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山道糾紛**迭起,劉十三躲開人群,匆忙掏出手機,信號空格。他左右看看,著急了,半夜把人弄丟山裡冇法代,一咬牙,挽起管,選了棵最壯直的樹往上爬。
爬到一大半,手機響,連續來了兩條簡訊。
“您好,截至8月9日21時,您的話費餘額已不足20元,請儘快充值。”
“您好,截至8月9日21時,您的話費餘額已不足10元,請儘快充值。”
信號多了兩格,說不定下一秒就停機,他趕打給程霜。電話接通,他還冇開口,對麵劈頭蓋臉一頓責備。
“你跑哪兒去了?這麼久不回來?我跟球球差點被人推倒!”
“啊?”
“啊什麼啊,男人不保護自己的妻,跑去看什麼打架?我怎麼瞎了眼看上你這種男人!”
劉十三好氣,講不講理的,可惜要停機了,不然真的跟對罵到天亮。他憤怒地說:“喂!”
“怎麼樣?”
劉十三斬釘截鐵:“對不起。”
聽到突如其來的道歉,程霜聲音著舒爽:“快來,我在球球家。”
“所以球球家在哪裡?”
“水庫邊,水庫你認識吧?哎,東南西北我分不清,月亮左邊吧……這兒兩月亮,天上一個,水中一個,我們就在水中月亮的左邊……”
劉十三差點從樹上掉下來,剋製地問:“有什麼特彆的標誌嗎?”
“哦,球球說了,離老碼頭五十米。”
電話掛斷,劉十三騎在一枝丫上,扭頭往山道岔路另一頭去。
樹影之間,閃爍一塊鏡麵。這邊人聲鼎沸,那邊幽靜安然。每棵樹每縷風,抱著淺白的月,漫山遍野唱著小夜曲。山腰圍出巨大的翡翠,水麵明亮,一片一片,細細鋪紡錘,像一支月的沙。那墨墨的藍,深夜也能看見山峰的影子,彷彿凝固了一年又一年。劉十三小時候來過水庫許多次,印象中,水庫秋冬瀰漫水霧,春夏明豔斑斕,白天水波嫻靜溫,深不見底。它能包裹孩子仰麵漂遊,也藏著吃人水猴的傳說。深夜去水庫,連他都是第一次。
2
山坡一角著水庫,狹窄的道旁,扯了水泥桿,孤零零吊一盞燈泡。燈泡散淡的線下,照著一個突兀的棚子。
幾木撐起塑料布,石棉瓦堆棚頂,圍著幾層紙箱木板,用布條和塑料袋捆綁住,當作牆壁。
程霜和球球站在棚子前頭,迎接劉十三。他呆了一下,問:“球球,你住這兒?”
語氣裡的懷疑,其實是同,刺痛了球球。叉著腰,背後木門一晃一晃,神氣地說:“是啊,很漂亮吧!”
丁零噹啷一串脆響,門頭掛著風鈴,是球球撿來的瓶子和易拉罐做的。劉十三咧笑:“漂亮的。”
小孩認真填補了屋頂和牆麵的所有空隙,心裡,這個棚子一定是亮晶晶的,發的。
球球認為劉十三冇有心悅誠服,打開破門:“裡麵更漂亮。”
棚亮堂堂,地麵鋪滿泡沫板,仔細一看,分出了休息區和廚房區。一側整齊擺著沙發墊,正好是張床的大小。一側是不鏽鋼貨架,架子上擱著半桶大米、調料瓶、鍋碗瓢盆。
它們是球球的傢俱,垃圾拚湊出來,但並不骯臟,通通洗過。
空間不小,三個人在裡麵,也能轉開。球球拉出一塊蜂窩煤,放進爐子開始燒水,作嫻。劉十三問:“球球,你一個人住嗎?”
球球搖頭:“我爸爸不在家。你們彆站著,坐啊。”劉十三鬆口氣,怕球球說爸爸去世了,這樣的話就要安,安是他最不擅長的事。
球球出兩隻扁扁的玩熊,地上一蹾,作為暫時的凳子,拍拍熊腦袋:“大花,小花,你們終於能為這個家做貢獻了。”丁零噹啷翻架子,找到方便麪。水冇燒開,棚煤煙滾滾,兩人咳得天昏地暗,球球不好意思地說:“平時爐子放外麵,前兩天了。”
程霜咳著說:“冇事,方便麪乾吃也行。”
球球噘著,他們第一次到家裡來,不想簡陋招待:“走,我有辦法,帶你們去個好地方。”
3
劉十三懷中抱著一堆雜貨,洋蔥方便麪香菜蛋,球球拾掇出來的。三人一起走不遠,到了水庫邊,球球掃開長長的枯乾蘆葦,竟出一艘小破船。
這樣的船,劉十三並不陌生。水庫是鎮民夏天最去的地方,婦孩子拖個澡盆下水菱角,男人撒開漁網,拉船尾小馬達,突突突的,一會兒便收穫一大網魚。慢慢地,水庫止養魚苗,初中以後再見不到這種景象。
球球給他們看的小船十分陳舊,船邊緣磨白,脆裂開口,馬達蓋著草蓆,掀開黑黢黢的,似乎還能用。馬達旁放著柴油桶和釣竿,船中間立一隻小小的酒爐。可以想象,如果天氣晴朗,球球一丁點大的子,斜靠船沿,手握釣竿,釣到點什麼就投到爐子裡,自由自在,可惜不頂飽。
球球跳到船上,開馬達。興的程霜蹦到船頭,小船立刻劇烈波,球球一屁坐在尾部,死死住,船尾依然高高翹起。
程霜站不穩,劉十三喊:“滾!往後麵滾!”
程霜往船尾努力匍匐,船恢複平衡,三人圍著酒爐坐好。
月洗乾淨了一切,深夜的山腰又亮又清澈。水麵平靜,馬達力振作,兩道水紋在船邊向後劃去。水庫冷清多年,水草搖,裡麵小魚小蝦悄悄活,氣泡不時冒出,靜靜碎裂。
這是最人的夏夜,誰也不想說話。水在鍋中滿上,酒爐藍的火焰著鍋底,氣罐噝噝作響。
以前一旦場合沉寂,劉十三都試圖說些什麼,他怕冷場,儘管結果常常更尷尬。現在卻很奇怪,他、球球、程霜,各靠一邊,圍住火爐,一聲不吭,但他們的表那麼鬆弛悠閒。劉十三發覺,人和人之間舒服的關係,是可以一直不說話,也可以隨時說話。
他的腦海像掙紮過的水麵,許許多多的回憶,思慮如同波紋,緩緩擴散,最終消失,留下平如空白的思緒,隻剩輕輕的一聲:真好啊。
“呀!”程霜說,“那是不是手座?”
劉十三仰頭星空,歪歪頭:“我不懂星座。”
程霜由衷慨:“你了好多跟孩搭訕的機會,雖然星座稚,可人與人的相,就從廢話開始。”
劉十三不以為然,大方地出手:“沒關係,我搭訕你吧。你好,我程霜,一月三十,水瓶座。”
劉十三猝不及防,迅速握下手:“劉十三,六月末,好像屬於巨蟹座。”
程霜像煞有介事地分析:“巨蟹座的男人,乍看顧家老實,對朋友溫,其實心特彆封閉。”
“封閉?這麼嚴重?”
程霜確認地點頭:“他們關心彆人的緒,自己的心事卻藏得很深,不對人傾訴。哎,你是不是這樣?”
劉十三回過味了,孩子真是可怕的生,拐彎抹角地八卦,幸虧他機警,否則一不留心落圈套。
他琢磨著怎麼回話,球球盯著鍋中的水,看到有點沸騰,吼撕開方便麪袋子,放下麪餅、調料,磕蛋,百忙中話:“我呢我呢?我春天出生的,什麼星座?”
程霜問:“你生日幾月幾號?”
球球撇撇:“爸爸冇跟我說過。”
程霜腦袋:“春天啊,看你這麼貪吃,金牛吧?”
球球瞪大眼睛:“不是的!我吃很!等我想想,我記得是農曆四月……”
小傢夥冥思苦想,劉十三搶先提問:“你先講講,你有什麼心事?”
程霜靠著船舷,出神地仰星空,月灑滿臉龐,頭髮在潔白的耳邊拂過。“我的心事啊,最近的話,可能快回家了。”“你家在哪裡?”
“新加坡。”
劉十三坐直了,驚奇地問:“你是外國人啊?”
程霜閉上眼睛,風和月包裹著,聲音輕:“爸媽說,那裡一家醫院的院長,是他們的大學同學,所以搬過去。
後來我就從家到醫院,從醫院到家,很去彆的地方。”
閉著眼睛微笑:“我離開過三次,這是第三次,他們催我回家。”
劉十三呆呆著,心裡突然失落。那個年時相遇的小孩,曾經坐在他自行車後,小小的臉在後背,哭得稀裡嘩啦,說自己快要死了。
他們都長大了,小孩不哭了,可是,依然是那片夜中的螢火蟲,飛來飛去,忽明忽暗,不知道什麼時候,就永遠看不見了,消失在黑夜裡。
風吹散的蘆葦花,漂浮水麵,一蓬蓬地流過來,像開放的水母。
程霜唰地睜開眼,驚喜地舉起手,握著一瓶落灰的白酒:“誰留船上的?”用襬,眉開眼笑:“來來,我們玩遊戲。”
球球興致:“什麼遊戲,我也要玩。”
程霜指指酒爐:“小孩不能玩,做飯。”
球球“哦”了聲,委屈地攪拌麪條。
不等劉十三答應,程霜說:“真心話大冒險,猜拳定輸贏,你敢不敢?”
劉十三冷笑:“有什麼不敢,大不了喝過期白酒,送醫院搶救。”
程霜拿一次杯子,倒上白酒,兩人一飲而儘,警惕地盯著對方,大喝一聲:“石頭剪子布!”
程霜翻翻白眼,收回拳頭。攤著布的劉十三得意揚揚,驕傲地整理頭髮。
程霜厭惡地橫他一眼,撇撇:“我選大冒險。說吧,讓我跳水還是服。”
劉十三作頓住,噎了下,結結地說:“玩……玩……玩這麼大?算……算……算了……這樣,你唱個歌吧。”
程霜“切”了一聲,鄙視對手:“冇勁。”
程霜平時說話大大咧咧,唱歌細細。唱:
冇什麼可給你
但求憑這闋歌
謝謝你風雨裡都不退退
願陪著我
暫彆今天的你
但求憑我火
活在你心
分開也像同度過
第一句開始,劉十三覺得悉。聽著聽著,在山野間的夏夜,他猛地回到了大一的冬至,全校生都在藍塑料棚吃麻辣燙,他一眼見牡丹。人群喧囂中,牡丹仰著乾淨的臉,對著筷子上的條吹氣。
冰涼的空氣湧,塑料棚映暗黃的燈,藍天百貨門外的音箱在放張國榮的歌:
冇什麼可給你
但求憑這闋歌
謝謝你風雨裡都不退
願陪著我
暫彆今天的你
但求憑我火
活在你心
分開也像同度過
夏夜的歌聲,冬至的歌聲,都從水麵掠過,皺起一層波紋,像天空墜落的淚水,又歸於天空。掌聲傳來,劉十三回神,球球正熱烈鼓掌。程霜矜持地點頭,揚揚下:“怎麼樣?”
劉十三定定神,說:“粵語發音標準啊。”
程霜得意忘形,大喝:“再來!石頭剪子布!”
這次劉十三輸了,程霜滿臉期待,他選擇喝酒。
第三局,劉十三輸了,他選擇喝酒。
第四局,劉十三再輸,看見程霜球球鄙視的眼神,心態炸,喊:“我怕個鬼,我選大冒險!”
其實他不敢再喝,思忖,剛剛對程霜十分友好,僅僅讓唱歌,想必投桃報李,不至於太過分。
結果程霜等這個機會太久,快樂大:“子!”
劉十三幾乎一頭栽下船:“有點尺度好不好!一個大姑娘,不是自己服,就男人子,三俗!”
程霜一揮手:“要你管!”
“換一個。”
“你說換就換?一點遊戲規則都不講?”程霜有點不滿,“下個你不能換了。”
“隻要你不侮辱我,我都接。”
“好,那你給牡丹打個電話。”
船上驀然安靜。
球球左右看看兩人,雖然不知道牡丹是誰,但也張起來,似乎有不得了的事要發生。
劉十三艱難地開口:“我停機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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