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日從早上開始，天空就沉沉的。

FocusShow音樂盛典上午彩排，下午紅毯，晚上全球直播，時間卡得很。AOW全員早上6點就到公司集合，到了地方排隊等彩排，前面好幾個歌手磨磨蹭蹭踩點對機位，等到他們已經快到午餐時間了。

七個人當中有舞臺經驗的不多，大家都很張，老師再三強調的表、找鏡頭什麼的都不記得了，業務能力很強的高銘也接連出現失誤，一個跳躍的作后變換隊形，他跑錯位置和寧瀾撞個正著。

寧瀾有點低糖，被他撞得往后退兩步，一坐在地上，高銘本想道個歉，看到他站不起來又覺得他在裝，誰不是一大早沒吃飯就過來了？

音樂聲戛然而止，離他們最近的王冰洋來扶寧瀾，隋懿也從前排過來問怎麼了，寧瀾臉蒼白地搖頭，最后隋懿去跟下面的工作人員打招呼，說他們需要休息整頓一下，讓后面的人先上。

方羽從口袋里掏出幾塊巧克力塞給寧瀾：“先吃點甜的墊墊，我也低糖，上經常備著小零食，以后了就找我。”

陸嘯川說：“訂的飯馬上就送到，吃過再繼續吧。”

寧瀾心想他們倆不吵架的時候其實還不錯的。

吃過午飯，AOW再次上臺迅速把兩首歌過了一遍，然后就被張梵領到后臺換服化妝。張梵今天很忙，帶的好幾組藝人有表演，包括師姐團V-Wish，說師姐團會在他們前面走紅毯，到時候跟們一起合影，能增加一點曝度。

下午天氣并未轉晴，灰黑的云離地面很近，罩在人頭頂上，隨時要下來似的。

寧瀾走紅毯的張程度不亞于當年參加高考，他抬頭看了看天，當年也是這樣的天氣，他發著燒，試卷上的鉛字在眼前飄重影，考到一半他就扔了筆昏倒在桌上。

他在心里勸自己，不用張，沒關系，這只是工作，別人怎麼評價都跟我沒關系，我只是為了掙錢。

就跟當年高考一樣，再張，再努力又如何？他注定沒法安安穩穩上大學，高中能讀下來已經是萬幸，都說上學讀書是底層人民翻的唯一途徑，可他連這個機會都得不到。

稀里糊涂走完紅毯，在通往舞臺的休息室等待場時，隋懿帶領AOW向前輩們問好。寧瀾看到過他在訓練的間隙背一份帶照片的娛樂圈活躍人士資料集，當時就很驚訝，這些人不都是電視網絡上經常出現的面孔嗎？用得著背嗎？

后來才知道隋大爺是學古典樂的，對娛樂圈的種種不關心也不在意。至于他小提琴學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進娛樂圈，寧瀾想來想去，覺得只能用叛逆期想跟家里人對著干來解釋了。

真是任隨意的人生啊，他不嘆。

因為場后全程面對鏡頭，張梵止他們攜帶手機，AOW的表演安排比較靠后，年們與前輩流完畢后，都躲在角落里擺弄手機，向朋友和家人分第一次走紅毯的心。王冰洋激得滿臉通紅，對著電話說：“薛瑩啊，影后薛瑩跟我講話了！你一定想不到真人有多漂亮！”

寧瀾也握著手機，按著開機鍵一會兒點亮屏幕一會兒按滅，他不知道該向誰分，沒有人會為他高興。

就在安琳背著的大帆布包過來收手機的時候，寧瀾的手機突然響了。

是一個沒印象的陌生號碼，他以為是廣告，直接掛掉了，結果沒幾秒又打了過來。

安琳走到他跟前：“快接呀，等下得6個小時后才能到手機哦。”

寧瀾于是背過，接了起來。

“臭婊/子，還知道接電話？換號碼居然不告訴我，誰他媽給你的膽子？”

寧瀾的心猛地一墜，他只能想到一種謝天豪得知他新號碼的方法。

他往邊上退了退，離開人群，用手捂住聽筒：“你想干什麼？”

謝天豪笑起來，笑得張狂又猥瑣：“當然是想干/你啊，臭婊/子，老子花了那麼多錢，就了兩下，你說老子虧不虧？”

寧瀾低聲音：“你別我叔叔嬸嬸，錢很快就能還你。”

“喲，聽聽聽聽，”謝天豪的聲音離遠了點，背景音有些嘈雜，周圍似乎有好幾個人，“聽聽你的好兒子說什麼呢？他不關心你，關心的是他叔叔嬸嬸。”

接著一個凄厲的聲從電話里傳出來：“瀾瀾，瀾瀾你救救媽媽啊瀾瀾，他們要把媽媽弄死啊！”

周圍的男人們嘻嘻哈哈地笑，寧瀾聽見人痛苦地了一聲，謝天豪的聲音又近話筒：“聽到了嗎？你的好媽媽你呢，求你來救，你管還是不管啊？”

寧瀾一口氣提在嗓子眼里，道：“你放了。”

“嘖，說得輕巧，老子花了那麼多錢，那話怎麼說來著？哦，賠了夫人又折兵，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啊。”說著電話里又是一陣雜的響，夾雜著人綿長的痛呼聲。

“我說了會還錢，你先放了，行不行？”寧瀾自己都覺得這話沒什麼說服力，可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。

謝天豪把手上的子一扔，旁邊的小弟給他點了煙：“這樣吧，給你兩條路，要麼現在把那二十萬湊齊，一都不能，要麼立刻出現在老子面前。”

寧瀾沒別的辦法，服道：“三天行嗎，哥，給我三天時間吧。”

謝天豪跟他沒什麼面可講，緩緩吐了口煙：“早這樣乖乖的不就好了？哥找了你這麼些天，現在狂躁得很，這樣吧，明天天黑之前，人或者錢，必須見到一樣，哥給你最后一次機會，你看著辦。”

寧瀾掛了電話，做了兩次深呼吸，盡量淡定地回到隊伍中，對安琳說：“姐，我想回公司一趟。”

安琳：“回公司干什麼？馬上場了。”

“我、我之前求了個護符丟在練習室了，沒有它我不敢上臺。”

安琳差點笑出聲：“年紀輕輕的怎麼還迷信？我去給你拿吧，你在這兒坐著。”

寧瀾忙道：“我自己去吧，你不知道在哪兒，我藏得很蔽。”

安琳看了看時間，猶豫片刻道：“行吧，知道你第一次上臺張。”給寧瀾指了下方向，“從后門出去，那邊有不出租車等客，拿到了趕回來。”

寧瀾答應了，轉就走，隋懿追上來拉住他，從口袋里掏出兩張一百塊：“沒帶錢吧？就這樣兩手空空去打車？”

寧瀾沒敢抬頭看他，匆忙接過錢，說了聲“謝謝”，便穿過人群往后門去。

十幾分鐘后抵達宿舍，寧瀾抬頭看墻上的鐘，晚上六點整，最晚一班回家的大車是七點鐘，二十一個小時，到家天應該還沒黑。

他胡了一把臉上的水。憋了一天的雨終于落了下來，他下出租車后從小區門口走到樓梯口，渾就了，一場春雨下出了暴雨的氣勢，窗戶被打得乒乓作響，跟他一樣兵荒馬。

從錄制現場跑出來的時候是憑著沖，然而在車上的十幾分鐘，已經足夠他想清楚了。

那個人再不好，也是他唯一的媽媽，小時候抱著他睡覺，給他唱過歌的媽媽。

號碼有可能是嬸嬸告訴媽媽的，也有可能是謝天豪從嬸嬸那里要的，無論是哪種況，都糟糕了。

他拿不出這麼多錢，所以他必須去。

寧瀾抖著手打開顧宸愷的柜子，他看到過那孩子從里面拿錢。柜子最里面到一只錢包，他把里面的現金都取了出來，大概有一千多塊，夠買車票了。

整個宿舍屬顧宸愷花錢最厲害，零食都吃進口的，服一個月都沒重樣，一千多塊錢，應該不至于影響生活。

整個AOW也沒一個像他這麼落魄的，他走了，他們會高興歡呼也說不定。一個人會破壞隊形，可以讓伴舞暫時頂上，今天星娛樂帶了兩車伴舞，個個都比他跳得好。等盛典結束了公司博應該會發條通稿，說“員寧瀾無故退出組合首演，現將其從AOW除名”，以他們的效率，說不定很快就能安排進另一個員，或者干脆改為六人組合也好的。

只要沒有他這個禍害，一切都很好。

興許是下雨天氣低的原因，寧瀾覺得口發悶，有點不過氣。他從自己畫滿音符的本子后面撕了一張紙，翻了半天沒找到筆，去隋懿桌上找了一支，手抖得太厲害，一個字描了三遍都不形，最后筆尖一歪，紙被了個。

他把紙挪開，桌子上面是顧宸愷有天晚上睡不著，開著臺燈花了半個晚上刻上去的“A.O.W”三個字母。

那幾個年來自五湖四海，抱著各種各樣的目的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把這個組合當做人生中嶄新的開始，期待著擺過去，走向未知又充滿希的未來。

“對不起”三個字何其單薄無力。他算什麼，他已經沒救了，把無辜的人拖下水，還妄想求得原諒？

寧瀾麻木地丟開筆，不繼續寫，也不敢再去看，胡地從柜子里拿了兩件服，目及堆在床邊的幾張暖寶寶和膏藥時，愣了一會兒，然后拿起來，和服一起塞進包里。

他走的時候沒有回頭再看一眼，因為老天從來不曾過給他反悔的機會。

打開門，頭頂的聲控燈應聲而亮，門口站著一個和他一樣淋了雨的人。

隋懿拿著傘卻沒有打，視線從寧瀾蒼白如紙的面孔慢慢往下，看到他手上拎著的包。

一滴雨水從額前的發梢上滴落，他的聲音和雨一樣冰冷：“你要去哪里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