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燈跪的久了,站起來時竟有些暈眩,眼前一黑,上一,險些又跪回去。
“小心!”
云心水岫自然是第一個沖上來攙扶的,只是奇怪,那一聲卻不是們喊的。
宋燈半靠在水岫上,眼前還有些發黑,可不用看,都知道那聲音是誰的。
是元孟。
聽見元孟對的兩個侍道:“還不扶你家小姐到一旁坐下?”
聲音中帶著一克制過的冷意。
宋燈很悉這樣的口吻,每當他說起那些互相推諉的貪污吏時,語氣中總不免帶出幾分這樣的緒。他在生氣,為什麼?
那暈眩之終于緩了過來,睜眼,看見站在佛殿門前的元孟。因為逆著,宋燈看不大清元孟的神,一時也無法猜測他為何發怒。
佛殿外不遠便有一座涼亭,宋燈被扶著到那坐下。既撞見了宋燈險些暈倒,便是出于禮儀,元孟也不能袖手旁觀。于是元孟與宋燈一同相對而坐,在這小小的亭中隔了最遠的距離。這涼亭又毫無遮擋,旁人一眼便能看見,也算清清白白。況且普照寺香客雖多,能后殿佛堂的卻也只有一些王公貴族,平日里這等貴重的香客也見,今日能有這麼兩位,也算是人多了。
元孟問道:“宋姑娘,你怎麼樣?是否需要我派人先送你回府?”
宋燈搖頭,道:“不妨事,只是方才跪的太久,起的又太急,一時才有些頭暈目眩。如今坐了一會兒,已經沒什麼不適了。”
抬眼,不著痕跡地觀察了元孟一番,見他神微緩,似乎又不像方才那麼沉郁了。
元孟道:“沒想到宋姑娘竟也是這般虔誠的信徒。”
他依稀記得,后來是不信這些神佛的。
宋燈有些恍惚,前世的時候,確實是不大信的。跟著元孟,見他了太多苦,難免會想,如果世上真有神佛,為何會讓元孟遭那麼些生離死別與求而不得。他或許不是個君子,可他實實在在是個英明的君王,自他繼位以來,流離失所,橫死街頭的百姓不知了幾何,如果連這都不能化作他的福報,那麼不知道簡單的祈求幾句又有何用。
但如今,重活一世的多多有些改變,至相信,冥冥之中是有一種注定的。
宋燈道:“……我如今求神拜佛,其實也不是真的想要求來什麼,想要得到的東西我會自己去取,想要做的事我會自己去努力。我只是希上天能夠有所垂憐,縱使不給我時來運轉的機會,也不要讓我太時運不濟,一腔心都付諸東流。”
宋燈忍不住看向他。
元孟對上的眼神,微怔,率先移開了目。面上雖還是那副笑意的模樣,宋燈卻看出來,他走神了。
宋燈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。
在元孟無心睡眠,只能埋頭于小山一樣奏章的漫漫長夜里,也曾避開耳目悄悄地守著他到天明。金碧輝煌卻又靜謐封閉的寬廣宮殿里,年輕的帝王偶爾也會同說起他年的時候。
那時,他對道:“我年的時候,早早出了宮,獨自開府,雖說門庭冷落,卻是難得自由。閑來無事的時候便喜歡去普照寺,同慧獻大師手談一局,現在想來,竟也是恍如隔世。”
慧獻大師是他的忘年,他們相識時他便年事已高,元孟提起這事時慧獻大師已經圓寂數年了。
宋燈之所以這麼頻繁地來普照寺,禮敬神佛是其一,想見元孟是其二。只是不知是運道不好,還是元孟記岔了,他其實來得沒那麼頻繁,宋燈這兩個月下來,竟是頭一次遇見他。
元孟對道:“你這樣也沒什麼不好,命運終歸要掌握在自己手里,神佛可以拜,也可以求,卻不能全心全意地去依靠。”
他說這話時思緒萬千,分明也是確有所指。
按照他們明面上只見了一次的關系,兩人的這兩句話實在有些淺言深。
可宋燈既控制不了自己,也猜不元孟出乎意料的行為。
宋燈當然知道,若真想得到元孟,或許就該像元孟追逐九五之位那樣,從一開始便仔細籌謀,步步為營,在恰好的時機擺出恰好的姿態。可人心又如何能像算計死一樣去爭奪,甚至無法去佯裝他喜歡的模樣,只一心想做自己,還期著他能喜歡上這樣的自己。
宋燈已不像剛重生時那樣壯志躊躇了,約意識到,或許元孟從來都不會喜歡這樣的子。
宋燈一時沉默下來,無意識地側過臉,看向遠的群山。
這樣的安靜在任何兩人之間都是難熬的,唯獨在他們之間不是。宋燈習慣于默默守在他的后,元孟又何嘗不習慣默默守在他的旁,與他共那一片靜謐。
只是不知不覺間,他的目便移到上。
如果說,上一次見面他還心有疑慮,疑心是自己無意間做了什麼引發改變的舉,那麼這一次,他心中便有了定論。
如果不是同他一樣,這個年紀的宋燈不可能出現在這里,更不可能那樣誠摯地叩首祈求。
他或許沒將那麼多目放在上,但了解他的同時,他也有了對的一些了解。
有山風吹過,拂起宋燈額邊碎發,出一道淺淺的傷。元孟目一定,這傷痕很淺,顯然是新長好的傷。
上一世也有這樣的傷嗎?
元孟一時竟有些茫然,他記不清了。
元孟不會天真到以為這傷是后來愈合的,他上亦有小時候同幾個兄弟手留下的傷,十幾年了,疤痕會淡,卻不會徹底消失。
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原因了,他沒仔細注意過。
說來可能很可笑,他同宋燈認識了那麼多年,甚至一起出生死過,到了后來,更是他邊唯一的知己。
可他竟連額上有一道疤都不記得。
元孟有些恍惚。
或許是因為宋燈總是低著頭,并不給他看清神的機會。
又或許是因為他同分那些或快樂或沉郁的往事時,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,并未真正分出一心神給。
可不管怎麼樣,這都太可笑了。
宋燈的鼻梁很高,鼻頭卻很小,圓潤可。并不是過分消瘦的臉,臉型便帶著溫,可的脾氣卻很倔。
元孟沒有意識到,他在用目認真描摹宋燈的五。
涼亭外守著的下人心中都有些疑,不論是伺候元孟的人,還是伺候的宋燈的人。亭子里的兩位主子已經沉默了許久,時間長到他們都覺得有些難堪,可若是回頭看上一眼,卻又發現他們間的氣氛并不尷尬,這樣的靜謐好像也只是另一種默契。
天知道他們才見了第二面。
在下人們各異的心思之中,宋燈做了打破沉默的那個人,向元孟試探道:“我聽聞慧獻大師的棋下得很好,若是有機會能與慧獻大師手談一局,那真是三生有幸。”
宋燈知道,慧獻大師是個臭棋簍子,元孟總抱怨這個。可一時也想不出別的借口,總不能說聽聞元孟棋下的好,那麼元孟定然會疑心從何聽聞,接近他又有何居心。
元孟聽了一時不知該回些什麼,最后只笑著,道:“我倒是不清楚慧獻大師還會奕棋。”
只字不提自己與慧獻大師的稔,更不提自己亦會奕棋。宋燈自然無法順竿而上。
心中有些失,但元孟的謹慎與疏離也在的預料之中,于是宋燈只是點點頭,道:“興許是我記錯了。”
宋燈突然想不到該如何參與進元孟的生活了,如今的元孟,對來說是陌生的。他興許已經開始準備厚積薄發,又或許還是個閑散王爺的心態。
唯一知曉的,只有這座寺廟而已。
宋燈下那份失落,想起元孟方才站在殿外,難得有些好奇,問道:“殿下,你今日也是來拜佛的嗎?”
宋燈覺得有些好笑,前世他們分明都不信神佛,如今卻在這莊嚴的佛堂前相遇。
元孟下意識就要否認:“我是來尋……”
話說到一半,他突然意識到他不能說是來尋慧獻大師的。
在掩人耳目,避重就輕,乃至移花接木的口舌之上,元孟向來是極擅長的。可他唯獨不擅長在宋燈跟前說謊,因為他只有這麼一個可以說真心話的人了。
元孟突然有些懊惱,為了方才出的破綻,也為了再世相逢以來,他在宋燈跟前再三流出的不當存于此時的表現。若非宋燈對此時的他不算了解,此刻怕已看出他的來路了。
若宋燈仍是那個無無求的永康郡主,仿佛對萬事萬都不甚執著的模樣,元孟興許不介意知曉此事。可這一次,宋燈的眼神太過繾綣,繾綣到元孟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。
宋燈見他一副咬了舌頭的模樣,便將話題帶過,兩人只再淺淺聊了數句,宋燈便在元孟的疏離之中敗下陣來,生怕追急了反而惹他生厭。
宋燈依依不舍地離了普照寺,后兩月里又來了幾趟,卻再沒見到元孟。
若不是估著在元孟眼里只是個萍水相逢的人,宋燈幾乎要以為,他在故意躲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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