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、 第六章

“從您各位的臉，我就看出來了，你們覺得奇怪，這人上來幹什麼，跟個外國友人似的，是不是報幕報錯了，他其實是上來跳舞的。”齊涉江語速適中，又說出了觀眾心中所想，大家會心一笑。

“唉，其實我也不想上來，可我媽非說讓我來展示一下才藝。”齊涉江知道夏一葦名氣高，說完自己就拿砸掛（調侃），“我媽這個人，大家都知道，溫，漂亮。打小我家裏，從來不搞棒教育。都用手。”

他冷不丁一個包袱，大家對夏一葦都悉，剛才還表演了，頓時噗嗤笑出聲來，還有點起哄的架勢——夏一葦本人這會兒應該還在茶樓呢吧？

有夏一葦做鋪墊，加上齊涉江的節奏，八分好笑也變了十分。

“所以，我不得不上來啊。”齊涉江說道，“不然手一拍自己腦袋，出去告我不孝怎麼辦？”

下頭觀眾又樂了，這回笑聲更大，接著又“噫”了起來。

剛才齊涉江說夏一葦不搞棒教育，都用手打，一個反轉大家笑一聲，結果他下一句又翻了一下，大家回神：合著這打，是打自己啊？！

理不歪笑不來，臺上的事，也沒人會以為夏一葦真這樣。

“拍腦袋送你個忤逆不孝”又是自古有的老段子了，但齊涉江這麼一翻，也合適得很。

“這孩子……”夏一葦本人都在包廂裏哭笑不得，可心裏居然還有些甜，畢竟母子倆好些年不親近，兒子願意拿做包袱，還覺得是一種親昵。

通常相聲藝人上臺，說正式節目前，都要說點“墊話”，也就是可樂有趣的開場白，既調節氣氛，引起觀眾興趣，也能瞭解大家喜好，及時調整接下來的表演。

齊涉江先念定場詩，把整場人都給鎮住，再從自己和夏一葦上抓了幾個包袱投石問路，完全是現場發揮，相聲門管這種即興“現掛”，非常考驗臨場應變能力。

而今看到包袱一個個響了，觀眾表逐漸輕鬆，注意力也放在他說的容，而不是一心想著用手機拍他的臉，這才慢慢引了正題。

“……要說我媽，典型明星漂亮，生活裏都不允許不漂亮的事。所以我接下來要給大家說的這故事，主人公也得漂亮。”

齊涉江順利從夏一葦上，活兒。

“這故事發生時間離咱們也不遠，就在咸年間。昌州城有個姓楊名昊山的二流子，就是故事的主人公，他無父無母，親戚鄰里也不待見。有多不喜？街頭姓趙一戶人家遭了賊，頭一個就懷疑他。縣也是個糊塗蟲，判個葫蘆提司，把他關進了大獄裏。

“楊昊山他無父無母啊，也沒個人打點，進去後沒半個月，就瘐死了！這個‘瘐’，不是愚蠢的‘愚’，楊昊山他不是蠢死獄中的啊，是病字頭那個死。過去監獄裏條件差，獄卒也不是什麼好相的，好多不是死刑的犯人，進去後因為凍、挨、生病等等原因，挨不過去就也死在裏頭了，這就瘐死。您說，他死得冤不冤？”

齊涉江氣息綿長，段段說來，字音始終清晰，節奏把握得又好，包袱雖然不如前頭墊話集，但已然把人吸引住。

聽上兩段，觀眾心裏頭還有一個疑問，這麼一個二流子，還坐牢病死了，哪里是漂亮的主人公了？漂亮在何？

“楊昊山死後來到冥司，當然喊冤，閻王爺一查問當地城隍，就說應該判楊昊山一個無罪釋放。楊昊山說我都死了，無罪釋放是準備放我去做孤魂野鬼嗎？閻王爺說放心，我和那糊塗縣不一樣，你這會兒都臭在葬崗了，不過別怕，現有兩個生人壽數盡了，你可以借人還，再過完剩下的日子，順便沉冤得雪。二選一，你看看你要哪個。

“楊昊山太高興了，還能選呢！閻王說，一個是誣告他的趙家，家裏頭大老爺的媳婦，另一個是誤判你那縣的正房夫人。你看看，你要哪個？”

觀眾哈哈大笑，連聲好。

這下可明白了，難怪說是個漂亮的主人公，原來這傢伙要男變，附在人上了。一時間更是把人興趣勾了起來。

這篇單口《錯還魂》，說的是一個二流子楊昊山冤死獄中，又還魂在誤判他的縣夫人上，男借，鬧出來的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。

齊涉江一張，塑造三五個角，各個栩栩如生，連一個扮演的男角，也被他形容得活靈活現。

故事夾著包袱娓娓道來，細節荒誕詼諧，觀眾心弦都被扣了，一說就是半個小時都沒察覺。

就這還沒說完，這是個中篇的單口，分上中下三回。

今天肯定是說不完全篇的，故事進行到縣非要和夫人同房，披著夫人皮的二流子急了，一邊服一邊推縣：有本事你就來啊，我今天弄不死你！

“啪！”齊涉江一拍醒木，意思是結束了。

已經沉浸在故事裏的觀眾哄堂大笑，意識到斷在這兒了，都有些意猶未盡，這故事還沒完啊！

如果不是親眼得見，他們真不敢相信，這麼個年紀輕輕的漂亮小夥子，據說沉默寡言一人，口才其實這麼好。

一張說了半個多小時不帶停的，這還沉默寡言呢？那他們豈不是啞啊！

眾人報以熱烈掌聲，齊涉江已俐落鞠了一躬下得臺去。

……

包廂。

柳泉海一場聽下來，是滿面笑意，這文本他沒聽過，看來可能也是齊涉江那位老師的獨門手藝。估計真是遠走海外的老藝人，否則哪來這麼多失傳的活兒。

不知道齊涉江還會多“失傳”的段子，要是如此，就算他師承不明，憑這些本事，對相聲的傳承大有裨益，他是一定要結的。

再說齊涉江的實力，他就更是唏噓了，功力扎實，范兒正！

相聲演員們也會跟時事修改包袱，推陳出新。

齊涉江呢，他說的這單口完全是老舊做派，基本沒有流行段子，完全是靠自功力攏住觀眾注意力，掌控節奏，把人逗笑。

同樣的段子，有的人說讓人發笑，有的人說只讓觀眾覺得尷尬，這就是個人功底了。

每個字每一句是怎麼說的，看似隨意，其實飽含功力。

單口相聲更是格外看重演員講故事和塑造人的能力，故事說不好，包袱出不來。故事要稽可笑，又要讓觀眾接。

這一番，就是在給他們展現自己扎扎實實、運用自如的功底呢！

當然，也因為做派老舊，一時倒分不清師承，只大致覺得和某幾位老前輩有些兒相似。

——其實柳泉海想多了，純粹是齊涉江對這個時空瞭解還不夠深，手機都玩不轉，你讓他合流行他也不上啊。

一旁的夏一葦則沉默著，剛才也跟著笑了，沉浸在故事中，笑完之後便是沉思。

Jesse很功，但是，難道真的要放Jesse去幹那一行嗎？

“夏士，你不大同意孩子說相聲？”柳泉海問道。

夏一葦驚醒，茫茫然點頭，“也不是，只是……”

柳泉海淡淡一笑，“只是你覺得，和演戲、唱歌比起來，顯得沒什麼出息。是嗎？”

“我沒這個意思。”夏一葦連聲道，“柳老師，我就是希孩子好，我沒有冒犯的意思，但是你們這一行苦啊。我今天帶他來這裏，就是想讓他看看後臺。”

“我知道，可憐天下父母心啊。”柳泉海歎氣道，“但傑西確實是吃這碗飯的料，一看就是已經開了竅的。還是子弟書最後的傳人，這不是我們相聲門的事，但我著實關心。我還是希你能給個機會，至讓他嘗試，再不濟，可以來個什麼，三棲。影視、歌曲、相聲三棲藝人，你看是不？”

夏一葦被逗得一下笑出聲來，“柳老師說得是。”

到底是被齊涉江的表演說服了，更是捨不得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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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泉海當晚和齊涉江換了聯繫方式，他非常欣賞齊涉江，而有這麼一位引路人，對齊涉江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。

這日在茶樓的表演呢，因為這裏演員都指著賣票糊口，是不允許錄影的。

夏一葦和齊涉江上臺後反響熱烈，攔不住，倒是有觀眾拍了些照片和許小視頻，也流到了網上。

但齊涉江說單口時，場子已經安靜下來了，被他吸引住後更是沒心思去想拍什麼的。

當晚在場的觀眾也有抱怨，齊涉江就去演了一次，可故事他也沒說完，他們上哪去找結局啊，萬能的互聯網都搜不出來。

可空口這麼說，以齊涉江之前的名聲，誰敢信他說故事把人給說迷了？你說他長太好看把觀眾都圈了還靠譜一些！

也沒掀起波瀾。

倒是這一次齊涉江還彈了三弦，水準到底怎麼樣，好多人也不懂三弦，瞎討論了一番還跑題了。

——看這架勢，難道，接下來齊涉江會做歌手？學他媽，用臉唱歌？

還有人去艾特張約，他來品鑒一下，畢竟關於齊涉江的金句最早就是他提供的。

張約正閑得無聊，一刷微博看見了艾特，立刻想起在梨傳遇到的齊涉江本人。

那會兒他是很意外的，自己嘲過的人居然主來搭話。

張約心底很猶豫，那齊涉江又特別真誠地對他笑，笑得還好看，把他眼睛都晃了，一瞬間都不好意思維繫高冷毒舌了。

誰知道他好容易下定決心，搭理齊涉江了，齊涉江反過來把他給涮了！

小心眼的張約先就轉了微博，說：“還沒聽。長得真好。”

評論裏充斥著笑聲：就知道張約不會讓他們失。

張約之前也沒聽過演唱會版，這會兒隨手把視頻點開了。據以前的經驗，他用腳都能挑出一堆槽點。

上來就是一段三弦，張約愣了一下，他雖然不懂三弦，但音樂是共通的，他分得出好賴啊。而且到中間，齊涉江還用弦聲模仿了雁鳴！就這個水準，比他的鋼琴實在好太多了！

再接下來，齊涉江還唱了曲藝，就那個共鳴，那個氣息……

張約：“？？？”

不，這不是他認識的齊涉江！

張約把進度條拉回去，又把《何必西廂》聽了一遍，兩遍，三遍……沒有假彈，沒有假唱，這個現場，夏一葦也許有錯，齊涉江一點沒有！

媽的，唱得還好。

這個齊涉江有毒吧，唱歌和唱曲藝區別怎麼這麼大的？有這本事你上節目不表演？

現在好了，他的微博豈不是很尷尬！

說到微博，張約發現出現了一個認證為某省曲藝團弦師的網友“老白不白”激留言：“心無法言表！好弦！改編得也好！副歌部分的巧變弦技巧純，以聲傳！”

張約：“…………”

他沒聽過原版，所以還改編了？

“老張，吃飯了。”樂隊的鼓手探個頭進來，催張約來吃東西。

算了，先吃東西。

張約放下平板電腦，懶洋洋走到客廳，哼著歌打開外賣。

樂隊其他仨人你看我我看你，半晌，鼓手神複雜地問道：“你剛哼的是《何必西廂》嗎？”

張約：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……X，齊涉江真討厭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