訴白小爺。”

“……因為你不敢告訴他，你就是那個將他包下來的客。”封臥柏沒喝醉的時候，眼神清明。

他說得格外篤定：“因為你怕白鶴眠更不姓名的那個‘你’，你也怕真的跟他在一起，爹娘和大哥在九泉之下難安。”

“……不過我也不敢將實說出來。”封臥柏笑得比哭還難看，“因為我對不起你，是我害得你雙傷，直到今天都沒有痊愈。”

“二哥，我們這樣的兄弟，世界上真的找不出第二對了。”封臥柏仰天大笑，重新倒回臥榻，“給我酒，我要喝酒！”

封棲松一直沒有表的臉上出現了一裂痕，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淡然。

封家的二爺用手指將煙灰抖落，說著千篇一律的叮囑：“喝酒，傷。”

封臥柏沒有給出任何回應，像是睡著了。

封棲松也就轉離開了他的房間。千山將椅留在了門前，封棲松坐上去，不急不緩地搖走了。

而躺在臥榻上的封臥柏等椅地面的沙沙聲遠去，一個轱轆從床上爬起來，不復方才的頹然，一臉明，推門見左右無人，理了理擺，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封家。

回到臥房門前的封棲松冷笑著將雙手疊在前，似乎完全沒到封臥柏的話的影響，不等千山開口，直接起，推門走了進去。

白鶴眠迅速將一張紙塞在了后，眼珠子滴溜溜地轉。

“別藏了。”封棲松嘆了口氣，“就算你要給舊相好寫信，我也不會攔著你。”

“不是……”白鶴眠的反駁不是很有底氣，但是他迅速跑到封棲松邊，將墨跡未干的信紙遞過來，“我的確是在給舊相好寫信，但我沒想私奔，我只是告訴他……”

白鶴眠咬著牙，下了很大的決心：“只是告訴他，以后不要再與我聯系了。”

封棲松微微吃驚：“你說什麼？”

“我要跟他斷了聯系。”白鶴眠低聲呢喃，“我怎麼說，也嫁進了封家，若是還與別人有過多的牽扯，遲早有一天會被發現，到時候人家質疑我們的夫妻關系怎麼辦？”

“……我被罵幾句不要，反正早就習慣了。可封二哥，你是封家的頂梁柱，你有很多事要做，我不能拖累你。”

封老大的死有蹊蹺，封棲松不僅要撐著封家，還得為哥哥報仇，他又如何能為了兒私，就將封棲松拖萬劫不復的深淵呢？

更何況，如今的他……

白鶴眠張地將雙手背在后，面頰微紅。

封棲松正因為白小爺的話滿心，恨不能直接將人摟在懷里，千山卻格外煞風景地敲門，說荀老爺子來了。

荀老先生來封家只會為了一件事，那就是封棲松的。

“鶴眠，去隔壁等我。”封二爺并沒有看那封信，而是將它重新塞進白鶴眠的手里，“我信你。”

白鶴眠不知道荀老爺子是誰，以為封二爺又要開會，連忙捧著信跑到了隔壁，關上門前，扭頭對封棲松笑笑，彎月牙的眼睛里流淌著星星點點的。

“二爺，二爺？”

封棲松直到千山領著荀老爺子進門才緩過神：“荀老先生，這樣的下雨天還麻煩你來一趟，實在抱歉。”

荀老爺子吹胡子瞪眼：“你但凡惜命一點，我今天也不至于跑這一趟！”

封棲松但笑不語，客氣地請老先生座。

“把子卷起來，我看看。”荀老先生最關心的還是封棲松的，“連日雨，氣太重，我怕你的傷口染，總也不放心，正好你派千山請我來，我便來了。”

距離上次查驗傷口不過短短幾日，荀老爺子的口吻依舊急切，想來封棲松的傷不容樂觀。

他自己也知道這時不宜逞強，依言將卷起，出疤痕遍布的小。

“恢復得還算不錯。”荀老爺子從藥箱里拿出一片單面鏡，巍巍地架在右眼前，“若是不下雨，或許能恢復得更好。”

封棲松松了口氣。

“我看照這個程度恢復下去，或許不到一年，你就可以徹徹底底地站起來了。”荀老爺子對自己的醫頗為自信，甚至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封棲松的。

千山站在一旁提心吊膽地看著，像是下一秒就會撲上來擋住荀老爺子的手。

好在他雖然張，但理智尚存，忍著沒開口。

倒是封棲松，眼見荀老爺子要收拾藥箱走人，終于斟酌著提出了自己的要求：“荀老先生。”

“嗯？”荀老爺子以為他有什麼不適，停下了手里的活計。

封棲松微微一笑：“我想站得久一點。”

千山兩眼一翻，差點沒嚇暈過去。

“站久一點？”荀老爺子起先沒明白封棲松話里的意思，“二爺，您這好了，想站多久，站多久。”

“不是以后，是現在。”封棲松在千山驚恐的目里，說出了自己的要求，“或許過幾日，我就得對外宣稱，我的徹徹底底好了。”

屋一時靜下來。

窗外落雨聲點點，洇的窗臺上落了只渾的鳥，它烏黑的眼珠子晃了晃，又撲扇著翅膀飛進了雨里。

“我陷椅，是為了封家。”封棲松慢條斯理地放下，毫沒有自己拋下了一顆重磅炸彈的自覺，“如今封家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，我若再不站起來，反倒要別人輕視了去。”

“二爺……”千山氣短地了聲，像是被人掐住了嚨。

“況且鶴眠嫁給了我，我不愿他世人嗤笑，說白家的小爺嫁給了一個不舉的殘廢。”

封棲松說這些話的時候，一直注視著閉的小門。

那扇不起眼的門連接著兩間屋子，門是他的堅持，門后則是他的劫。

封棲松快把荀老爺子氣死的時候，白小爺正趴在邦邦的床上犯愁。

他拿著寫給舊相好的信，翻來覆去，全然沒了以前回信時的激，滿心都是煩悶。

說來也怪，明明都是同一人的口吻，可是換了一種字跡，他便瞬間尋不到往日的。

他在信里寫，自己已經嫁了封家，封二爺也和傳聞中的不一樣，他既謝相好的過去對自己的照顧，又堅決地拒絕了私奔的提議。

白鶴眠心想，他還沒報答完封二哥的救命之恩呢，怎麼能撒手就走？

當然這是不是自欺欺人，又得另論。

白鶴眠在床上翻來覆去，倒是沒想過要去聽封棲松的談話。

反正左不過都是金陵城里的事。

白小爺不去聽，而是撐傘推門，想找個警衛員幫忙送信。他不知道舊相好的確切地址，只能把信封塞回洋樓前的信箱，至于對方能不能收到，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。

封二爺住的地方寬敞又僻靜，白鶴眠拎著擺走了好一會兒，才瞥見幾個警衛員，他欣然前往，忽聽后傳來一陣凌的腳步聲，約還有人在喚“三爺”。

他眉頭微皺，懶得和封臥柏周旋，干脆地轉，藏在了一道月門后。

封三爺后跟著幾個從穿著打扮上看起來非富即貴的公子哥。

“三爺，您真打算把白小爺讓給你那個殘廢哥哥？”

封臥柏聞言，低聲道：“慎言！”

公子哥不以為意，顯然并不覺得封三爺真的在生氣：“三爺，兄弟們說的是實話。”

封臥柏果然只是隨口提醒，聞言聳聳肩：“就算是殘廢，封家也是他的。”

“您把家產奪回來不就了？”

“異想天開。”封臥柏冷笑，“封家就剩我們兄弟倆，奪來奪去有什麼意思？”

“那就分家。”另一個公子哥提了個餿主意。

“你當我真傻？”封臥柏對那人上去就是一腳，“我有幾斤幾兩，自己還不清楚？若要分家，我的確能分到不的財產，可于我而言不過是坐吃山空，沒了我哥，我還當什麼封三爺？”

“……你們給我聽好了，沒有我哥，就沒我這個封三爺。你們若是還想跟著我混吃混喝，趁早打消勸我分家的念頭！”

“那您真不要自己的媳婦兒了？”公子哥們唯唯諾諾地應下后，仍不死心地追問。

這些出不俗的公子哥們，基本上不接新式的觀，還沉浸在父母之命妁之言的舊論里，認為白鶴眠和封臥柏有過婚約，那他活著是封臥柏的人，死了也是封臥柏的鬼。

封臥柏腳步頓了頓，面上看不出什麼緒，上反問：“當初灌我酒的難道不是你們？”

公子哥們面面相覷，皆是心虛地移開了視線。

“現在再和我說要媳婦的話有什麼用？有本事去找我二哥！”封臥柏煩躁地踹飛一顆石子，那顆灰不溜秋的小石頭砸進水洼，又滴溜溜地滾到了月門后。

白鶴眠神復雜地盯著飛過來的石子，在聽見他們稱呼封二哥為“殘廢”時，差點沖出去罵人。

好歹是忍住了。

封臥柏的聲音還沒飄遠：“一提我二哥你們就慫了？沒出息！”

一個公子哥不服氣地嘀咕：“三爺，您就別拿我們開玩笑了。封二爺是什麼人？他年紀雖然不大，但論資排輩，我爹見他都得稱上一聲‘爺’。”

“那你剛剛還他殘廢？”

“因為他就是個殘廢啊……”公子哥氣短道，“我爹背后也這麼罵他。但就算他了廢，你們封家在金陵城里的地位也非尋常人家能比，除了陳北斗那個老瘋子，誰敢當面嘲笑他？”

“罷了罷了，與你們多說無益！媳婦兒我肯定要搶回來，至于別的……”

說話聲飄遠了，白鶴眠舉著傘從月門后走出來，他早就忘了寫給舊相好的信，如今看那信封被雨水淋，干脆撕碎了揣進袖管，改日再重寫。

他隔著雨幕，著幾道遠去的影，只覺得手腳冰涼，唯獨心臟又熱又燙，仿佛滾開的沸水，冒出一個又一個憤怒的氣泡。

封老三明知封棲松裝瘸是為了封家，卻在背后同旁人一道罵自己的親生哥哥是“殘廢”，連白鶴眠都替封棲松心寒。

若說以前，白小爺當封臥柏是毫無城府的愣頭青，那如今他看他便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，別說是婚約了，就連話，他都不愿多說。

白鶴眠氣沖沖地回到封二爺的房間，往兩間屋子中間的小門邊一站，又頓住了。

這話如何說得出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