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鞭輕輕敲在桌上， 發出清脆的響聲。楚棠聲音輕輕的：“陛下， 許憶他不是奴隸了， 就算是，你也不能無端手。”

鬱恪握手， 指甲嵌了掌心， 控訴道：“你又為他說話。你偏心。”

楚棠好似不知該回他什麼好， 頓了一下， 輕吐口氣：“陛下深夜來府， 就是為了和臣的侍衛打一架，然後借故指責臣的嗎？”

鬱恪抿著，心裡委屈：“才不是。”

“那所為何事？”楚棠問道。

鬱恪不言。難道要他將那個夢說出來嗎？那樣的話， 楚棠一定會趕他出去，然後再也不要看到他了吧。

他跪得筆直，隔著跳的燭火，盯著楚棠手中的教鞭，似乎在看什麼洪水猛一樣。從宮中出來，到現在跪在楚棠面前，他心底就像有座翻滾的小火山，噴著的烈焰巖漿忽然變了酸酸的醋，酸得他心裡發脹。

鬱恪執著道：“你從來不用這個罰我的。”

好像聽到了好笑的話， 楚棠一哂， 點點頭， 神難得的生：“那陛下知道臣今晚為何要罰你嗎？”

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握著教鞭， 不經意地點了點桌子， 像蜻蜓點水一般，卻鉤住了鬱恪的目。

他難免想起了方才那個夢。在那個聲暖融的紅綃帳裡，他抱著楚棠，楚棠的手縛在綢帶中，掙不開，只能靠在他懷裡。

鬱恪的結上下了。

他聲音有些嘶啞，仿佛委屈得已經哭過了，又莫名帶著一侵略：“我打了你的人，你就要罰我，是不是？你就是為了一個無關要的人，第一次要打我。”

楚棠原本並不看他，隻定定地凝視著教鞭一端，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，聽到鬱恪的話，他微微轉過頭，看著鬱恪倔強的眼神，忽然笑了。

這一笑，如素華霜月，滿室生輝，穠麗無比。

鬱恪仰著頭，目不轉睛地看他，看得都怔愣了一下。

楚棠不經常這樣笑。面對臣子時，他平時的笑都是懶懶的、高傲的、勝券在握的，要不就是冷冷淡淡的，疏離得很，仿佛他不是這裡的人，仿佛他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虛幻的，他什麼都沒放在心上。

可他現在的笑，雖然極淡，卻也極真實，好像終於落到了人間。

鬱恪盯著他邊的淺笑，仿佛難自，突然往前了，出手去似乎要做些什麼。

只是還未到楚棠，楚棠清冷的聲音便響了起來：“陛下。”

這一喚，仿佛泠泠的晨鍾，喚醒了鬱恪癡迷了的心神。

他手一滯，僵地收回側，筆地跪著，倔強道：“老師要做什麼？”

楚棠冷淡道：“為師要罰你啊。”

鬱恪心底。他覺得他剛從魔怔中醒來，就又要被楚棠拉回更深的深淵了。

“手出來。”

比腦子還快，在鬱恪意識到之前，他的手就已經出去了。不過他也沒想著收回來就是了。

“學生有什麼錯？”鬱恪烏黑的瞳孔泛著幽幽的波，好像一個孩在認真等著回答，小聲道，“老師要罰，也該說明白呀。”

楚棠瞥了一眼他的手，道：“左手。”

年便聽話地換了隻手。

左手掌心向上，平平張著，仿佛在乖乖等著懲罰，毫沒有畏的意思。

楚棠用教鞭的頂端輕輕拍了下鬱恪的手心：“陛下，您自己不會反省反省嗎？”

冰涼的劃過掌心，又酸又，仿佛自己正坦開脆弱的地方任由人宰割，鬱恪手一，但沒收回來：“學生不知道。”

“啪”，竹鞭打在手心的聲音響起，像是主人留了，又像是沒有毫容，在寧靜的記夜裡顯得格外清脆響亮。

鬱恪的眼淚驟然就落了下來。不是疼的，但也不是不疼。

如他方才所說，楚棠以前從來不舍得這種東西罰他，他做錯事了最多讓他抄抄書，或者面壁思過。楚棠對他向來很溫，不會像尋常夫子那樣，不假辭地用教鞭教訓學生。

這是楚棠第一次這樣罰他。

還是為了一個小小的侍衛。

各種委屈、難為湧上心頭，鬱恪竭力咽下，道：“我就是不知道。”

楚棠又給了他一下，聲音冷凝：“陛下，夜闖國師府，若是平常人，早就該骨無存了。你沒讓人通報一聲就闖進為師的書房，這是不是一個學生該有的敬意？”

鬱恪癟泣道：“不是。”

“啪啪”兩聲，這次楚棠連著打了兩下。

“無故惹起爭端，莫名其妙發怒，恃強凌弱，欺負傷之人，這是一個帝王該有的素養嗎？”

鬱恪手心紅了好幾條痕，眼眶和鼻子也通紅：“不是。”

楚棠瞧了他一眼，竹鞭輕了一點兒：“打壞了為師書桌上的字畫，賠不賠？”

他打得沒那麼重了，鬱恪的眼淚反而掉得更厲害，哽咽著道：“賠。”

楚棠收了勁兒，竹鞭點了點他手心：“為師的人被你打傷了，道不道歉？”

鬱恪剛要點頭，忽然止住了，扭過臉，冷冰冰道：“不道。”

“為什麼？”

鬱恪哼道：“我只打他一頓算輕的了。”

他這一扭頭，將方才暖紅燈火掩映下的紅痕暴在了楚棠視線裡。

楚棠看到了，皺眉，放下教鞭，道：“陛下，你的臉怎麼了？”

鬱恪別扭道：“老師你不關心關心你的人嗎？怎麼有空關心起我來了？”

楚棠都要快氣笑了：“你的小孩心什麼時候收一收。”

鬱恪見他似乎沒有再打的意思，收回了直愣愣攤開的手心，看了眼他的神，撇道：“是，我是小孩心。那暗衛跟了你那麼多年，想必早就善解國師的意，微，聽話。”

楚棠一哂：“又說胡話。”

年哼了一聲，只是還乖乖跪著，被打了也沒逃開。楚棠拍了拍大：“過來。”

鬱恪轉過眼睛，看他，很快就抵製不住，膝行了過來，撲進楚棠懷裡抱住他的腰，伏在楚棠膝上，悶悶道：“哥哥你不要生我氣了。”

這也算是認錯了。

年的頭擱在他上，楚棠著他的臉瞧了瞧：“誰打了陛下？”

鬱恪道：“除了哥哥，誰敢打我啊。”

這話說得真實，又好似在抱怨。

楚棠慢慢道：“你若不犯錯說胡話，為師也舍不得打你。”

鬱恪一聽他說舍不得，便開始可憐兮兮地賣乖討巧：“你騙人，說著舍不得，剛剛打我的時候可沒留。你看，這麼紅了。”

他一手抱著楚棠，出左手，湊到楚棠眼前給他看：“還疼。要呼呼。”

雖然算不上輕，但楚棠確實沒用多力氣。鬱恪手心上印了幾道稀疏的紅痕，沒腫，他臉上的反而更嚴重。

楚棠抓著他的手，輕輕吹了兩下：“臣給陛下上藥。”

說到上藥，鬱恪眼前又浮現出剛才看到的一幕，狀似無意道：“哥哥之前在書房，和許憶做了什麼，竟到了要服的地步？”

楚棠讓他松開一點兒，道：“他了傷。”

“你們千機閣暗衛的待遇都這麼好的嗎？”鬱恪眼角微挑，天真道，“了傷有主人親自上藥？”

“他一直盡心盡力，盡忠職守。”楚棠說，“而且，陛下也知道，寬嚴並濟，才是一個好主人啊。記”

楚棠拿到了藥，抬起鬱恪的臉，輕地在紅痕塗上藥膏：“這究竟是怎麼回事？”

鬱恪乖巧地抬起頭，著楚棠近在咫尺的雙眸，像是又陷了個夢境，閉上眼，小聲回答道：“做了個好夢，想要打醒自己。”

打醒自己也不必如此狠吧，年兩邊的臉頰都微微紅腫了起來，湊近一看就更明顯了，有一邊臉還有些青紫，仿佛打了不止一次。

楚棠上完藥，拍拍黏在他上的年：“陛下起來吧。”

鬱恪趴在他膝上，眼皮耷拉著，看樣子都快睡著了，手指無意識地在玩著楚棠袖下的佛珠：“酸了，起不來，哥哥扶我。”

楚棠一手拉著他手臂，一手摟著他的腰，用勁將年扶了起來。

年著他站了起來，卻仿佛因為跪久了，一時麻沒站穩，“哎呀”一聲，著楚棠倒在了榻上。

楚棠猝不及防，仰面被年帶倒了，上是他溫熱的膛，著他微微起伏，氣勢莫名的強烈。

鬱恪一手撐在楚棠腦袋旁，眸裡笑意盈盈，好像一個計謀得逞的小孩子，得意洋洋地喊道：“哥哥。”

兩人面對面著，呼吸就近在咫尺，長發纏在了一起。姿勢實在不雅。

楚棠淡定道：“陛下的還麻嗎？”

鬱恪拖著長長的尾音說：“麻。哥哥從來沒有罰我跪那麼久。”

他看著楚棠無波無瀾的眼睛，似乎覺得那面是阻礙了，手摘掉，出楚棠的臉。

“哥哥，”鬱恪道，“許憶他有看過你這張臉嗎？”

那次花園行刺，混之中掉落面，他好像已經護住了楚棠的臉，許憶又在和刺客打鬥，所以那次他應該是沒有看過的。只是不知道私底下，楚棠有沒有讓人看過他那張臉？

楚棠微微瞇了下眼，似乎在適應線，淡聲道：“不知道。”

突然頭皮一痛，楚棠平靜地看向年。年抱歉道：“不好意思，哥哥，不小心抓到了你的頭髮。”

鬱恪起，手拉了楚棠起來，還給他理了理頭髮，笑道：“哥哥不生氣了？”

被這麼一鬧，誰還能生氣。楚棠一邊找藥，一邊問道：“陛下還沒說，今晚過來是為何事？”

鬱恪一僵。

剛才他怒氣上頭，只顧著生氣和委屈，現在靜下來，那個夢再次浮上心頭，一幕一幕，醉人又癡人。他看向楚棠。

搖曳燈下，楚棠垂著眼睫，手上整理著藥瓶，眸清雋，白勝雪，長發如瀑，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，不沾染人間濁，似雪秀極。

因為年方才的惡作劇，他眼尾微紅，冷冰如玉的臉頰地染了抹霞，幾縷青垂下，影變幻間，襯得頸頷越發細白，好像……好像他一手就能扼住。

鬱恪的心跳極厲害。

他想讓楚棠永遠只看著他，他想永遠獨佔楚棠的目——這種心思如此不可為人知。他，他想佔有楚棠整個人。

那一瞬間，他從未如此清楚地明白，他對楚棠的喜歡，他對楚棠的，不止於親人，不止於師生，更逾於相親的一晌貪歡。

楚棠側頭，似乎察覺到一異樣，眼裡出些疑：“陛下？”

年仿佛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，神大駭，急急轉，腳下踉蹌了一下，奪門而去，還扶了下門。

“……”

楚棠了臉，默默戴上了面。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