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今圣主帛泠與蕭徹正在池邊對弈。
帛泠下棋風格犀利如尖刀,天生威嚴;而簫徹落子嚴謹,算是討巧求生。
微風再起,蕭徹潰敗:“臣認輸。”
“蕭保不善棄子。”帛泠持白子凝視碧水,閑閑道,“與帛錦一般。”
簫徹只得賠笑:“臣一時眼花,錯看一子以為自家,導致‘劫’不得解。”
“眼花一時事小,只是既然有‘王敗寇’道理,保就該學會顧全大局的手段。”帛泠話鋒突然一轉。
蕭徹心底深深一寒,謹慎地斟字酌句:“君是君,臣當臣,均是天命所歸;況且方寸棋盤怎麼扯上大局二字。”
“可惜這世上總會有人王,相對的也必有人為寇。”帛泠喃喃自語,邊彎起一抹嘲笑,眼如深潭寒波泠泠。
蕭徹埋頭默然理棋子缽,不敢作聲。
這時,侍奉上越地的貢茶,帛泠接過,視線卻上移茶盅上方那旋旋的暖煙,又想起了某人。
這滋味如噬魂毒藥,一面燒得他心焦,輾轉難寧;一面又被其吸了魂魄,讓人罷不能。
“陛下,方副統領派人回來了。”亭外有人通稟。
帛泠“嗯”了一聲:“命他步暉殿等候。”轉而起,蕭徹識相忙躬而送,待天子走后,他才想起手上扔執著一枚黑子。他淺笑著拂拂角,隨手將黑子拋出,子落白缽之中——輕輕一聲,塵埃落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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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卑職見過圣上。”
步暉殿,回轉的不是方倪,是他親信。
帛錦還沒回來,負責盯梢的方副統領自然還要盡責,所以派人先來傳遞消息。
不消片刻,來人已經把永昌的況說了個大概。
帛泠顯然對那個私下探訪的帛錦舊部很興趣,追著問了句:“來的是誰,沒追到可看清楚了是誰?”
“回圣上,方統領說,看樣貌那人像是裴翎。”
“裴翎?誰?”
“這人是介武夫,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軍功,以前一直隨著侯爺打仗,是個指揮使而已。”
“就為了護住區區一個指揮使,他方倪一掌,差點送了命?”帛泠勾起角:“看來我說得一點沒錯,他心未改,還是這麼執拗,不懂得棄子。”
“是。”那廂來人頓首:“統領有話,侯爺武藝大退心未改,而且素燃所制。圣上可以不必憂心。”
帛泠聞言沉默,心底涌起一奇異的滋味。
親手折斷他翅膀,看他頹靡墮落卻依舊執拗,這滋味,可真是奇異好至極。
同一時刻,蕭徹已經走出皇宮,天氣寒,在轎之前他將風裘又裹了些。
弱畏寒,這對旁人不算什麼,可對他蕭保而言,卻是個莫大的恥辱。
臨淮王蕭鼎,曾隨先皇平夷定邦,戎馬一生從無敗績,如今仍然鎮守北疆,是一藩之主。
可自己作為他的子嗣,居然先天弱,別說習武,就連桿長槍也提不起。
這不是恥辱是什麼。
新皇初立,臨淮王功高震主,圣上要他送質子京,京百就曾斷言,送來的一定是蕭徹。
臨淮王共有兩子,蕭徹蕭旭,哪一個比較無足輕重,明眼人都看得分明。
來的果然是蕭徹。
圣上不悅,猜忌之心更重,所以才有了先前那機鋒重重的一席話。
——“可惜這世上總會有人王,相對的也必有人為寇。”
這句話已經說得極重,重到他蕭家絕對擔待不起。
路上的風此時更,蕭徹低頭,將拳抵在邊,咳嗽了幾聲,終于上轎,揚手:“起轎回府。”
忠君者未必得報,這十里場,果然不勝寒涼。
“冷。”
百里之外的永昌,覺著不勝寒涼的還有卿寶公子。
“冷。”
又一聲,終于有人理他,不遠那個穿錦好看無匹的人回頭,說了一句:“你這禍害果然比段子明更大,居然只昏這麼一會就醒了。”
段子明?誰?怎麼這名字聽著這麼惡心?
寶公子蹙起眉頭,腦仁劇烈疼痛,又開始思索那個嚴峻無比的問題。
——我是誰?
還不等他說話,那好看無匹的人已經走近,蹲下來,道:“那趕尸的已經被炸死,之前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?”
趕尸的?誰?
寶公子再度蹙起眉頭。
昏倒之后必然犯渾,他這病看來沒有好轉。
帛錦于是只好嘆氣,抬高聲線:“把尸肚子里的臟銀都收好,抬上段知府,咱們先回去。”
炸藥炸塌了房屋,尸有些被炸碎,肚里臟銀也就了出來,兵們如今正在收拾。
寶公子的耳朵嗡嗡作響,耳廓里仍有鮮外滲,可話仍是大致聽清了。
尸,臟銀。這字眼還真耳。
還有兩個字,好像和這個有關,非常非常重要,跟著這兩個詞一直在他口盤旋,呼之出。
是什麼呢?
腦仁越來越疼。
有人上來開始抬他,往口走。
出口了,山路不太平順,天上的星星眨啊眨,。
“炸藥!礦里還有炸藥!”
等他想起這要命的兩個字時已經晚了,剎那間礦已經地山搖,有聲巨響從礦深傳來,轟隆隆頃刻已到耳邊。
巨響之后,山里陷暫時的平靜。
阮寶玉著氣,已經想起自己姓阮,正費力回憶自己的名字,突然間就看見山頂一陣煙起,頃刻間已是塵土飛揚。
山崩!
在所有人反應之前,山頂已經有不止一塊巨石下落,激起漫天塵煙。
阮寶玉的第一反應就是扭頭,看向帛錦。
第一塊巨石已經近到眼前,他看見帛錦回,眸里紫微閃,劈手就奪過了后一個兵的長刀。
很普通的一枚長刀,刃口很薄,被他握在掌心,挑上了下墜的巨石。
長刀是毫無意外地折斷,可巨石也被他借力挑起,斜飛擊上半山一棵紅杉,將紅杉攔腰擊兩截。
廣袖隨風激,這一刻的帛錦側目,顧盼間凜凜生風,并無有一畏懼猶豫。
山石還在順著斜坡滾落,可是阮寶玉眼里,就只剩了跟前帛錦這攫人眼的鋒芒。
這人是誰,還沒想起。
可阮花癡已經愿意為他去死。
所以當山上一群碎石滾落,帛錦力竭,眼看就快要被一顆巨石砸中頭頂時,他是毫不猶豫撲將上去,一把就將帛錦推落。
救,這橋段是老套的。
當巨石砸中阮寶玉肩背,將他右肩死死住時,他的心也是老套的,只得兩個字:值得!
一天之后,阮寶玉半邊子腫起,吊著胳膊,可回憶起這段經歷仍然是洋洋自得:“所以我說花癡也是需要天分,像我這種,連自己名字都沒想起,卻還記得侯爺命比自己重要的,那才是古今花癡第一人!”
被炸那會他傷了耳廓,聽力大大損,所以說話也分外大聲。
在他對面的段子明臉就越發慘白。
銀礦被連炸起,他可能罪責難逃,這還只是他臉子發白的原因之一。
更要命的是他了傷,右耳被炸飛半個,傷了他頂頂自傲的臉面。
想起這些他就氣恨,說話也有氣無力:“那下就恭送侯爺和卿回京。”
“為什麼要回京,礦都被炸了,案子還沒完。”
段子明于是看向帛錦。
帛錦還在發怔,聞言輕咳一聲,道:“阮寶玉我們必須要回京,這是圣上旨意。”
侯爺發話,阮寶玉當然沒意見,于是沖段子明發話:“也好,我們回京,這案子你先查著,雖然肯定查不出什麼名堂。”
段子明翻了翻白眼。
“強盜頭子已經被炸死,那到底是誰引的炸藥?這是其一。其二,為什麼他要等我們出才炸,為什麼不把我們一鍋端了?”
寶公子這下面的卻絕對不是廢話。
段子明于是只好哼哼:“是,卿。請問卿還有什麼吩咐?”
阮寶玉側頭,想了一會之后大聲:“有的!”
“卿請吩咐。”
“聽說你們這里的豬很出名,做熏極好,多銀子一只?”
“卿想買最好的那種?”
“廢話,那當然!”
“最好的豬從仔豬時起便吃人,出的做雪花,也不算太貴,二兩銀子一斤,請問卿要半只還是整只?”
阮寶玉愣住。
“二兩銀子一斤,的確不貴!”寶公子最終一甩頭,豪氣干云:“你這就出去,給卿我采買,買它個……三兩 !”
三兩雪花豬,蒸后拿鹽腌,再拿布包,做出的棗也算不小。
阮寶玉隨帛錦回到京城,在自己院里躺下,看見桌上這只棗,心就十分舒暢。
不過一會功夫,李延李卿果然駕到,懷里抱著剛下學的阮儂,見到他就鼻孔朝天:“讓你跟我搶著去永昌,活該,怎麼才砸斷只手,沒把你四只蹄子一起砸斷!”
阮寶玉低頭,做出一副渾胳膊疼的苦相,答他:“是啊,我知道錯了,這次回來,還有事求你。”
“啥?”
“你幫著跟你爹求個,讓他保住段子明,畢竟他也是你家宗親。”
“你求的我肯定不幫。”
“這麼絕……”阮寶玉聞言蹙起了眉:“還虧得我念你的好,這千里迢迢還給你帶了棗,永昌有名的雪花呢。”
李延哼一聲,惡狠狠罵了句不稀罕,可心里又按不住歡喜,對著那只棗瞧了又瞧。
“嘗嘗吧。我千里迢迢帶回來的。”
“我聞聞臭不臭。”李延卿的手探了過去。
吃的時候他吃得極仔細,生怕阮寶玉這難得的義被自己一口吞沒了。
“好吃麼?”
“不錯,永昌的雪花豬做熏,那可是一絕,貢品呢。”
“熏得不味?”
“味的。”
“那……你有沒有覺得,這個……裹棗的布,有一點點眼呢?”
又過了一會,躺在床上的阮寶玉輕聲,語調往上,心萬分舒暢。
第十五章
不用說,那用來扎棗的布帶就是仙氣帶。
那他套在腳上三天三夜死漚到臭的布。
可憐的李卿吃了大癟,但氣還是有的,一梗脖子:“熏嘛就是要熏,臭豆腐還是大糞捂出來的呢!”
阮寶玉心就益發舒暢:“哦,那你干嗎不吃了,還剩著呢。”
李卿又一梗脖子,瞪大眼睛把剩下的棗咽了,惡狠狠喊一聲:“好吃!”
寶公子捶床,快活得要飛,連忙表示關懷:“好了,現在已經吃完,你趕回去吧。”
“為嘛。”
“回去吐啊,我擔心你憋太久憋出病來,心疼你。”
這一句可絕對是真心大白話。
可惜的是李卿沒機會回他,因為院里來人,細聲細氣在那里說話:“請問阮卿在嗎,郎尚書有請。”
刑部郎尚書,大理寺的頂頭上司,阮寶玉這才是第三次見他。
刑部的線偏暗,郎尚書看起來有點心力瘁,見面就嘆氣:“阮卿,事為什麼會這樣。你和侯爺去之前,就只丟了一萬兩銀而已,去了可倒好,銀礦被人炸平,你怎麼代。”
阮花癡的第一反應就是抬頭:“這件事和侯爺完全無關,查案是下,出事也是因為下。”
“和侯爺有沒有關系,你我說了不算。”郎尚書又嘆口氣,將頭別了過去,看往皇宮方向:“要在那里,圣上裁奪的才算。”
阮寶玉的心立刻吊了起來:“這麼說圣上已經問過侯爺的罪了?”
“是。”那廂郎尚書答話:“看來這次圣上是了真怒,你們剛剛回京就召侯爺宮,都不等明日早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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