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離異這等大事，男方都不出現，只派弟弟來，擺明欺負人。”

我喝口咖啡，真苦，又加一袋砂糖。

“喬家本市地頭蛇，我初來乍到，只能認了。”陳爾信不滿卻也無法，“不過我聽說喬家是他弟弟做主，也算誠心。”

“誠心何用？一顆真心已經傷。”

“呵，你裴即玉也會說出這種話！”陳爾信佯裝詫異，實則譏諷。

“就算是裴即玉這樣的人渣也是有心的。”我沒好氣，“難道我就不能心痛，心傷，心碎，心如死灰麼？”

“你會嗎？”他反問，“你只會別人為你傷心！”

他說得大義凜然，只差拍桌而起，指著我痛罵人渣敗類。

“我誰傷心？”我稀奇。

這世上還有誰會為我傷心？

“我！”他大聲說。

“你？”

我被他嚇一跳，張大，一時不解他說“我”這字的意思。

陳爾信話一出口，自知失言，急急閉上不再吐出一個字，臉上紅一半，青一半，十分好看。

我亦覺得尷尬，兩只眼只好往街上掃。

正巧看到一輛黑跑車停在門口，車門打開，走下一個青年來。

呼吸一時都停止。

腦海中靈一閃，抓著陳爾信問他，“那喬家弟弟是不是那個人？”

我指著門外那青年，他正推門進來。

陳爾信看一眼，點頭說，“是他，他喬朗，你認識？”

我無聲慘，陳爾信陳爾信，今日可被你害死。

來人不是別人，正是昨夜我避之不及的leo。

此時喬朗已進來，一眼看到我，兩只眼睛都變亮。

“裴！”他朝這邊大步流星。

我急急對陳爾信說，“此人是我債主，我欠他大筆高利貸，你幫我擋擋他！”

說罷就往后面跑。

還能聽見喬朗與陳爾信爭執——

喬朗：“你給我讓開！”

陳爾信：“我是裴即玉的律師，有什麼話你可以跟我說。”

喬朗怒：“讓開！”

陳爾信：“我不知道我的委托人欠你多錢，但是我要提醒你喬先生，放高利貸屬于非法牟取暴利，這是犯法的……”

還好陳爾信夠堅，足夠時間我從后門逃跑。

一個人癱坐在無人角落，明明是明，卻冷汗涔涔。

雙手掩住面孔，疲憊不堪。

裴即玉，你為何怕他，你從未對不起他。心中一個聲音說。

我怕他說他不要我。我輕聲回答自己。

我就是這樣一個意志弱的人，可以為不可能的幸福孤注一擲，卻不敢坦然面對有可能的傷痛。

我寧愿做沙中埋頭的鴕鳥，也不愿直面整個沙漠的荒蕪悲涼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手機在上口袋里蜂鳴。

我掏出來，是陳爾信。

“你在哪里？我去找你。”

我抬起頭向四周看，全是陌生建筑，“我不知道。”

又補充一句，“但我邊有只垃圾桶。”

陳爾信氣結，“裴即玉你能不能不氣我！”

“我是真的不知道。”我低聲說，“我逃得太遠，我找不到路了。”

陳爾信在那頭沉默一下，他說，“你呆在原地不要，我去找你。”

我說，“好。”

不知他最后怎麼找到我，我仍坐在原地，雙手抱膝，下放在膝蓋上，一個人愣愣發呆。

他大老遠喊我，“裴即玉！該死的，你怎麼跑到這里來！”

我抬起頭，看見他著氣向我跑過來，口中呼出的氣化作一團團霧。

我大笑指他左臉頰上的青紫傷痕，“怎麼搞這樣！”

“還不是因為你！”陳爾信一臉憤憤，“你究竟欠喬家二多錢，他為了追你，對我出手這麼狠！”

我攤手苦笑，“我哪里知道。”

我是真的不知道，我以為裴即玉和年leo故事早已在四年前結束，他為何還要對我這樣窮追不舍。

我的噩夢已經夠多，他該放過我。

我站起，拍拍屁上的灰。

“今天謝謝你，我要回去了。”我說，“還有，真的對不起。”

“怎麼回去，你認識路？”他拉住我。

“天還這麼亮，本市出租車尚未下班。”

只要肯等一等，總有一輛車愿意送我回家。

“你住哪里，我送你。”

“為什麼這次重逢，你像變了個人？陳爾信，若換英國時，你恨不得我凍死街頭，連看我一眼都不屑。”

他看我，略帶沮喪自嘲的說，“裴即玉，你這個人真是什麼都不懂。”又嘆氣，“算了，那時你我都尚且年輕，我懂得未必比你多些。”

他說些奇奇怪怪的話。

“死外國人，說的中國話我一句都聽不懂。”我催促他，“快走快走，我在這呆半天，都凍冰人。”

陳爾信一不，我納罕的看他，“還不走？”

半天他問我一句，“裴即玉，你要不要跟我回英國？”

我愣住，不知為何他會這樣問。

“你在這里過得并不開心，不如同我回英國，一切重新開始。”他說得很認真，“我會幫你向喬朗還錢，到了英國，你可先在我父親的律師所打工，然后慢慢考律師執照。”

我有些不解，“為什麼，我們只是普通朋友，不，我們連普通朋友都不是，你不用這樣照顧我。”

他苦笑，“裴即玉，不知你是真天真還是只同我裝傻，你難道看不出來，我一直都喜歡你？”

我呆半晌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怔怔說。

他總是對我惡言相向，怎麼會是喜歡我？

我一直愣到公寓樓下。

下車前，陳爾信對我說，“我是認真的，希你認真考慮。以前是我用錯方法，我想你給我一個機會重新開始。”

我站在樓下，直到天上落起雪花，整個世界灰蒙蒙的一片。

不知怎麼想起與陳爾信初遇那一天，我英文不好，在教室坐一整天，無人上前問我一聲好。

直到放學時，所有人同學轟聲走，留我一人慢吞吞收拾書包，教室門口卻突然出現一個影，我抬頭，看見一個同我一樣，黑頭黑眼睛的拔年，背著雙肩包，里還嚼著口香糖。

“聽說你從中國來？”他問我。

我閉著，不肯說出那一口令眾人哄堂大笑的英文。

“跟傳聞中一樣，真難相。”他撇，忽然換了中文，“看你這麼可憐，要不要跟我做個朋友。”

他走到我座位面前，趴在我的課桌上，說，“我是隔壁班的，中文名字陳爾信，你呢？”

我抿著，過半天才小聲說，“裴即玉。”

可是后來為什麼會變那樣呢？

我捂著臉慢慢蹲下，既想笑又想哭，最后只好笑著落下淚來。

原來他喜歡我。

他說讓一切重新開始。

但是我們都不能回到那麼久以前。

直到走得太遠，才驚覺早已不能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