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歷1911年12月27日,農歷辛亥年冬月初八
關北城難得是個大晴天,天還沒亮,長寧街兩旁的商戶和住家就早早的在大門前掛上了紅燈籠。今天是樓家到李家迎親的日子,樓大帥坐擁北六省,和北方大總統是把兄弟,在全國都是響當當的人,李家曾是北方數一數二的豪商,雖說近些年沒落了,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今日的李家,照樣不可小看,尤其是和樓家結親之后,誰能保證,李家不會背靠樓家,重新發達起來?
“不過,也虧李家狠得下心來。”
茶樓里,一個戴著瓜皮帽,上還穿著前朝馬褂的瘦小男人嘖了一聲:“把二房的獨子送給樓帥當男妻,不是讓李二老爺絕后了?”
“這你就不知道了,”坐在男人對面,臉上架著圓框眼睛,一格子洋服,手握文明杖的男人說道:“要是不狠心,哪里能得來潑天的富貴?據說把二房獨生子送進樓家的事,是李家大老爺一手促的,這其中的道道,還不明白?”
“你是說?”
“一個字,錢!”戴著眼鏡的男子得意的點了點桌子,“李家二老爺沒了,三老爺不,這以后李家還不是要靠大老爺?說起來,這李大老爺還在樓大帥的軍政府里掛了財政局副局長的職位,這你還不明白?侄子送出去了,李家就攥在手里了,又能得了樓大帥的好,一舉三得啊!”
“嘖,他也不怕侄子怨恨他?”
“怕什麼?”眼睛男子哼了一聲,“李家爺可是不能生的,這樓帥往后肯定是要再納上幾房,這李家爺要想在樓家站穩腳,不還是要靠‘娘家’?”
“這倒也是……”
兩個男子的話一字不的傳進了背對他們的一個男人耳中,男人勾了勾角,夾起了一個蒸餃在碟子里蘸了點醋,送進里,慢慢的嚼著,李家,樓家,北六省,這事,還真有意思。
“爺?”
坐在一旁的隨從見到爺這副表,忍不住打了個激靈,每次爺這麼笑,就證明他的壞病又要犯了,跟著他的人準要倒霉。
樓家和李家親,原本是和廖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,可誰知道爺在想什麼,非要來湊個熱鬧,連老太爺都沒辦法,只能任由爺胡鬧。說什麼要去看看“商勾結”的熱鬧場面,也虧爺說得出口,廖家三房和五房的夫人,娘家可都是南方政府里的大員,爺這句話一出口,不是連自己家都給兜進去了?
廖祁庭斜了正低聲嘟囔的隨從一眼,這小栓子年紀漸長,脾氣也見大啊,以往可沒見他這麼多話,果然是見識多了,心就也大了?
將蒸籠里最后一只蒸餃送進里,廖祁庭放下筷子,掏出手絹了,恩,這家的蒸餃夠味,人都說北方人實在,果然夠實在,這家的一個蒸餃,趕上慶樓里的兩個了。
吃過了早餐,廖祁庭來伙計結賬,伙計笑呵呵的將巾往肩膀上一搭:“榮您惠顧,一共是一角三分。”
廖祁庭結了帳,站起走下樓。遠遠就見一隊騎兵迎面而來,為首的騎士一鐵灰軍裝,掌寬的黑皮帶勒在腰間,肩披黑的大氅,猩紅的襯里隨風翻飛。腰間掛的佩劍鑲嵌著金的手柄,及膝的黑馬靴錚亮,手中的馬鞭向下一揮,下的黑駿馬撒開四蹄,濺起了一陣白的碎雪。
廖祁庭退到路旁,街上的人也讓開了大道,不時有人拱手向馬隊前的年輕騎士道,“帥,大喜!”
那年輕的騎士直接勒韁繩,在馬上回禮:“樓某多謝諸位!”
廖祁庭看得新奇,他見過的軍閥多了,帥也不,可像樓帥這樣的,他還是第一次見。這關北城的樓家,似乎和外邊傳的,很不一樣啊。
不過,能克死了三個未婚妻,到頭來娶個男妻,不說別的,這一點,就說明樓逍這人的確不一般,恩,很不一般。
見爺又瞇起了眼睛,臉上出了狐貍似的笑容,小栓子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,不想街上的人越來越多,踩到了后人的腳,被瞪了一眼,連忙道歉。心里開始犯嘀咕,果然,他就說,爺這一笑,準沒好事!
樓家迎親的馬隊從大帥府出發,一路穿過長寧街,按照習俗,還要繞過半個關北城,至一個小時左右,才能到李家。
李府從昨天就開始忙碌,中庭和前院的積雪都被掃清,大門也被仔細的過,連門環都干凈得發亮。
李老太爺原本想讓李謹言在正房出門,李謹言卻搖頭婉拒了,開玩笑,他答應這門親事是為了什麼?還不是為了讓他娘能過個安生日子?堅持在二房等著迎親的隊伍,就足以表明他的態度。嫁進樓家的是他李謹言,他是李家二房的人,樓家的正經親家是他娘!和李家,尤其是李慶昌那房,沒丁點關系!
李謹言也是執拗了,主要是因為李慶昌鬧的糟心事太多了。他清楚,就算他擺明了態度,只要李家沒分家,他就和李家不開關系,可他樂意!至心里爽快了,比什麼都重要!
二夫人哪里不知道兒子心里的小九九,也只能無奈的笑罵了一聲:“你啊!”
三夫人倒是覺得李謹言這事做得沒錯。和三老爺前天晚上回到家,才知道大房鬧出的那件事,夫妻倆都氣得直罵,見過不要臉的,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!
待得知李慶昌吐了,要躺在床上好一段日子后,又是眉開眼笑的直拍手,道:“到底是老天開眼,遭報應了。”
三夫人的向來不饒人,尤其是出了李錦琴那件事之后,三房和大房也算撕破了臉,罵起大房來,更加的口無遮攔。大老爺和大夫人現在是自顧不暇,就算知道三夫人指著鼻子罵他們“活該”,也騰不出空去理論。就連李謹言今天出門,大老爺和大夫人都沒面。
李謹言一紅的長衫,原本的嫁不是這件,可李三是咬定青山不松口,抵死不從!就算那服是裁給他量定做的,就算上面的花紋也很大氣,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,那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子!
子啊!
李謹言表示,他不是蘇格蘭男人,沒有那麼浪漫的懷,嫁人就夠憋屈的了,子什麼的,堅決不能上!更不用提子旁邊還擺著一頂冠!打死他,那玩意都甭想上他的頭!
二夫人無奈,只得讓人把嫁和冠拿出去,自己和房里的幾個丫頭,連夜為李謹言趕制了一件紅長衫,擺和袖口都繡上了祥云的花紋,盤扣也絞了金,花費了不的心思,雖然李謹言還是覺得這件服有些不順眼,到底還是件男裝,勉強能穿。
李謹言的有些偏白,大紅一上,更加襯得他五俊秀,烏發濃墨一般,只要一笑,眸子就像是能把人吸進去似的,屋子里的丫頭都忍不住紅了臉。
二夫人看著這樣的李謹言,笑了,笑著笑著,眼角就染了淚,李謹言頓時慌了手腳,也不知道該怎麼安,只能一個勁的勸道:“娘,你可別哭!你哭我也想哭了!”
李謹言故意擺出了一副苦臉,眉頭都快擰一團了,二夫人到底是被他逗樂了。
二夫人還想和李謹言說幾句話,門上掛的簾子卻突然被掀開了,滿臉喜意的三夫人走了進來,枚紅的上,手腕上的兩個玉鐲隨著抬手的作在了一起,發出了叮的一聲。
“嫂子,謹言好了沒?二門上傳話的人說,樓家迎親的隊伍就快到了,都能聽見馬蹄聲了。”
二夫人一下攥了手中的帕子;“這麼快?”
“這還算快,你也不看看,這都什麼時辰了?”
二夫人順著三夫人的手指看向墻上的自鳴鐘,果然,時辰就快到了。忙拉著李謹言,看看還落下了什麼沒有。
李謹言的嫁妝已經擺到了前院,只等迎親的隊伍一到,就能出門。樓帥送給他的那只東北虎也赫然在列。不過李家可沒人敢給這老虎喂藥,只能讓樓帥留在李家的兩個兵哥守在籠子旁邊,否則,李家送嫁的人,沒人敢靠近五步以。
終于,前院響起了鞭炮聲,三夫人一拍手:“來了!快,嫂子,謹言,快點!”
三夫人一嚷嚷,屋子里的丫頭和喜婆也有些慌了手腳,李謹言直接被二夫人按坐在了床上,拿起放在旁邊的一塊紅綢就要往李謹言的頭上蓋。
李謹言角了,好吧,他忍!
就在這時,三夫人又是一拍手:“哎呀!”
二夫人被嚇了一跳,“弟妹,你一驚一乍的做什麼?”
三夫人忙道:“這等一會,誰把謹言背出門上花轎啊?要不,讓他三叔來?”
二夫人也是一愣,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?出門的時候,是要娘家兄弟背著,一直到大門口,鞋子都是不能沾土的!
謹言是二房的獨苗,原本最合適的人,就是大房的謹丞,可二房和大房鬧現在這個樣子,二夫人實在不愿意去開這個口,可讓親叔叔背侄子出門,誰家也沒這規矩啊!
“要不就讓謹銘來,大不了,找幾個人在一旁幫扶著。”三夫人咬了一下,李謹銘比李謹言大一歲,卻不太好,每到冬天,就幾乎不怎麼出房門,
二夫人連忙搖頭,“這怎麼行!要不,就讓他三叔來吧,反正謹言是個男孩,沒那麼多講究。”
三夫人點點頭,也只能這樣了。
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了丫頭的聲音:“大爺來了!”
二夫人和三夫人同時一愣,李謹言也一下把頭上的蓋頭抓了下來,看著走進來的那個俊朗青年,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李謹丞見屋里的人看到自己都不說話了,也有些尷尬,到底還是先開口說道:“二嬸,我來送謹言出門。”
“謹丞,你……”
“無論怎麼說,謹言都是我的弟弟。”李謹丞走到李謹言面前,“謹言,大哥今天背你出門。”
“大哥。”
“哎!”李謹丞聽到李謹言的稱呼,笑得連眼睛都彎了起來。
李謹言還想說些什麼,門外丫頭已經在,二門傳話了:“花轎到了!”
二夫人頓時心中一,腳下有些發,三夫人忙一把扶住:“嫂子!”
李謹言砰的一聲跪倒在地,向二夫人磕了三個響頭,“娘!”
二夫人忙上前扶起他,李謹言趁機湊在二夫人的耳邊,低聲說道:“娘,等著我!兒子早晚接你離開!”
二夫人心頭一,手卻被李謹言用力的握了一下,怔忪片刻,眼中又染了淚意,“好,娘等著你!”
母子倆的流只在一瞬,連距離最近的丫頭都沒聽到,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李謹丞眼神閃了一下,卻什麼都沒說,等到二夫人放開李謹言,他直接蹲在了李謹言的面前,“謹言,上來吧。”
李謹言趴在李謹丞的背上,視線被一片紅擋住了,只能看到李謹丞上深藍的長衫。
一行人走出屋門,還沒走出二房的院門,一軍裝的樓帥已然帶人迎面走來。到了近前,樓逍將手里的馬鞭丟到副手里,直接將李謹言從李謹丞的背上抱了下來。
在場的眾人都是一愣。
副忙道:“帥,出發前夫人還提醒過您,可不能胡來!”
樓逍沒說話,扯下上黑的大氅,將李謹言整個人都包裹起來,一把橫抱起來,筆的形,像是一桿蓄勢待發的長槍,“我的人,只有我能!”
視線像刀子般刮過李謹丞,抱著李謹言轉就走。
李謹丞是知道樓逍的,在德國的時候,就遠遠看過他,只是他當時剛考軍校,而樓逍卻在當年以優異的績畢業了,并且婉拒了馮施里芬元帥留在帝國—軍隊的邀請,直接回國。至今在德國的留學生,仍在談論這個當年在軍校里被稱為“東方凱撒”的樓帥。
一陣風吹過,直接掀起了李謹言頭上的紅綢,李謹言的胳膊都被包在大氅里,本來不及去抓,只能任由那塊紅綢隨風飄落,散在地上,綻開一片殷紅。
二夫人和三夫人同時驚呼一聲,“蓋頭!”
樓逍腳步一頓,低頭看向懷里的李謹言,李謹言也恰好抬起頭,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。
“帥,雖然我也不樂意頭上蒙塊布,可不戴不和規矩。還是……”
“不喜歡,就不用。”樓逍依舊言簡意賅,掃了旁的眾人一眼,“我說的就是規矩!”
李謹言十分無語,這麼霸道,還霸道得理所當然,當真是世所罕見。這樓帥,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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