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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太陽雨》第26章

進到衛生間甩上門,直到溫水自頭頂沖刷而下,傅宣燎的呼吸都不曾平復。

他知道自己過分沖,口不擇言地說了違心的話,可是在剛才那樣的形下,他沒得選。

時濛步步,如同一名槍法準的狙擊手,直指要害而來,周遭沒有遮蔽,他能做的只有拿起殺傷力更強的武迎戰,將對方擊退。

因為這場戰爭沒有對錯,只有輸贏,誰先服誰就輸了,哪怕最后頭破流,兩敗俱傷。

塵封的不堪往事被連拔起,傅宣燎閉了閉眼睛,任由揮灑的熱水在周蒸騰出片霧氣。

他記得那年,時沐剛去世不久,尚未從悲傷中緩過來,家里公司遇上的困難又將他拽另一個深不見底的沼澤。

因而當初被下藥算計,他惱怒卻又無可奈何,就像砧板上的魚,只能躺在那里任人宰割。

雖然后來時家出面下了這樁暴于眾人面前的丑聞,避免此事擴散,但是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。后來傅宣燎與時家簽下那樣的合同,外界的反應也多為看個意料之中的熱鬧。

時間像一劑慢麻醉藥,將恥辱與不甘日漸掩埋,倏忽醒過神來,才察覺到這些年被他順勢而為、刻意忽略的沉重。

在時沐尸骨未寒的時候干出這種事,無論機為何,本就不該被原諒。

想通這一點,傅宣燎驅散了縈繞心頭莫名其妙的罪惡,洗完澡回到臥室,看見佝著背坐在床頭發呆的時濛,連憤怒的緒都調不起來了。

更懶得與他多費舌,傅宣燎繞到床另一頭側躺下,打算抓天亮前最后的時間睡一會兒。

不多時,悉的靜,以及纏上腰間的手臂,令傅宣燎心底升起一荒謬的諷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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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用那樣的字眼辱,還能狀若無事。

剛才還斗似的逢人便啄,現在又開始裝乖巧小白兔了。

其實時濛曾經乖過。傅宣燎至今都記得那個總是跟在屁后面的安靜小孩,還有念書后時不時從高年級門口經過、視線狀若無意與自己相撞的清秀年。

傅宣燎甚至想不通,他上究竟發生了什麼,為何會變如今這樣。

如果他一直那麼乖,也不至于……

手腕相,沒到那顆存在很強的藍寶石,傅宣燎忽然意識到自提出解除合同以來,時濛就沒再戴過那條被改手鏈的項鏈。

屬于他的他不要,不屬于他的他卻要強行占有。

迷迷糊糊間,傅宣燎想,他不會學乖的,永遠不會。“!山!與!氵!夕!”

不然他們也不至于走到這非即恨、非死即傷的地步。

許是連日睡眠不足的原因,又或許是因為傅家的床很好睡,時濛這次又到日上三竿才醒。

傅宣燎不出意外地已經不在臥室里,時濛起床簡單洗漱,穿好服走到客廳,他特地留心往餐桌上看了幾眼,可惜空的,并沒有傅宣燎留下的便簽條。

蔣蓉聞聲從廚房里出來,看見時濛客氣地笑:“我隨便弄了點早餐,吃過再回去吧。”

時濛應下并道了謝,等到蔣蓉把餐盤端出來,他才想起什麼,補充道:“伯母,新年好。”

這祝福來得突然,語氣也生,令蔣蓉有些意外。想著這孩子平時言寡語,多半不習慣同長輩打道,又理解了幾分。

“欸,新年好。”蔣蓉招呼道,“坐吧,把這兒當自己家就好,不用太拘謹。”

聽說傅宣燎和他爸出去給幾個資方拜年了,時濛問:“那他今天還回來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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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蓉說:“說不準,他們倆平時應酬多,大概要吃過晚飯再回。”

時濛點點頭:“謝謝伯母。”

蔣蓉被他的左謝右謝弄得尷尬又心慌,從果盤里叉了片火龍果到他碗里:“來,多吃點,你不是喜歡吃火龍果……”

即便急急收了聲,深玫紅的果卻已經落在了時濛面前的盤中。

想起從許多人口中聽說過的乖張事跡,加之自己是促合同解約的主導者,蔣蓉以為時濛會生氣,至會表現出被冒犯的憤怒。

結果他只是盯著盤子里的火龍果看了一會兒,然后用筷子夾進里,平靜地又說了聲“謝謝”。

吃完飯收拾碗筷,時濛主幫忙洗碗,蔣蓉完桌子就沒事可做,站在水池邊不上手,沒話找話道:“以前也沒見過你在家干活,沒想到這麼練。”

時濛想了想,說:“我還會做飯。”

他把洗干凈的碗放在一旁,從水槽里拿起另一只,接著道:“我可以把傅宣燎照顧得很好。”

蔣蓉起初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些,后來想起從國外回來那天看見傅宣燎房間收拾得干凈整齊,才意識到時濛興許有在面前好好表現的意思。

再回頭想傅宣燎說的“躲還來不及”,便很難不對面前這個連討好都笨拙不已的孩子心生惻

“宣燎他呀,看著人高馬大,其實是個愣頭青,一張尤其不會說話,如果平時有冒犯你,還你多多擔待。”

蔣蓉這話說得委婉,時濛也不是傻的,一紙未解除的在那兒,他自是能聽出其中的勸之意。

時濛也從來沒把此類溫言當做理所當然,他甚至清楚地明白傅宣燎心有怨氣,且沒義務遷就自己。

因此他把所有得來不易的好都放在心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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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沒有,他對我很好。”為了佐證,時濛說,“他昨晚收留了我,還煮面給我吃。”

似是沒想到時濛會這樣回答,蔣蓉先是一愣,而后轉過拿了條干巾,站在一旁去碗上殘留的水跡。

邊說:“這套房子裝修的時候,沒考慮到做家務是否方便,尤其是廚房,做飯阿姨向我反應過很多問題,包括灶臺偏右靠墻,炒菜的時候容易撞胳膊,頂燈位置偏,切菜的時候正好擋。”

“我先前總覺得這些不算問題,習慣了、克服了,湊合湊合就好了。”蔣蓉接著道,“結果現在住了好幾年,阿姨還時不時抱怨廚房設施用不順手,我再仔細一琢磨,才覺得之前的勉強不講道理,無非是太固執,不愿承認設計有誤。”

娓娓道來的語氣,卻讓時濛置于水流下的手頓住。

“我現在想明白了,預備過完年就請設計師上門把廚房重新規劃裝修。”放下好的碗,蔣蓉指灶臺側下方的櫥柜,“我打算在這里安一臺洗碗機,這樣平時自己在家做幾道小菜,也不用擔心碗沒人愿意洗了。”

見時濛怔在那里,顯然已經聽出弦外之音,蔣蓉不忍之余,又不得不下心腸,把話說完。

“你看,明知是錯還固執到底,最后的結果只能是一場空,而且……”告訴時濛,“你也看到了,這世上沒有什麼人事,是不可被取代的。”

坐在回去的車上,時濛接到江雪的電話。

“過年好啊。”回到老家的江雪心不錯,語調輕快地問,“吃餃子了嗎?”

時濛說:“還沒有。”

江雪十分樂于給人現場表演吃播:“那敢好,瞧瞧我媽包的這皮薄餡多的餃子,一口下去,哇——湯流了滿,那一個香。”

背景音里傳來中年人的笑聲,應是江雪的媽媽。

通過電話向對面的一家人拜了年,江雪先是笑時濛說句新年好像機人在念演講稿,又不顧形象地往里塞了個餃子,繼續引:“超好吃,濛濛你想吃嗎?”

時濛很給面子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江雪滿意地哼道:“讓你跟我回家過年,你偏不肯。”

“昨天我和傅宣燎在一起。”時濛說。

電話那頭默了默:“你去找他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不是說他……不愿意見你嗎?”

“所以我去找他了。”

“我看你呀,不如弄副手銬,把那姓傅的栓在家里,省得到找。”

一句玩笑話,時濛卻認真思考了其可能,問:“哪里有手銬賣?”

電話那頭半晌沒出聲。

待嘈雜漸遠,似是轉移到了安靜的地方,江雪才再度開口:“你又長大一歲了,按理說姐姐不該管你的私事,可是我真的很擔心你現在的狀態。”

又一個來勸他放手的。

時濛不想聽,可掛電話不禮貌,他便抿起,低頭摳手指。

江雪絮絮叨叨說了一堆,主旨和蔣蓉說的差不多,不過是站在時濛的角度,為他著想,怕他傷。

“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才,就算你認定了他,可他無法回應你同等的,你得學會把分給自己啊。”

聽了這話,時濛有了點反應:“給……自己?”

“是啊,對自己好一點,別人不為你停留本不是你的錯,我的前車之鑒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?你之前不是也這麼勸我的嗎?”

對,我是這麼勸過。時濛想,可是“不是我的錯”跟“把給自己”之間有什麼關系?

我有什麼值得的?

我已經被所有人討厭了啊。

時濛的人,從小到大無論走到哪里都是被厭棄的存在,就連他自己都不喜歡這樣的自己,怎麼會有人愿意他呢?

——所有人都怕你,都想離你遠遠的。

傅宣燎的話如同咒語烙印在腦海里,令沐浴在下的時濛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寒

而后沉下一口氣。

既然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上我——時濛對自己說,那便這樣吧。

也只能這樣了。

一周后,年初七,時懷亦做東邀請傅家三口來家里做客。

以為是解除合約的事有了進展,傅啟明和蔣蓉心尚可,還在路上代傅宣燎回頭單獨請李碧菡吃個飯。

“能這麼快解決,看來你李姨出了不力。”蔣蓉說,“早知道最開始就該請幫忙,也省得我做那些無用功。”

傅宣燎沒問是哪些無用功,他一門心思在想,如若李碧菡真幫忙辦了,他便騎虎難下,只得同意合作。

不知被奪走時家的份后,時濛會有什麼樣的反應,是滿不在乎,還是暴跳如雷,又或者……會因為他的參與心灰意冷嗎?

懷著既好奇又忐忑的心來到時家,在門口迎他們的是時懷亦本人。

時思卉不在家,李碧菡直到開飯才施施然下樓,同眾人簡單打了招呼便坐下了,之后一言不發,沒什麼胃口的樣子,半天都沒筷。

倒是時懷亦,熱地為在座各位斟酒,笑容可掬地招呼大家吃菜,久居高位者擺出有求于人的態度,讓傅宣燎心里約有些不安。

父親傅啟明也有同樣的擔心,找了個由頭挑起話題:“思卉工作忙我是知道的,小濛呢,怎麼沒喊他下來一起吃飯?”

“他呀,忙著在房里收拾行李呢。”

時懷亦說著,放下筷子,拿起紙巾,似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宣布。

“說起來,這次邀諸位過來,是有一個不之請。”

傅家三口互相換眼神,這回由蔣蓉發話:“您盡管說,但凡我們能辦到的……”

“自然是能辦到,以我們兩家的關系,我怎麼會拿辦不到的事為難你們?”

時懷亦笑著說:“其實就是件小事,濛濛他決定回學校繼續學畫,那學校離這邊遠,離你們家倒是近,我就想著不如讓他搬到你們家去住,兩個年輕人互相也有個照應……”

沒等他說完,傅宣燎騰地站起來:“那合同呢,什麼時候解除?”

許是沒想到他這樣急躁,時懷亦愣了下,而后輕描淡寫地說:“那合同本就形同虛設,以我們兩家的關系,還有你和濛濛的關系,哪還需要那種東西……”

傅宣燎聽不下去了,轉往樓梯方向大步走去。

恰逢時濛收拾好東西,拎著行李箱下樓,和踩著臺階往上爬的傅宣燎個正著。

腳步停住,兩人一上一下,隔著四五級臺階對著,明明很近,卻又如同隔著一條銀河般遙遠。

時濛看見傅宣燎眼中燃燒著熊熊火焰,焮天鑠地,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。

除卻錯愕與不解,唯余悉的恨意。

是計劃被打該有的反應,時濛想,換做我只會更甚,恨不得將罪魁禍首挫骨揚灰也說不定。

可是這恨意如烈火迎風,綿延悠長,起初會被它灼傷,會覺到刺痛,后來傷口結痂愈合,又泛起蝕骨的,攛掇著人去抓撓。

所以明知傷口會裂開甚至染,時濛也停不住蠢蠢向前的手。

昨天傍晚,樓下的書房里,時懷亦聽了時濛的請求,十分不理解。

“雖說這不算什麼大事,但是在我看來,濛濛,你沒有非選他不可的理由。”

“他救過我。”時濛說。

也只有他能救我。

“他是不能被取代的。”時濛又說。

所以旁人越是說傅宣燎可以被取代,他就越是想要證明給他們看。

從來沒有人教時濛該怎麼自己,他便理所當然地不會好好別人。

他只通過自己的反應得知是排他,是自私,是全無面,會嫉妒,會瘋狂,會面目猙獰,還會生出無窮的惡念。

“時濛。”傅宣燎近乎咬牙切齒,“你到底想干什麼?”

角向上彎起,時濛俯視幾級臺階下的傅宣燎,以勝利者睥睨的姿態。

而勝利者不需要回答問題,只需要發號施令。

拎著行李到樓下,掃一眼杯盤狼藉的餐桌,時濛扭過頭,用再稀松平常不過的語氣,對站在臺階上一的傅宣燎說:“吃完了?那我們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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