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

屈意衡果然兩天沒出門，不僅門沒出，覺都幾乎沒睡。

接的稿子急，他這人對自己要求還高，上去的東西必須得先過了自己這一關，於是就這麼熬著，熬紅了眼睛，熬黑了眼圈。

他趕稿的時候煙很兇，悶在書房裡，手邊的煙灰缸堆了個小山。

到最後，他準時稿，家裡的泡面一包都沒有了，煙也一沒有了。

屈意衡向來對自己心裡有數，一個活兒需要多長時間，他要多久不挪地方地畫，要吃幾頓飯、幾煙、打幾次盹，他都清楚。

所有的事都在計畫之，包括稿後第二天病倒。

以前歲數小，怎麼熬夜禍害自己都行，但現在雖說沒七老八十，但那會兒作的妖都落下了病，現在開始反噬了。

以前屈意衡喜歡半夜畫畫，他說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有靈，於是那幾年裡，他幾乎日夜顛倒，後來實在不了才是著自己把那習慣給改了。

習慣是改了，有些病已經沾上了。

編輯打電話來大呼謝的時候，屈意衡剛吃完藥躺下，他喝了小孩兒的退熱靈沖劑，每次發燒喝兩包那個見效比什麼都快。

“不用客氣，”屈意衡說，“但是以後別總這樣，真的熬不起。”

“嗯嗯嗯，這次您真的是救了我的命，改日我一定登門謝！”

屈意衡說別了，千萬別來，應付了兩句，掛了電話回了涼被裡。

他瞇著眼看著窗外，心說完了，等會兒天亮了肯定會晃醒我，但是他太累了，連手指都不想，更不可能願意起來去把窗簾拉上。

這麼想著，他很快就睡著了。

屈意衡睜眼的時候已經是傍晚，夏天的晚上七點多天還沒黑，樓下熱鬧得像是個遊樂園，小孩兒大呼小，偶爾還有犬吠。

他躺在床上翻了個，覺得燒退了，但還是有些頭疼。

手過手機，打開微信，發現“五中13班”那個群一直都有人在說話。

他已經把這個群設置了勿擾模式，群消息提醒是不會再出聲了，但因為每天都有人不間斷地在聊天，所以這個群始終在最上面，只要他一打開微信就能看見。

屈意衡點開翻了翻，有人在討論說十一大家約著一起出去玩，不帶家屬的那種。

這才八月份，這些人已經開始計畫十一的假期，眼倒是放得長遠。

他翻著聊天記錄看見一個同學把姚湛的名字艾特出來，問他去不去，大家有人在下面起哄，說班上大齡單男要自由組合了。

到這會兒屈意衡才知道姚湛也是單。

他想起那天他們在酒店，姚湛弄得猛的，最後出來的東西也濃，但當時屈意衡沒多想，現在才想通，或許是因為太久沒做。

搞了半天，他們這些三十好幾的老男人不僅僅被歲月拋棄了，還被xing生活拋棄了。

這麼想著，屈意衡笑了。

他又往下翻了翻，一直沒見著姚湛的回復。

在他記憶裡，姚湛其實酷的，就是那種有點兒氣的年，十七八歲煙打架，看似不良年實際上績好得讓人咂舌。

這種人最招男生嫉妒，最討生喜歡。

也不知道他現在還是不是那樣的格。屈意衡關了手機，把自己又埋回了被子裡。

他一直在床上躺到天黑才起來，歎著最後還是把覺睡了國時間。

洗了把臉，覺得了，頭暈腦脹又不想下樓吃飯。

他到臺吹風，一手邊煙也沒有。

不下樓不行了，著自己出了門。

這座城市哪怕是夏天的晚上也一樣的悶熱，沒走出幾步就是一汗，屈意衡突然懷念起高中畢業之後就沒回去常住過的城市，前幾天他過去，覺得那種白天炙熱夜晚涼爽的城市才是真的宜居。

他去便利店買了一袋五包的速食麵，想了想，又給自己拿了兩盒牛，最後在收銀臺要了兩包煙，掏出手機付款。

微信支付後不可避免地又看見了班級的群，剛巧趕上姚湛說話。

姚湛說：到時候再說，我忙。

到底做的是什麼工作？忙這樣。

屈意衡拎著袋子往回走，路上遇見一條胖乎乎的小柯基，那小狗兒就跟著他，他索蹲下來逗了一會兒狗。

他跟這小狗玩兒得正熱絡，有個姑娘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，手裡還拿著遛狗的牽引繩，看見狗在這兒，松了口氣，說話的時候都帶著哭腔了：“祖宗啊！我這剛要給你繫繩兒你就跑沒影兒了，嚇死我了！”

姑娘趕蹲下給狗繫繩子，然後和屈意衡道謝。

屈意衡笑笑沒說話，拎著自己的東西回家了。

姚湛最近是真忙，一邊應付單位的領導，一邊應付家裡的領導。

就跟邵威見面之後的第二天，他們副院長就“順便”來兒科科室遛彎兒，又“順便”問了姚湛一句：“小姚今年是不是三十多了？還一個人耍著呢？”

姚湛沒想到他老人家突然關心起自己個人問題，畢恭畢敬地回答：“三十三生日剛過，一個人好的。”

這是他的肺腑之言，他希對方能到他的真誠，畢竟，一般人聊到這裡接下來就要開始說：“哎我家某某親戚的孩子某某某跟你合適的，改天給你們介紹認識一下。”

姚湛真的怕這個的，尤其，說這話的人萬一是他們副院長，他怎麼辦？

有時候真的就是天要亡你你不得不亡，副院長仿佛完全聽不出姚湛剛剛那句話有多誠懇，反倒說：“你們年輕人，就是逞強，一個人再好能有倆人好？”

姚湛心說要完，準備找個理由，然而薑還是老的辣，沒等他找出理由，副院長已經發話了：“我外甥上周從國外回來了，改天給你們介紹介紹，年齡相當，學歷相當，多好。”

旁邊一個科室的小大夫羨慕得不行，可自打副院長說了這句話之後，姚湛這心裡的火就沒退過，上直接起了個水泡。

如果是副院長一個人施他也能忍一忍，但他媽那邊也打來了電話。

“你什麼時候給我落實一下朋友的事兒啊？”姚湛他媽說，“昨天我在超市見邵威他媳婦兒了，人家孩子都那麼大了。”

“個人有個人的活法，”姚湛說，“我這不是過得好的。”

很多時候，你說你過得好沒用，別人有自己的一套眼。

“好個屁。”姚湛他媽是個厲害的，從小姚湛沒怕過誰，唯獨怕他媽。

可是有時候，有些事兒，怕歸怕，真不能就那麼低頭。

姚湛不喜歡人，他面對人一點兒/都沒有，大家湊一塊兒，好哥們兒似的，談真的談不了。

他就喜歡男人，只能跟男人接吻，跟男人做/。

這些事兒他還沒和他媽說，三十三年了，他就一直藏著掖著，倒不是怕別的，是怕他媽不了病倒了。

二十幾歲天塌了都不怕的年紀沒坦白，到了三十多歲，雖說不在乎的事兒多了，但在乎的事兒也多了。

就上次，他媽去參加自己同事的葬禮，回來愣是上火上得打了半個月的吊瓶，要是自己的事兒讓知道了，還指不定什麼樣呢。

以前都說“不孝有三，無後為大”，雖然到了現在，這種思想早就該被取締了，可是老一輩還總是覺得男人就該跟人在一起，男人跟人在一起就該有孩子。

這種思想在他們的生命裡已經存在了一輩子，突然讓他們抹殺掉，得有多難？

姚湛開不了口，能瞞到什麼時候就瞞到什麼時候吧。

這天他休假，一個人為了躲清靜，去了Y。

才傍晚，天沒黑，酒吧裡人，姚湛一進去就看見小莫在吧臺跟楊侃膩膩歪歪的，倆人見他進來，異口同聲地問：“那個帥哥呢？”

姚湛敲敲桌子：“酒。”

小莫哼唧一聲，轉去給他調酒。

楊侃湊上來：“咋了？人把你甩了？”

“誰啊？”姚湛明知故問。

“就那個什麼來著？姓還特殊的。”

“屈意衡！”小莫拿著酒回來，笑嘻嘻地看著姚湛，“那小哥帥，看著就舒服。”

“收收你的口水，”姚湛拿了酒轉往卡座走，“你們誰都甭惦記。”

他一個人過去坐，長搭在沙發上，喝著酒，手劃著手機螢幕。

以前姚湛煩那些人整天在微信群裡絮叨的，不都八百年湊不到一塊兒的人，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多話。

但是自從上次車浩的事兒之後，他就經常看群消息，他知道自己在找什麼，只是可惜，屈意衡幾乎不出現。

他想起上次他們倆來的時候也是坐在這個位置，屈意衡能喝的，把他都給喝暈了。

他想起對方的耳，想起對方的紋，想起對方漉漉的。

姚湛有了反應，但他沒打算理。

他點開群員名單，找了半天，終於在幾十號人中找到了屈意衡的名字。

那人的微信頭像是一個空白的畫板，畫板右下方寫著他的名字，字兒很好看。

姚湛有些猶豫，不知道該不該加這個好友。

“，都三十多歲的人了，磨磨唧唧的是男人嗎？”

姚湛抬頭，發現楊侃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，正靠著他的沙發看著他的手機。

“閉上你的。”姚湛瞪了他一眼。

“讓我閉行啊，你痛快把好友加了我就閉。”楊侃喝著酒，笑他，“慫得你。”

姚湛什麼時候被人這麼說過？他一衝，直接按了“添加對方到通訊錄”，然後把手機往旁邊一扔：“讓小莫再給我調一杯，不好喝不給錢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