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一、醫病

顧解頤在程臻的廠裡住了下來。暌違兩年，二人都要重新學習如何去經營這份，幸而他們都比從前，又是失而復得，對待愈發珍而重之。

現如今程臻上幾乎不見了讓人可氣可笑的孩子氣，有顧解頤在邊，笑容也多了起來，整個人看上去淡定而溫暖，顧解頤看著他，常常想到「永遠」這個年輕時候都甚想到的字眼。

顧解頤覺得現在的日子沒有什麼不好，直到他真正意識到程臻的心病。

那天他正在屋裡算賬，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響，他站起探頭去看，過打開著的窗子，只見得程臻站在一排晾著的服下面，胳膊上掛著長長的床單，地上倒扣著個臉盆。程臻抬著胳膊不讓床單落地，跛腳撐不上力，他只好努力直了左，彎下另一隻，去夠地上的盆子。

程臻背對著顧解頤，顧解頤看不到他的臉，甚好，毫不吝嗇地鋪灑在院子的每一個角落，顧解頤卻忽然覺得很冷。他抑制住自己想要跑過去幫忙的衝，站在窗口看著程臻一次次地嘗試著彎腰下蹲，最後終於把倒扣的盆子翻了過來，撿起沾髒的服，重新端著盆子去打水。

程臻對顧解頤那麼，走在馬路上會自己走在靠近車輛的外側，讓顧解頤走在裡邊，做飯、洗這樣的家務事樣樣搶著做，重活累活更是自己一人包攬，顧解頤幾乎都要忽視了他腳不便的事實。程臻下意識地保護顧解頤，讓顧解頤忘記了，現在遮在自己上的羽翼是殘破的。

這時候想起來，程臻素日的許多表現便有了答案。除了第一天外，他總是背著自己洗腳，走在路上程臻會跟顧解頤拉開一小段距離，有回顧解頤偶遇友人，程臻竟然趁著顧解頤跟對方談的空檔轉了街邊的商店，對顧解頤的朋友似是避如蛇蠍。

顧解頤這麼想著，好像程臻那盆水全潑在了他心口上，霎地冰涼起來。他看著那個高大的影晾完服，費力彎腰撿起盆子，這才坐回了座位上，愣愣地坐了半天。

程臻醒來沒見到顧解頤的時候，竟然以為他不聲不響地離開了。那時候天還沒有亮，他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，想要去例行查崗，手往旁邊一，邊的被窩已經冷了半晌了。程臻在床邊站了一會兒，驀地一陣頭暈，他以為現實終於暗合了他多日來不詳的夢境，顧解頤最終還是棄他而去。

後來天大亮的時候，程臻從床底下找到了顧解頤的行李箱，他才發現為著自己的猜測他已經冷汗了脊背。

那天程臻無論做什麼，都要恍惚地著大門一會兒，廠裡的孩子覺得他大概是在等什麼人，極有可能是天天跟廠長黏在一的那個清俊的男人。們看到程臻恍惚的模樣，心裡犯疼，又覺得老人說得沒錯，長得好看的男人只會別人心疼，卻難以有人讓他們心疼。

夜深了，巷子裡傳來狗吠聲，接著是門鎖響的聲音，程臻轉了個，一個帶著涼氣的子上了床，程臻一把抱住他，湊到耳邊問道，「今天干什麼去了？」

顧解頤嚇了一跳，擰開床頭燈，在暈黃的燈下低眉著程臻，「還沒睡？」

程臻嗯了一聲，顧解頤想了想就明白了，因為他沒回來，所以程臻沒有睡。

便是這麼簡單的道理，還是一下子刺中了顧解頤的心房。

顧解頤掩飾著心疼，笑得出頰邊酒窩，「前兩天還想著你終於長大了呢，怎麼還跟沒斷的娃娃似的？」

「可不就是沒斷。」程臻彷彿急確認什麼，他矯健的子在顧解頤上，用牙齒拉開顧解頤的領口，「要吃。」

顧解頤臉上一紅，手出去卻沒有擋住程臻，而是放在了程臻的腰上，做了個默許的摟抱作。

是夜，程臻尤其激，顧解頤的聲沒在了口齒纏中，床板的吱呀聲蓋過了程臻低沉的息。

程臻沉浸在洶湧的慾中，忽略了顧解頤上似有若無的藥香。

顧解頤早出晚歸的日子多了起來，程臻便不再過問。不問不代表心裡的不安就會消失，於是只好更拚命地在床上摺騰顧解頤。他雖然跛了一隻腳，但是腰力猶勝從前，顧解頤常常被他弄得渾，快要陷夢境了又被翻個來換了姿勢頂弄。

顧解頤跟坐船似的泛上眩暈，瞇著眼睛咬著，往往一場做完，他已然累得話都講不出來，更是沒有力氣考慮怎麼跟程臻開口。

半個月後，一臉疲憊的顧解頤泡開了草藥，把程臻到盆子前面坐下，幫他褪下鞋，用藥湯泡過腳，又找出一包長短不一的針幫程臻按針灸的時候，程臻才恍然明白顧解頤這些時日上淡淡縈繞的藥香從何而來。

顧解頤的眼睛專注地盯著程臻的腳面，細白的手指著纖細的針，小心地紮在程臻的位上，問他，「有覺沒？」

程臻搖了搖頭。

顧解頤對他笑笑，「沒關係，再來。」

程臻看著顧解頤眼底的青和額上滲出的汗珠，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
其實他剛剛傷著之後，各種治療手法都用遍了，見效不大。煩躁沮喪的他曾在母親面前踹翻了泡腳的盆子。可是此刻他看著認真的顧解頤，他忽然願意去相信，奇蹟可能會發生在他的上。

他的人都已經那麼努力了，他憑什麼不去相信？

程臻幫顧解頤了汗，靜靜地注視著他，覺得這一眼，看上千年萬年也不足夠。

下午的時候，程臻前兩天訂的大床送過來了，跟建材接久了，沒吃過豬也見過豬跑，程臻研究了一番說明書，決定自己組裝起來。

顧解頤蹲在地上拉著工箱，在程臻的指示下遞給他各種工。程臻還是穿著那件背心兒，工作的時候賁張，原本看上去清瘦的子一下子強勁幹起來。顧解頤蹲在他後面，看著幹活的程臻，覺得他認真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，很像一副運學圖。

程臻砸了兩下釘子，又停住了，轉頭看了看顧解頤。

「要什麼？」顧解頤低頭在工箱裡翻找。

「沒什麼。」

過了沒一會兒程臻又回頭看顧解頤。顧解頤挑了挑眉，「你老看我幹嗎？到底要什麼直說啊！」

程臻還是那句話，「沒什麼。」

顧解頤真是對他悶葫蘆的子無奈。

但是過了一會兒，顧解頤回過味來，為自己的猜測微微紅了臉。「你是不是，一會兒看不見我就不放心？」

程臻這一次盯了他很長時間，點了點頭，眼角出笑紋，眼神有點偏，好像有些害。他了一隻手出來，顧解頤懵懂地出手握住那隻乾燥的手掌，程臻攥著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腰上，顧解頤從他後面圍住了他。

腰被人摟著，下手不敢用大力氣，頗桎梏，活兒幹起來也慢了起來。程臻沒有說什麼，慢慢地用巧勁打著楔子，顧解頤趴在他背上，著他一起一伏間平穩的呼吸，慢慢地浮起個笑容。

明明都是三十歲的人了，卻還像年人那樣粘膩，一時一刻見不著也會想，不著也會擔心，正是經歷了這許多，卻越活越倒退回去了。

兩個做起事來乾淨利落的人，竟然願意花上一個下午，慢悠悠地糾纏在一起，組裝一張共同的床。

爐子上熬著的草藥咕嚕咕嚕地灑了出來，沒有人理會，濃郁的藥香裡，他們靜靜地在一，分這難得的安寧。

傳達室的老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，悄悄地退了出去，他回到傳達室，告訴等在那裡的陌生男人，「再等等吧，老闆忙著呢。」

男人蹙起眉來。「這個時間忙什麼？」

「呃……」老王想了想剛才看到的場景，覺得有不該打擾的道理，但是他說不上來，「沒什麼，有點忙，」坐在椅子上，翹著二郎，從口袋裡掏出煙來，「來，來，著煙等，著煙等。」

徐靜河從老王糙的手指間接過劣質的香煙，用打火機點著，面孔在煙霧後面顯得愈發鬱。

程臻裝完一個地方，拍拍後人的屁，讓他跟著挪子。顧解頤卻沒有靜。程臻費力地扭頭看去，顧解頤已經睡著了。

這段時間真的累著他了，蹲了這麼久也不怕腳麻。他無奈地笑笑，托著顧解頤站起來，床上只有木板，不能睡人，他只好背著人走出門去找地兒睡覺。

程臻背著顧解頤，一瘸一拐地走出門去，看到倚著牆站著的黑男人，逆了，程臻瞇起眼睛了他一眼，沒有理他，繞過他走開了。

徐靜河愣了一瞬。

看到程臻瘸著出現的時候他很驚訝，看到他背上還背著個男人的時候他更驚訝了。但是徐靜河的驚訝只是挑了挑眉，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，跟了上去。

程臻把顧解頤放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，拿了件外套給他蓋在上，低頭看了他一會兒，幫他掖了掖角，這才轉看著跟過來的男人，打了個出門說的手勢。

兩個一般高的男人站在底下，比起徐靜河的純手工西裝來說，只穿了背心和工裝的程臻顯得很普通，更像個在工地上幹活的工人。更不消說程臻現在還瘸了一條。可想而知徐靜河看他的眼神是什麼樣的了。徐靜河縱然再忍含蓄，還是忍不住微微流同和不屑。

就算是從前那個程臻，在徐靜河強大的氣場面前也會差上那麼一截。但奇怪的是，明明該自卑的人就那麼站在那裡，不卑不，表淡淡的，眼底著暖，這無關邊的人，卻讓人無法忽視。

非但不自卑，還比以前更加驕傲。是心真正富足的人才會有的表。不憤世嫉俗，不驕傲不可一世，寬和平靜，坦然從容。

徐靜河有的他不稀罕，而他有的，恐怕徐靜河要羨慕一輩子。

徐靜河開門見山地問道，「你知道周清朗在哪裡麼？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程臻實話實說。他跟周清朗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聯繫了。

徐靜河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在撒謊，他本來也沒抱著今天能問到人的打算，但是卻有意外收穫。「剛才那位是……」他目往程臻背後瞟了瞟。

「我人。」

徐靜河點了點頭，「好的，你們看上去……很幸福。」

程臻抿笑了笑，並不在意他的看法。「謝謝。」

徐靜河又點點頭，大概是覺得與這裡的氣氛太格格不，沒有說什麼就告了別。

程臻站在原地看他坐上那輛高級轎車絕塵離去，覺得他的背影著幾孤寂。這一刻他並沒有想到，一週後報紙上就傳來了徐靜河離婚的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