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11年12月30日,農歷辛亥年冬月十一
今天是李家三回門的日子,二夫人天沒亮就起了,幾乎是每隔一會就要打發丫頭去二門看看,三爺是不是回來了。
三夫人知道二夫人心急,寬道:“知道你擔心侄子,可樓家到咱們家,騎馬也要半個多時辰,再快也沒這時候到的。”
“我也知道。”二夫人坐在圓凳上,“這兩天,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,總是要見到人,心才安穩。”
三夫人坐到二夫人的邊,拍了拍二夫人的手:“嫂子,謹言是個聰明孩子,總不會讓自己吃虧,快別擺出這副樣子,到頭來讓孩子擔心。”
“我曉得。”二夫人笑笑:“謹銘這兩天上見好沒有?我聽丫頭說,三弟請了了西洋大夫來,還讓老太爺發了脾氣。”
三夫人哼了一聲,“孩子是我自己的,找哪個大夫我說得算!以往也沒見老太爺對謹銘多上心。”
二夫人沒說話,自從李謹言嫁進樓家之后,李慶昌就徹底躺在床上起不來了。不說局長的位置沒到手,連副局長的差事都八要丟了,一天兩天倒還好,他這病卻越來越重,見天的喝藥,也不見好,連床都起不來,話也說不清楚了,總不能讓他占著位置不做事吧?就算他腆著臉說是樓家的親戚,也沒這樣的道理。
大夫人這兩天都沉著臉,昨天去正堂和老太太回話,和二夫人打了照面,看起來竟像是老了十歲不止。就算是這樣,也不消停,見著二夫人總要刺上幾句,二夫人不愿意再和一般見識,自己的日子過得怎麼樣,自己知道。
老太爺也是焦心,但大老爺這樣,他也沒辦法,只得將李謹丞帶在邊,明擺著要親自教導他打理家業。二夫人心知這也是必然,慶隆不在了,謹言進了樓家,三弟是個萬事不管的子,李慶昌臥病在床,萬一好不了,這李家,還是要到李謹丞的手里。
想想李慶昌之前做的事,二夫人僅存的那點同心,也都丟到爪哇國去了。只是李謹丞那天主來送謹言出門,二夫人還是激的,但也僅只如此了。至于今后的日子怎麼樣,各人總有各人的緣法,只期自己的孩子好好的,其他的,都已經無所謂了。
大夫人坐在床邊,看著神智昏沉,連話都說不清楚的李大老爺,心下一片酸楚,這才幾天,怎麼就變了這個樣子!聽丫頭來報,說三爺今天回門,老太太讓大夫人一起到正廳去等著,大夫人直接摔碎了手中的茶杯。
“那小兔崽子現在得意了!他怎麼就沒死在樓家!”
丫頭被大夫人唬了一跳,心里忐忑,卻不能不勸兩句。讓大夫人去正屋,是老太太親口吩咐的,大夫人總不能不去,否則就是忤逆長輩了。
屋外端藥送來的小丫頭聽到屋里的聲響,嚇得腳都邁不出去,直愣愣的站在屋檐下邊,臘梅姨太太恰好在這時走了過來,見小丫頭嚇得臉青白的樣子,說道:“給我吧。”
“姨太太……”
“剛才劉婆子還抱怨沒人掃雪,你去幫把手。”
“哎!謝姨太太!”小丫頭如蒙大赦,忙不迭將手里的托盤到臘梅手上,一溜煙的跑了,這幾天,大房的丫頭,都不敢往大夫人和大小姐的屋子前湊,一個不好,被打兩掌都輕的。大爺在的時候還好,可大爺被老太爺去了,一整天都在正房,大夫人好歹還要看顧著大老爺,大小姐卻愈發沒了管束,昨天還把一個失手摔了碗的丫頭打了板子,丟進了柴房,不給抹藥,水都沒給送一口,今天早上起來就沒了氣息。也沒見大夫人說大小姐兩句,反倒是下令要瞞著大爺,只給那個死了的丫頭家里十塊銀圓了事。
臘梅見四周沒人,取下了頭上的一枚發簪,拇指推開簪頭的珠子,借著袖子的遮掩,黑的末灑進了藥碗,片刻便溶進了黑的藥里。想起老太太說的話,臘梅的手抖都沒抖一下,咬了咬,沒別的路好走了。大老爺死了,還能有點奢,大老爺活著,的路,可就全都被堵死了。
房間里,大夫人仍在怒罵,大老爺躺在床上,人事不省,臘梅在門外站了一會,直到屋子里的聲音低了,才敲了敲門:“夫人,我給老爺送藥來了。”
簾子掀開,臘梅走了進去。
李謹言和樓逍是在臨近午時到的李家,李老太爺和老太太在正堂里等著,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。大夫人就算不愿,也不能違逆老太太的意思,只是臉上沉,神十分難看。
原本,樓逍和李謹言親之后,也是李家的正經親戚了,李家的爺小姐們也該出來見見。
可李謹丞是沒讓李錦琴出來,就算李錦琴鬧,也把關在了西屋,只說大小姐生病了,不宜見風,連帶著李謹行也沒出來。三房的李謹銘一向不好,看了洋大夫,也不見起,倒是李錦書和李錦畫姐妹坐在三夫人的下首,李錦書被三老爺送去了子學堂里讀書,穿著時新的藍上和黑學生,看著比一般的大家小姐活潑。李錦畫一直被養在姨太太邊,上是老式的琵琶襟大襖,鮮亮的眼,繡著大紅的花,倒也落落大方。
李謹言和樓逍被迎進正堂,先是對老太爺和老太太行禮,原本該行跪禮,樓帥直接直腰桿,腳跟一磕,啪的一個軍禮,李謹言也沒彎膝蓋,面前的兩個墊子算是白放了。李老太爺卻還是連聲笑道:“好,好!”
老太太臉上也是帶笑,只在聽到李老太爺說好的時候,眼中閃過一抹嘲諷。
樓逍依舊沉默寡言,除了對二夫人了一聲“岳母”,其他人,再難得到他一句話。李謹言倒是一副不計前嫌的樣子,和大夫人三夫人都問了好,也了李謹丞一聲大哥。
李謹丞笑著了一聲:“三弟。”
大夫人臉上的笑十分僵,開口的話就帶著酸氣:“可回來了,你娘這兩天一直想著你呢。”,如果不是李謹丞事先提醒,恐怕會當面給李謹言難看,饒是如此,里說出的話也不怎麼中聽。
李謹丞皺了一下眉,只得向李謹言歉意的笑笑,想說點什麼彌補,李謹言卻已經回坐到了二夫人邊,樓逍抬起頭,冷冷的看著大夫人和李謹丞,黑帽檐下,一雙鋒利的眸子,目如劍。
李謹丞的眉頭皺得更深,雙拳不由得握。
李謹言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,起說道:“老太爺,老太太,我有些話想和我娘單獨說。”
李老太爺眼中閃過一不滿,下意識的去看李謹丞,原本讓二夫人到正房來的主意,就是李謹丞出的。如果李謹言識趣,便可以借此緩和一下兩房之前鬧僵的關系,誰知道,李謹言卻當面說要和二夫人回二房。這下子,誰都知道李謹言對大房是個什麼態度了。
李謹丞的表僵了一下,剛說了一句:“三弟。”那邊李謹言已經扶著二夫人起了,和樓逍一左一右,離開了正堂。
二房一行人離開后,三夫人也站起:“爹,娘,這正主都走了,我也就不陪著了,謹銘昨天吹了風,我得回去看看。錦書,錦畫,和娘走吧。”
李錦書和李錦畫忙起,跟在三夫人人的后離開了。
只留下正座上的老太爺老太太,坐在下首的大夫人和李謹丞。
大夫人終于忍不住了,張口罵道:“這小兔崽子,白眼狼,什麼東西!”
李謹丞雖然心下也是不平,可不能讓大夫人當著老太爺和老太太的面這麼嚷,這什麼樣子:“娘,夠了。三弟也只是想和二嬸多說幾句話。”
大夫人直接轉向李謹丞:“你好!你真是我的好兒子!你沒看看那小兔崽子是怎麼對咱們的,你還幫他說話?!那就是個王八羔子短命鬼!”
“夠了!”
這次出聲的是李老太爺,“老大家的,夠了,回西屋去!”
大夫人張張,還想再說,可看到公公嚴厲的神,心里還是打了個突,不敢再說。老太太邊的春梅從屋后的側門進來,走到老太太旁,低聲耳語了幾句,老太太眼中閃過了一抹笑意,說道:“老太爺,我也乏了,就先回去了。”
老太爺擺擺手,老太太離開了,李謹丞卻留在了正堂。李謹言的態度太明顯,李謹丞覺得棘手,之前爹娘把二房得罪得太徹底,如今他想彌補,都覺得無著手。可為了李家,就算沒辦法,他也要想出辦法來。
“祖父,三弟哪里,總要想想辦法……”
老太太回到里屋,之前伺候李謹言的枝兒已經等在了那里,見到老太太,便跪倒在地,口中道:“奴婢替三爺給老太太磕頭。”
說著,將李謹言給的禮單,遞給了春梅:“三爺說,這是孝敬老太太的。謝老太太對二夫人的看顧。”
老太太接過禮單掃了一眼,臉上的笑容愈發和藹:“言兒有心了。回去告訴他,只要他有這份心就足夠了。若是得空,不妨和他三叔多走走。”
“哎。”
枝兒答應了,也沒多留。老太太靠在大紅的引枕上,取下了頭上的金簪,“是個好孩子,到底是慶隆的兒子。不比那些腌臜玩意,自作聰明,心腸都是黑的。”
春梅一下接著一下給老太太捶著,耳朵聽著,,卻的閉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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