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星並沒有發覺哥哥不見了，也沒有注意到哥哥回家時上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兒。

他目前在持續心碎。

心碎的主要原因在於，有天他去楊凱家裡一起打遊戲機，好朋友家裡有一幫人在打麻將。

三姑六婆一向碎，瞧見多了個小孩會問這是誰家的。

一聽說是薑老板認得乾弟弟，登時聊什麼的都有了。

小朋友表面在跟發小全神貫注地打雪人兄弟，視線都沒有離開過電視機，其實耳朵一直豎著。

爹爹婆婆從薑老板年輕有為一路歎，最後又把話題繞回彭星上。

“星，哎，星！”有個大姑手裡玩著麻將，笑瞇瞇喊他：“你有沒有想過，你哥哥跟人結婚以後就不要你了。”

彭星啊了一聲，表示聽見了，僵直著背繼續玩遊戲，佯裝本不在意。

楊凱有點生氣，顧不上自己的小白熊被怪吃掉也要反駁回去：“那是他家裡的事，而且憑什麼結婚就不要他啊！”

“那當然了，”旁邊的鄰居接茬道：“麼。我跟你講啊，你哥哥長得帥又有錢，肯定有不人想跟他生孩子。”

“等結了婚再生個小孩，你哥哥哪裡還管得上你，本來就是嘛。”

彭星沒有面對過這樣被偽裝關心的惡意，憋了一會兒還擊道：“不是的！”

“哥哥現在還沒有朋友！”他聲音變大很多：“而且哥哥一直對我很好！”

“再好也不如親生的啊，”打麻將的阿姨笑起來，很折磨小孩的過程：“六餅，哎呀杠了！你哥哥肯定會結婚的，搞不好現在已經在談了，只不過掖著沒跟你講！”

“多個嫂子也好，”有人在旁邊附和：“多個人疼嘛，是不是？”

“胡啦！”

排列整齊的麻將被轟然推倒，碎瓷片般稀裡嘩啦被洗攪開。

彭星在楊凱家時本來沒往心裡去，回家以後莫名又開始想那些叔叔阿姨說的話，漸漸就開始心碎。

然後就變得看什麼都心碎，吃什麼也心碎。

薑忘不在家，他照例煮自己最吃的酸菜牛面。

叉子舀起來一大口，心就碎掉兩三瓣。

要是真有嫂子了，以後就不能在家隨便泡麵了。

暑假剛剛開始，兒頻道畫片著播，彭星看哪吒傳奇都眼睛紅紅，心又啪嗒啪嗒地碎到掉渣。

哪吒那麼厲害都被趕出家門了，完蛋了，我什麼都不會，我只能去撿垃圾。

剛好這幾天薑忘醫院書廠兩頭跑忙到快吐，回家也是倒頭就睡。

小孩一邊準備著期末考試一邊悄悄看他表，很擔心自己被拋棄掉。

剛考完甚至貸款績好，特意繞到男人面前說題目被自己押中了，做的題全都會。

薑忘頂著黑眼圈虛虛嗯了一聲，四肢酸痛翻個繼續昏倒。

完了，考好了也沒法討大哥開心。

小孩委委屈屈地回房間看書，把在這呆的每一天都當最後一天過。

薑忘連著盯了三天印刷廠，忙到甚至沒時間考慮有關生母那邊的事，等到第四天所有書提前出廠等待捆扎裝貨，心裡懸著的沉石才終於緩緩放下。

他心裡牽掛著小孩，一想到小朋友期末考那天自己都不在，有點不好意思。

於是工作間隙特意開車把彭星接出來吃披薩。

小城市這年頭連必勝客都沒有，只有雜牌子披薩店賣些翅蛋撻之類的快餐。

小孩第一次吃披薩，完全沒有薑忘預料的開心雀躍，像是寫作業一樣垂著眼睛一塊一塊地吃完，連掉在盤子裡的玉米粒都全吃乾淨。

薑忘約覺得不對勁。

“怎麼了，因為什麼事不開心嗎。”

彭星搖搖頭。

“是不是吃不習慣？”薑忘心想不對啊，自己的口味自己最清楚，點披薩時他還特意跟服務員說不要放青椒圈：“要不重新點幾個吃的？”

彭星又搖搖頭，用很罕見的馴服語氣說：“很好吃，謝謝哥哥。”

不對，絕對是出事了。

薑忘能覺到自己問不出來什麼，把小孩送回家以後給季臨秋打了個電話。

“薑哥，”對方睡意惺忪，尾音沾了些淺淺的懶倦：“補覺呢，什麼事？”

薑忘意識到自己打攪人家休息了，連忙說了兩聲對不起，然後才解釋來龍去脈。

“我覺放幾天他應該就沒事了，但還是覺得不對勁，該不會有誰欺負他了吧。”薑忘不想在季老師面前表現地神經質，但寧可做事謹慎點：“你方便幫我試探一下嗎？”

“薑哥回回周末給我搭順風車，我謝還來不及。”季臨秋笑起來：“放心吧，我下午帶他去遊樂場玩，你忙你的。”

於是溫的季老師下午把小孩帶去公園遊樂場裡，十塊錢一趟的小飛機坐了兩回，旋轉木馬三回，然後再一起坐天吃冰淇淋。

彭星知道這是大哥拜托季老師代為照看自己，努力表現得更開心一點，但是笑容有點勉強。

等到天緩緩升起，小孩坐在椅子上發呆，任由冰淇淋融化滴落在手指上。

季臨秋把他抱進懷裡，摟著彭星一起看窗外。

“很害怕吧。”

彭星愣了下，又輕輕點頭。

季臨秋沒有再問，掏出紙巾給他淨手指。

男人作很慢，一個一個指尖過去時耐心又輕，像是要隔著紙巾把手掌的溫暖都給他。

彭星忽然很想哭，但是他忍住了，沒有在季老師面前丟臉。

然後低著頭把聽到的那些話都說了出來。

季臨秋抱著他繼續坐天的第二圈，像是兩個人都可以借此短暫逃離一會兒這個喧鬧到讓人厭煩的世界。

“原來是這樣啊。”季臨秋輕輕道。

“老師，你別跟哥哥說這個事好不好？”彭星很擔心自己會妨礙大哥的幸福生活，努力懇求他：“如果真的有嫂子，我一定會提前跑掉，不影響他們生活的，到時候哥哥估計就以為我丟了，找幾天也就不找了。”

“季老師，我真的很相信你，你不要跟他說。”

季臨秋陪著彭星一直到晚上小孩洗完澡睡著，準備離開時薑忘剛好上樓。

男人剛剛把快遞車輛送走，胡茬都冒長了也沒顧得上剃。

他與他目一接，莫名地也想親近擁抱。

大概是因

為心也住著一個喜歡老師的小孩。

“都問清楚了。”季臨秋陪他在筒子樓的臺旁站了很久：“還是需要你來理，這件事我不好參與。”

薑忘本來靠煙吊著一天的神，聞見煙味兒都覺得反胃，聽完季臨秋說的話又悶聲不吭了一。

從火焰點燃到灰燼落散，都一直沒有吭聲。

“為什麼總有人想傷我家小孩呢。”男人喃喃低語：“一沒留神就沒護住，怪我。”

季臨秋笑得有些自嘲。

“如果你做老師的話，”他平淡道：“無時無刻都要神經繃。”

“你要擔心筆尖傷他，樓梯絆疼他，哪怕是上課回答問題出了錯，批評兇一點，也可能會讓這個小孩再也不想學這門課。”

“小孩子懂什麼呢。偏偏爸媽會打疼他，汽車會不小心撞到他，甚至多吃兩塊蘋果半夜都會疼得哭，好像全世界無時無刻都混又危險。”

“養小孩子就是這樣。”

薑忘怔住，熄滅了煙看向季臨秋。

“那你為什麼要當老師？”

季臨秋也怔住，想了一會兒才回答。

“大概是代償。”

“我對別的小孩好，就好像在對小時候的自己好。”

“我保護別的小孩，就像是在保護小時候的自己。”他撐著下，任由夏風吹拂起白襯衫一角：“如果我能回到過去照顧七八歲的我，搞不好會一直寵一直寵，寵壞孩子也無所謂。”

薑忘很想說，你小時候也過得很糟糕吧。

但他知道這樣會引起對方想起更多難過的事，所以只是點點頭，沒有再回應更多。

自這一天起，薑老板多了個打麻將的習慣。

薑老板人很高冷，連年輕漂亮的孩子都不敢輕易過去，退了休的大爺大媽更不敢輕易招惹。

沒想到薑忘突然就轉了子，以前人們盛邀請也懶得去茶樓裡賞個面子，現在每天都會找城裡朋友打牌閑聊，單是四五天裡便串了七八家的門，人氣口碑持續飆升。

他牌技時好時差，有時候還會犯糊塗，讓對家贏走一大筆錢。

偏偏像是打聽出來什麼，會懟著幾個人一個勁贏。

跟他玩牌的爹爹婆婆本來也是想討個，哪裡想到會被針對到衩都差點輸出去。

但玩麻將這件事一向是越玩越上頭，三連輸四連輸傳出去還會被街坊們笑話，老臉都不知道往哪擱。

七八百兩三千，對薑老板不過蜻蜓點水，對老頭老太太來說就是整個月的退休金都統統泡水。

——那能買多斤豬螃蟹棒子面粥啊！

多來幾次以後，家裡頭看不下去，一合計反應過來是得罪人了。

被針對的那幾家人私下一通氣，想裝傻都難。

薑老板真他媽的護短啊。

不就是隨便說了幾句，至於往死裡搞嗎。

偏偏表面好客得維持，鄰裡往來也沒法把這種虧往外說，說出去太他媽丟臉了。

合計來合計去，幾家人咬牙買了點水果零食登門看孩子。

彭星正窩書房裡寫暑假作業，聽見敲門聲還特意問薑忘是誰。

男人正癱客廳長椅裡看《還珠格格》，一擺手讓他去開門：“找你的。”

一打開門，是先前那幫大嬸大叔的臉，彭星都快豎起來了。

街坊們忙不迭進門道歉，塞水果塞蝦片說什麼好話的都有。

他們瞧見薑忘頭都沒回也不敢生氣，隻好聲好氣地問彭星暑假作業多不多啊，放假想不想出去玩。

等好大一通圈子繞回來，才小心翼翼提先前的事。

彭星終於回過味兒來，神古怪地聽他們解釋道歉。

“……所以說，”為首的老頭想他的肩，被閃開了也隻訕訕笑一下：“我們也不是那個意思，不管你大哥結不結婚，他都肯定會對你負責，那些七八糟的你都別想，哈。”

“是我們這幫人裡沒個把門的，瞎說八道，別跟我們一般見識，”旁邊阿姨作勢自己一下，其實連響聲都沒有：“星星啊，你好好學習，長大了報答大哥，聽話。”

彭星眼睛都不眨，反問了一句。

“所以你們說這些話，只是為了刺激我，是嗎？”

“呃……怎麼會呢。”幾個大人面面相覷：“沒那個意思。”

“那你們說的都是真的了？”

“不是真的不是真的！！”

“那到底怎麼回事？”小孩看著他們：“阿姨，爺爺……你們先前故意說那些話，是很想看我難過嗎。”

方才還想著應付應付把這事糊弄過去的人們安靜下來，像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。

然後面難看地，姿態終於放低地認了錯，匆匆離開。

等門關好以後，彭星看向還在看《還珠格格》的薑忘。

“我討厭他們。”小孩煩惱起來：“你不要再跟他們打麻將了。”

“不會，”男人沒回頭：“他們也沒臉再開門放我進去。”

-2-

五千本書竟然提前半天到了外省。

那邊的老師也沒想到這是可以達的事，甚至還一度懷疑過這個網店會把定金吞了迅速裝死，瞧見貨車抵達學校門口時忙不迭把尾款結清，喊門衛大爺過來一塊幫忙點數。

一本不差一本不壞，甚至還附贈了幾十本抵折損用的樣書。

以至於負責采購的老師略激地打電話過來致謝。

“你好你好，我真沒想到，也是賣得急，辛苦了！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