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完小青的話，鬱恪端坐在書桌前，沉著臉，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“……奴婢一家雖螻蟻之輩，見識短淺，但家世清白，從未出過作犯科之人。表哥才甚高，向來頗得教書父子讚賞，於科考一事，實在沒有抄襲他人卷子的必要，求太子殿下明鑒！”

小青又拜了一次，雙手伏在地上，額頭手，聲音抖，仿佛所有的希都在了這一拜上。

鬱恪皺著眉頭。半晌，才道：“你先退下，孤會給你們一個公道。”

書房中繃的弦松了一點，小青肩膀也一松。

“謝太子殿下！”小青朝鬱恪叩頭，又對楚棠磕了一個響頭，起退下了。

鬱恪看向楚棠。

楚棠手中不停，雪白的宣紙上，留下行行清峻的黑字，走勢飄若浮雲，矯若驚龍，好像他眼中只有這一件事，聽不見外界的紛擾，心無旁騖。

“哥哥，”鬱恪走到他旁邊的椅子坐下，問道，“你有什麼看法嗎？”

“科考之事，臣早就全權由殿下置。殿下心裡也已有了決斷，放手去做便是。”楚棠淡淡道。

鬱恪沉著一張小俊臉：“如果說的是真的，表哥沒有作弊，那就是有人拿了他的文章，頂替了進士的一個名額。”

他今年第一次負責督辦科考，很多事都在他手上過了一遍，清楚記得今年會試考上進士的人滿一百，正正符合要招的人數。如果小青的表哥作弊了，那進士的名額就該一個，為什麼前幾天上來的結果仍是一百？

他實在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徇私舞弊，毀壞考試公平，還找無辜的人替罪。

但氣憤之余，他更多的是擔心。

他看了一眼楚棠。

楚棠眼皮子都沒抬，便道：“殿下還有什麼話要說嗎？”

鬱恪抿了抿，帶著點兒試探，道：“哥哥，其實……”

楚棠卻停下了筆，問道：“殿下知道是誰做的嗎？”

鬱恪一僵，點頭：“是。大概能猜到是誰。”

楚棠點了點頭：“願聞其詳。”

前幾天楚棠還未回來，鬱恪理朝務的時候，就發現李微開始有收賄賂的跡象，雖然作細微，但還是被人知道了。

常言道：“流水不腐，戶樞不蠹。”以前鬱北的風雨飄搖，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員如蠶一般，慢慢吞噬了在的銀錢，各為其財，導致上下不一心，棟梁坍塌。

所以楚棠一向要求鬱北員廉潔奉公，不得私相授，如有，必嚴厲懲罰。他改製了多年，朝廷的風氣才稍微好起來，鬱北在欣欣向榮地發展。

鬱恪斟酌了幾番。原本他應該按照規矩，卸了李微尚書省的職，調到地方去。然而他最後隻罰了李微的俸祿，讓他好好反省，並未太過嚴厲。

沒想到今天李微的事就又被揭發了。

“李微他今年負責覆核卷子，想來是他做了手腳。”

小青的表哥是出了榜後才被告知卷子抄襲。批改的時候沒有問題，那就是複審出了問題。

楚棠放下筆：“殿下之前為何不懲前毖後呢？”

既然李微已經有了收賄賂的跡象，那就應該一視同仁，按法置。這樣就不會有之後的事了。

但楚棠這樣問，並非責備鬱恪，他只是好奇。鬱恪之前也理過同樣的事，手段和他一樣，說一不二，但他為什麼獨獨對李微網開一面？

鬱恪卻以為他在怪他辦事不力，撇開了眼神，咬了下牙，小聲道：“他不是你的人嗎？”

“殿下？”楚棠沒聽清他說什麼，疑道。

鬱恪有些委屈，又有些不敢看楚棠：“因為李微是一開始就站在你這邊的人，我、我記不想掃你的面。”

楚棠一愣：“臣的面？”

鬱恪說：“對啊。而且要是我重罰了李微，那些人肯定會以為我與你不和，到時候流言紛起，哥哥對我心存芥怎麼辦？”

楚棠卻搖頭，道：“臣不會因為莫須有的事與殿下不和。”

鬱恪也搖頭，道：“哥哥從小在佛寺長大，不清楚流言的厲害。”

楚棠一哂：“可是殿下，權衡起來，這件事損害的是普通百姓的利益。”

鬱恪撇，小聲道：“普通百姓有你重要嗎？”

楚棠沒聽到，說道：“如果小青不是臣府裡的人，如果今日殿下沒有注意到，那一個尋常人家，該去哪裡冤？”

楚棠的意思是，按照流程，小青明明可以去京都府鳴冤，為什麼沒有去，或者說去不了？府那邊是不是也該查查了。

要換作平時，鬱恪肯定懂他的意思了。

然而他現在滿腦子都是“楚棠不同意他的做法，楚棠甚至還怪他，他只是顧及楚棠的面子才放李微一馬的，楚棠居然還怪他”這樣的想法。

一聽楚棠的話，便以為他在質問他，一時難過又委屈，口不擇言道：“不了冤就不了，有什麼好在意的？天底下那麼多冤案，難道你能管得過來嗎？”

楚棠眉尖一皺。

鬱恪有些害怕他生氣，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：“而且我這不是也亡羊補牢了嗎？你何必如此惱我。”

楚棠角微微了一點兒，整個人好似無波無瀾的清澈湖水，讓人猜不到他心裡想什麼。

鬱恪到底年紀小，第一次見楚棠這麼對他，難過的要死，眼眶紅紅的，跟一隻氣急了的小兔子沒什麼兩樣。他還是氣不過，又道：“一個外人而已，值得你這麼、這麼罵我嗎？”

楚棠看著他，鬱恪扭過頭去，避開他的目，吸了下鼻子。

“殿下，”楚棠平靜道，“臣沒有罵你。”

鬱恪直接扭開了，手心裡冒汗。

楚棠道：“太子，臣教過你什麼，都忘了嗎？”

楚棠以前都教他什麼，他都忘了嗎。

鬱恪心頭一。

四歲生辰那天，楚棠為他的太師後，時常會教他誦讀經典，指點史事。

“殿下，鬱北自開國以來，歷來強盛太平，但為何落到如今這個地步？”

鬱恪回答說：“國弱兵弱，文臣財，武將怕死。”所以憂外患，契蒙攻打鬱北就如無人之境。

“不錯。”楚棠點頭道，“公與平者，國之基址也。各司其職，就是員對鬱北百姓的公平。”

楚棠說的他都記在心上，當然不會忘。

然而他轉不過來，腦子一熱，把想的都說了出來：“可李微對你忠心，也算有用，你為什麼不保他？”

其實這才是他心裡害怕的。楚棠今天對他如此真誠，萬一有一天他對於楚棠來說，沒用了、失去了利用價值，甚至丟了他的臉面，為他的累贅，楚棠也會這般鐵面無私，翻臉無嗎？

系統：“……”翻臉無是這樣用的嗎？

楚棠不知道鬱恪那點彎彎繞繞，隻道：“他當時是有用，但現在的鬱北，有用的人比比皆是。”

鬱恪不知該說什麼。

楚棠歎了口氣：“臣現在說的話，太子應該聽不進去。先解決了這件事，臣再來找殿下。”

他走了。

鬱恪盤坐在榻上，已經扭到背對門的姿勢了，聽著楚棠離開的聲音，眼圈更紅了，氣的。

過了一會兒，他抹了把眼睛，下榻，走了。

宋府。

“李微大人雖有經驗，但到底心思不定。”宋雙道，記“這次是下的疏忽，沒有好好盯著那個老狐貍。”

“無妨，尚未釀大錯。”楚棠道。

剛才去搜李微府邸的人回來了，抱拳稟告道：“回稟國師、將軍，李大人府上藏有十箱金銀珠寶、未登記在冊的土地房契，裡面還有一封書信，請二位大人過目。”

楚棠看了之後，遞給宋雙。接過一看，上面言辭懇切，希李微在複審中調換文章，給他兒子一個功名就的機會，落款正是朝中某個達貴人。

“膽大包天，竟敢私下勾結，在科考裡徇私舞弊。”宋雙哼道，“一個賄買考，一個貪汙厚禮。這下可一網打盡了。”

侍衛又道：“李大人已供認不諱，收押地牢，聽候大人發落。”

對冒名頂替、私自調換卷子的舞弊者，鬱北律令規定是抄家流放。不過他們介及時，影響不算太惡劣。

宋雙問道：“國師如何看？”

楚棠說：“既然今年科考由太子全權負責，那便由他置。”

侍衛頓了一下，出聲道：“國師大人，方才去搜李府的還有一隊人，是太子殿下的人馬。”

兩人一愣。

宋雙朗聲笑道：“沒想到國師和太子，英雄所見略同啊。”

楚棠淡淡地笑了。

傍晚，國師府。

楚棠一人用膳，管家在一旁伺候著。

一人突然闖了進來，是小青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，不停地磕了幾個頭，激又狂喜：“多謝、多謝國師救命之恩！奴婢一家願為國師做牛做馬，肝腦塗地，必定報答大人的恩！”

楚棠看了一眼。

管家去扶起來，小青哭得泣不聲。

“不必報答我。”楚棠道，“告訴你表哥，上任後做一個好。”

“是，奴婢一定轉告大人的恩訓。”

小青走時，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鬱恪，嚇得一：“太子殿下！”

鬱恪臉不是很好：“嗯。”

小青道：“奴婢多謝太子殿下公正……”

鬱恪打斷了的話，問道：“哥哥他還在生氣嗎？”

小青愣了一下，回過神來立刻搖頭：“回殿下，國師看上去並無不虞之。”

鬱恪突然醒悟了過來。楚棠一向神淡淡的，別人看楚棠能看出什麼花兒來。他在門口躊躇了片刻，還是走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留下了沒評論沒力的淚水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