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座青丘老宅，只在客廳安裝了一部座機，管家接到電話後去書房一找，就見十七八隻小崽正在地上撒歡打滾，周圍是雪一樣的試卷碎片，鋪滿厚厚一層。

一群長輩互相推諉，最後是狐貍姥姥巍巍拿起的聽筒：“那個，小星啊……”

晚上八點，車子穩穩停在江岸書苑。

胡拍拍兒子的肩膀：“這樣，媽媽去向小競證明，你這次真的做完了。”

“他又不是老師，有什麼可特意說的。”季大爺“嗤”了一聲，渾沒勁地下車，“我困了，回去洗澡睡覺。”

胡當然知道自己兒子的病，不高興了、鬱悶了、心低落了、不想說話了，或者委屈了，一律簡稱困了。

1301的房間很大，浴室更大。

季星凌把自己丟在浴缸裡，無聊地數泡泡。胡最近沉迷香薰油，家裡的男同胞也只好屈從於這滿浴缸的玫瑰芬芳，舒緩神經，越泡越困。

一個小時後，胡終於忍不住，在外面“咚咚”敲門：“季星凌你是不是在浴室睡著了，小競已經等了你半天！”

季星凌瞬間坐直：“在哪等我？ ”

站在胡旁邊的林競：“……不然你再洗會兒，我不著急。”

浴室里傳來清脆的“嘩啦”一聲，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瓶罐命喪防地板。

胡見怪不怪，去廚房繼續鼓搗小甜點。季星凌把頭髮兩下乾，單手擰開門，就見林競正坐在書桌後。

大爺提出抗議：“你下次過來能不能提前說一聲，萬一我洗完澡懶得穿服呢？”

“我本來是想著你可能累了，需要安安靜靜多泡一會兒。”林競轉了轉筆，“好吧，下次改進。”

季星凌坐在床邊：“找我有事？”

“阿姨我過來的。”林競回答，“說你的試卷被表弟拿去墊狗窩了，緒低落，需要安。”

星哥聽了也沉默。

我媽這理由是真的絕。

“那你還有什麼不會的題要問我嗎？”林競過來的時候帶著電腦。

“……就一道數學吧，求象限那個。”季星凌鼻子，“其它的都還行。”

“只有這一道？”林競在屏幕上放大卷子，隨口說，“那你還是很—— ”

話說一半戛然而止，季星凌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下一句，於是主提問：“我還是很什麼？”

林競提醒：“你不讓我夸你。”

“不是，這種可以適當地誇一下。”季星凌拖著椅子坐到他邊，“我說不讓的是那種尬到的誇，尬到你懂不懂？”

“不懂。”林競在紙上幫他寫解題步驟，“季星凌我發現你要求還多。”

“這明明就是合理需求！”季星凌單手攬住他的肩膀，催促，“快點，誇我！”

“不誇。”

“林競你這人怎麼這樣！”

“所以你又要向教育局投訴我了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舉報信的格式記住了嗎？”

“你還是閉吧。”

過了一會，胡送進來一罐現烤小餅乾。林競單手撐著頭，一邊吃東西一邊看季星凌抄作業：“這個是C，你抄錯了。”

“抄作業隨機錯兩道是國際慣例知不知道。”星哥在這方面經驗富，“不然很缺德的。”

林競哭笑不得，你還有職業守。

剛出爐的香味濃郁，季星凌在飛機上沒怎麼吃東西，被勾得胃咕咕，於是也手去餅乾。兩人的手在餅乾罐裡到一起，林競沒怎麼當回事，季星凌倒是很有興趣地盯了他半天。

“你看什麼？”

“你不是潔癖嗎，我剛抄作業沒洗手。”

林競頓了頓，面無表地把餅乾放回去。

季星凌：？

“你居然真的嫌棄我？！”

“嗯。”

“嗯個屁，我澡都洗完了！”

“但你筆袋臟。”

“不行必須吃！”

“我吃飽了。”

“張！ ”

“你還想不想抄作業了！”

“……”

廚房裡，烤箱“叮”一聲，又出爐了新的小點心。

整個1301都浮滿甜甜香。

晚些時候，林競又想起來一件事：“明天有空嗎，我想請你吃頓飯，謝謝那張音樂劇的票。”

“行，正好老徐今天說鞋到了。”季星凌也沒客氣，“還是那家牛蛙？”

“不然牛蛙留到下次，我請你吃點別的。”干鍋人均只有八十出頭，但《妖村莊》的票已經被炒到一千三，林競不想太佔對方便宜，“你喜歡日料還是西餐，或者中餐也有這家店。”他把手機遞過去，全部是這幾天新收藏的餐廳，人均勉強能抵過票價。

“我都行，那就這個什麼River吧，離得最近。”季星凌隨便指了一家，“我下午約了於一舟打球，你去不去？”

“劉叔叔明天中午請我吃飯，可能來不及。”林競合上筆帽，“那我們五點半，吃飯的地方見。”

……

The River位於錦城飯店二十樓，算是這裡最有名的老牌西餐廳，很能彰顯小林老師的請客誠意。正好，中午劉大奇請他吃飯的店也在附近，旁邊還有省圖書館，消磨時間輕而易舉。

季星凌遲到了五分鐘，市中心經常堵車，他是讓司機先回家，自己坐地鐵過來的。年總是有不懼寒的資本，他在霏霏細雨裡只穿著一件短袖T卹，外套隨便搭在肩上，短髮上也沾了一點剔水霧，整個人看起來冷冷的，就很酷。

“季星凌。”

“幹嘛？”

“你再凹造型就要冒了。”

“……我不冷！”

兩人一路打打鬧鬧，電梯小姐也被這份蓬的快樂染：“請問是要去八樓的游泳館嗎？”

“The River，我們已經定了位置。”林競說，“謝謝。”

電梯小姐按好樓層，又笑著問：“二位的父母已經到了嗎？”

季星凌：？

林競也沒怎麼聽明白：“必須有家長陪同嗎？”

“……當然不是。”電梯小姐明顯一愣，不過很快就恢復了職業笑容，”二十樓到了，祝二位用餐愉快。 ”

電梯外還有一條長的走廊，鋪著厚厚地毯，看起來嚴肅又隆重。門口迎賓顯然也沒見過這種兩個高中生來吃飯的組合，在領位時猶豫了一下，還是沒有把他們安排到預留好的卡座，而是放在了相對明亮一點的窗邊。

季星凌：“為什麼大家都在看我們？”

林競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季星凌：“我覺得這裡好像是餐廳。”

林競：“嗯。”

“你是不是沒發現？”

“…… ”我發現了，剛一進門就發現了，所以你可不可以閉。

但在來之前，小林老師已經電話點完了一部分菜，並且還支付了龍蝦定金。

很貴的，必須吃。

季星凌繫著餐巾，百思不得其解：“為什麼這家店會在你的備選名單裡？”

林競言又止。

“你要說什麼？”

“我本來想狡辯一下，把這個鍋甩給你的。”

“我，這和我有什麼關係？！”

“對，所以我現在坦白從寬，我選的時候沒細看簡介。”全憑價位和評星截的圖。

“……”

“但也有不是的。”林競四下看了看，自我安，“你就當我們是商務宴請。”

季星凌運了一整天，早就得前後背，也沒什麼力氣挑三揀四，自己拿了餐前麵包當飯吃。其實如果不談環境，The River里東西還是不錯的，畢竟老牌餐廳，無論鮮蝦葉沙拉還是黃油香煎扇貝都好吃，鱈魚微焦，油湯裹麵包也味，林競已經提前點了牛排和龍蝦，季星凌為照顧小林老師的錢包，只自己加了份傳統意麵，按理來講兩個人也差不多，但就像之前說的，這家店是約會專用，廚師可能覺得沒有哪位客人會抱著吃飽肚子的目的前來用餐，所以菜量簡直到令人髮指，意麵小小一卷，餐後甜點只有半塊牛軋糖加一勺冰淇淋，擺在直徑二十厘米的盤子裡，視覺效果驚人，吃完更。

林競覺得非常對不起請客對象，但如果在這家店裡M9和牛吃到飽，自己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可能都得靠西北風過活，所以只好折中提出：“不然我再請你吃一頓干鍋牛蛙？”

“這個點從市中心去萬和，堵死了。”季星凌拿著外套，“走吧，街對面有家海底撈，你的牛蛙留到下次再請。”

餐廳門口還有服務生在發紅玫瑰，應該是想讓每位客人都留下好用餐回憶。林競五雷轟頂火速拒絕，單手扯住季星凌，簡直是做賊一樣進的電梯。

而直到離開錦城飯店，呼吸到大街上熱鬧又微冷的空氣，兩人才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。

季星凌本來也覺得這就餐驗一言難盡，不過看林競一臉懵，又覺得好玩的，於是湊過去：“你現在是不是覺得特尷尬？”

“我為什麼要尷尬？”

“因為你帶我去吃了一家餐廳。”

“我明明找了五家店，是你自己選的什麼River。”

“哎你這人，你剛剛才說過不會把鍋甩給我。”

“我改主意了，不行嗎？”

“當然不行！”

“走。”林競把人拉進海底撈。

比起The River，火鍋店的喧囂沸騰顯然更適合高中生，餐廳帶來的詭異尷尬終於被沖淡，兩人吃飽喝足，癱在沙發上誰也不想。

“季星凌我好像吃撐了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

“我們走一會兒再打車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外面夜雨初停。

橙紅的路燈，在地面上映出漉漉的影子，不能讓城市顛倒，也能讓人產生一瞬間和時空的錯覺。

林競雙手在兜里，沿著花壇邊沿慢慢往前走。

路邊有一株上了年紀的老樹，老得都快忘了自己是什麼妖怪，所以經常會稀里糊塗地、不分季節地開花，不過幸好，它長得很高很高，所以不會輕易被人發現。

而這一晚，它又開出了一朵花，是淺銀的。被風一吹，剛好飄飄忽忽，落在了林競的肩頭。

人類的植裡顯然不該有這個品種，為了避免麻煩，季星凌兩步追上前，耍賴般搭上他肩膀，手指不聲一攏：“你等等我。”

花瓣在指間揚細，又在空氣中閃爍浮。

林競扭頭看他：“你說什麼？”

那些細碎微如塵輕盈，霎時覆滿他的眼睫：“咦？”

“我說閉眼睛。”季星凌拉著他站到暗，“亮晶晶的，也不知道是從哪家店裡飄出來的裝飾，別，我幫你乾淨。”

林競很配合：“哦。”

微燙乾燥的指尖，作小心翼翼。

過了一會兒。

“季星凌。”

“別，馬上就好。”

“我不是要說這個。”

“那你要說什麼？”

“你好像真的發燒了。”

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