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、第4章 反目

太元四年，二月初二。襄城戰火蔽天，一騎沖出城外，朝著南面突破黑煙，遙遙而去。

正午時分，豔高照，陳星不住催馬逃離襄，載著項述已奔出了近二十裏路。沿途人頭攢，南面的當道上，儘是拖家帶口逃難的百姓，一時哀泣遍野，道路得邁不開，尋人哭喊聲不絕。

一百五十年前，關羽在城外重重圍困曹魏駐軍，水淹七軍，立下輝煌戰績。其後敗走麥城，所走正是這條大道。一時哀哭之聲震天地，猶如在祭奠多年前那位神州的不朽戰神。

陳星心煩意，見人群過不去，只好改走小路，到得一山腳下，將項述放了下來，解開五花大綁的重重繩索。

戰之年，荊州已十室九空，百姓們或南渡往趾，或東逃往建康、姑蘇等地。陳星穿過樹林，找到一座山腳下的小村落，冬春替的午後，霧氣漸起，一派靜謐氣氛。

村中顯然也經過了一番逃難，七八糟的，家禽惡犬都被帶走了，陳星闖了兩戶空門都不見人。只得在井邊找了點水給這傢伙喝，再檢視其臉，折騰一夜，幸虧無恙。快到六個時辰了，藥力消退後，料想項述經脈便能恢復，還得儘快給他找點吃的，為他恢復力……這傢伙實在太瘦了，若養養好些，料想皮相還是不錯的。

據朱序手上的名冊，項述今年二十，只比陳星大了四歲。但胡人裏頭年過十三便娶妻生子家的不，以這年紀，足可家立業。

“護法，你覺好點了嗎？”陳星就著，端詳項述模樣，項述被煙火熏得一臉黑，材本來就高大，這下如同個野人一般。但陳星看看自己，也好不到哪里去，兵荒馬一通下來，兩人相對，猶如兩個乞丐。

陳星又弄了點水來，給項述了把臉，這一不得了，臉一乾淨，項述雜的鬍子裏，那雙眼依舊是清澈明亮的，臉龐瘦削，睫濃黑，眉如寶劍鋒芒，目如夜空般深邃，鬍鬚下雙因藥力而現出紅潤，若稍作拾掇，一定是名姿俊秀的絕世男子！

我家護法長得這麼好看！

陳星忍不住讚歎道：“真是玉一枚啊啊啊！”

而且全上下，除了□□滿足胡人的尺寸標準之外……五、皮都毫看不出胡人的特徵。這哪里是胡族？給他穿上文士袍，佩上一柄古劍，十足十就是一名俊雋名士，木屐踏風，清嘯朗月，建康那群只知風花雪月的文人都得靠邊站。

雖說陳星對護法的長相也沒什麼要求，能打就行。前路漫漫，荊棘遍地，對自己這種一無是，唯獨運氣好，上陣只能靠老天爺幫退敵的人來說，一個能打的護法實在是太重要了。

然則長得好看的男人有賞心悅目，放在邊看多了，心總歸不錯。但求老天保佑，護法別像自己一般是個繡花枕頭。

“聽聞大秦天王苻堅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。”陳星坐在樹下，讓項述枕在自己大上，隨手給他脖子，說：“先前他還把慕容沖養在宮裏。過得幾個月，咱們就得尋個機會北上往長安去走一遭，屆時給你好好收拾下，就靠你的打他了！”

項述手指稍了，陳星起，到河邊去洗布，溪水中滿是碎冰，水流冰冷徹骨。

“……你是胡人是漢人，都不要，只要別殺人，就……”

一句話未完，倏然間陳星後腦勺挨了一記掌切，暈了過去。

一刻鐘後，陳星被潑了滿臉水，醒了，發現自己被剝去一外袍，只穿單，裹著棉被，連人帶椅子，遭到項述綁住，提著出外，放在後院裏。

陳星醒來便怒喝道：“你就是這麼對你的救命恩人的麼？”

項述漫不經心地依次檢查陳星的東西，一旁有個炭爐，升著火，爐子上煮了一鍋白米粥。顯然是從農戶裏搜出的最後一點米。

陳星：“混賬，快說話！”

項述翻來覆去地看陳星的匕首，玩了兩下，放在一旁，再檢查他的隨藥包，藥全不認識。

陳星被裹得像條蟲般，牢牢綁住，彈不得。

項述去井邊打了一桶水，得赤條條的，也不避陳星，反正該看的他全看過了，開始給自己洗頭洗澡。洗過澡後，對著水面，以陳星的匕首刮鬍子。

陳星：“喂！喂！”

鬍鬚落下，不到半個時辰，項述便收拾好了自己，轉過時，雖瘦得不人形，依舊面容俊朗，眼眸深邃有神，臉龐廓分明，英氣無比，坐到爐前，開始進食。

陳星的肚子“咕——”的一聲，了起來。

喝完粥，項述進房，翻了兩件此間男主人的單換上，男主人生前乃是獵戶，項述拿了獵戶外，束上武袖，再走出來時，一服雖然小了，卻也有點威風凜凜的架勢。

陳星：“……”

這分明是漢人，怎麼可能是胡人？陳星一時竟忘了別的事，只心想道。

項述拿了獵戶的弓箭，卷起陳星的匕首、外袍、藥包，牽過馬，翻上馬，一臉冷漠的瞥了眼陳星。

陳星掙扎道：“快放了我！你把我綁在這裏，我會死的！”

項述調轉馬頭，陳星兀自在背後喊道：“你是不是不想當護法？不當就不當吧！我究竟哪兒招你惹你了！我救了你的命，本來有殺你的機會，你看我都沒手……”

項述背朝陳星，策馬緩行時，忽然聽到這話，緩緩停下，彎弓搭箭，稍稍側向陳星。

陳星：“……”

接著項述箭矢離弦，一箭刷然來！

陳星眼睛一閉，卻覺上繩索一鬆，被箭斷。

“駕！”項述喝道。

項述騎著馬，轉上大路，離村而去。

“哎！”陳星一單，跑了出來，咬牙切齒道：“給我回來！護法！王八蛋！”

這是陳星第一次聽見項述的聲音，那聲“駕”，清亮有力，擲地有聲，不由得令陳星心想，我家護法聲音真好聽……不對！王八蛋就是王八蛋！護法怎麼跑了！

夕西下，一陣冷風吹過，陳星滿臉茫然，站在村中，左右四顧。

這下怎麼辦？陳星徹底傻了。肚裏又是“咕——”的一聲。

好……項述剩了點吃的，要麼先填飽肚子再說吧。陳星已經得不行了，趕先吃再說。王八蛋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，我到底哪里招他惹他了！陳星想著想著，差點就要把整鍋粥給掀了。

夜，荊州大地一剎那冷了下來，陳星躲到那廢棄民宅裏翻找服穿，不知何來了條狗，沖著他個不停，陳星好言安了一番，又找了點吃的與它，那狗得了一頓飯，似乎漸漸地接了被主人拋棄的現實，與他一同度過了這個寒冷的長夜。

陳星把廢宅中能裹的全部裹著，把狗也一起抱上，瑟瑟發抖，說：“好冷啊，怎麼會這樣？心燈選上的護法，居然是個王八蛋？”

陳星心中哀歎，在這個寒冷的長夜裏，不想起被現實徹底碎的期。在離山出發那天，他萬萬想不到，事最後居然會演變這樣。

只因歷來驅魔師邊，俱設“護法”一職，為的是保護驅魔師收妖除妖，不干擾。而坐鎮總署的大驅魔師，邊護法則有一個響亮名號是“武神”。

如今全天底下的驅魔師，只剩陳星一個了，自然他也就是那個“大驅魔師”，至於武神，心燈為他指明了項述作為護法。

陳星曾讀過不古籍，裏頭留下了古時的書絹，那是半張護法溫徹寫給驅魔師新垣平的祭文，新垣平戰泗水妖龍而死，溫徹誅妖龍，為他報仇之後，投泗水自盡而忘。

更有漢時，任上荊州刺史謝夷吾兼大驅魔師，終生未娶妻生子，與當時名震天下的虎賁將軍，江湖第一劍客王越相伴，為一代傳奇。

再往前，留侯張良則拜黃石公為師，通數。至於他的護法，歷來眾說紛紜，有說是蕭何，亦有說是韓信。但就在張良借死以遁多年後，韓信被蕭何與呂後殺，歷來述史者俱對蕭何頗有微詞，更猜測是韓信，也有漢時大驅魔師座前，分設左右護法武神一說。

半睡半醒之間，他陷了師父彌留之際的那段回憶裏。

“歲星命，乃是你一生所倚仗，也是你必須去面對的坎。歲星百年一回，只在人間呆二十年，二十年一到，便將回歸天上。”

陳星跟在師父後，道：“所以我的好運氣，只能用到二十歲。”

“不，遠遠不僅如此，屆時歲星將會從你命盤之中釋出。”師父停步，在楓林前回頭，朝陳星解釋道：“在什麼況下，一個人才會丟失他的命中主星？你想必早已知道，不用我多說了。”

陳星剎那間如聞震雷。

“我……我活不過二十。”

師父淡然答道：“生老病死，俱由天定。天地萬，自有其生生不息的方法，天地萬，也有它們最終該去的地方。上天予你這宿命，何不趁著自己能活的有限年頭，為神州做點事？”

“既然夢見了，你就往襄走一趟，你是大驅魔師。”師父的聲音仍在耳畔迴響：“在你，有著世上唯一尚有作用的法寶心燈，天地晦暗，眾星沒的黑夜裏，你就是人間亮的種子。在這四年中，你須得用盡一切力量，去找回人間寂滅的法力，找到天地靈氣乾涸的源頭，用你的這盞心燈，去耀四野。”

“自然，你若想無所事事，遊手好閒地度過二十歲前的餘生，在這二十年的短短一生裏，什麼才是你的‘道’，去找吧，去追尋吧。”

翌日陳星搜刮了一番，找到點乾糧，把狗喂飽了，穿的只翻出件主人穿的大花襖，男人的棉，胡套上，好歹能寒。便出村上路——馬、銀錢、藥包都被項述搶走，只能徒步。得先到麥城，想個辦法怎麼弄點路費上長安再說。

那狗見陳星離開，便也跟著出來，搖著尾，追在後頭。

想到項述，陳星就……深深呼吸，還不如一條狗！這狗得了一頓飯，還知道跟著自己呢！算了，師父說的，人生一定要看開一點，來日方長，若當真命中註定，這傢伙多半也跑不掉。若不是呢？那還有什麼可氣的？

雖說如此，出山不到半個月，就遭了這麼大的挫折，終究讓陳星十分萎靡低落，實在想不通自己做錯了什麼。

正胡思想間，路邊忽有逃難的馬車停了下來。

“哎！上來吧！”有人朝他喊道：“哪兒的人？太太讓你上車！”

陳星：“？”

南下往麥城的路上大清早便有不拖家帶口的百姓，其中不乏從北邊逃下來的大戶人家，陳星上穿著一件厚厚的花襖，後還跟著條狗，那模樣像足了地主家的傻兒子。偏生又長得好看，多讓人心生不忍，於是一戶車隊便放慢速度，將他與他的狗一同捎了上去。

這是一家從樊城逃下來的讀書人，老爺五十來歲，帶著太太與十歲的兒，家中一位老太太，連著家丁丫鬟，得知襄城破，便急急忙忙地往南跑，預備過了麥城，再往長沙郡去投奔親戚。老爺年歲已高，夤夜倉皇出逃，得知漢人遭大肆屠戮，悲愴無比，一口氣堵在口，躺在車上，彈不得，閉著雙眼也快不行了。

“怎麼回事？”陳星先是謝過老太太相助之恩，簡單說了來歷，只道自己是南來的士人，又看那半死不活的老爺，過脈門，得知病，問：“得病了麼？有沒有針，借我一用，灸一回就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