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

荒唐一上午，出云不敢把喝醉又紅腫的經世搬回眾目睽睽的別墅，只好把幾張酒桌拼在一起，讓經世在上面睡一覺，自己坐在吧臺，靜靜喝酒。

下午三四點，經世才迷迷糊糊醒來。

“啊，睡著了。”他從酒桌上坐起來。

“不對。”出云笑：“你喝酒過度，壯烈犧牲。”

經世嘀咕：“我才不是酒量這麼差的人。”他此刻象個大男孩，著眼睛，跳下桌子。

出云故意氣他：“不但酒量差，酒品也不好，一喝醉就開始胡作非為。”

經世不生氣，揚眉說：“我記得有人趁機非禮。”

“我非禮？那你報警好了。”

“出云，你吻技一流。”經世對他豎大拇指。

出云啼笑皆非，搖頭。

回到別墅，剛要溜回房間，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出現面前。

“三爺，”他對經世喊一聲，轉對出云笑：“曹先生，今天有電話打到房間找你，你不在。似乎事急，電話連續來了幾次，我冒昧代接了。”雙手遞了一張紙條上來。

出云拿起紙條一看，原來是香港委托辦理離婚的律師來電，要他盡快聯絡。

經世問：“什麼事？”

“大概是離婚方面出了點問題。”出云說：“不用擔心，沒有大麻煩的。這楊律師當日對我拍口說百分百打贏司。”

“還是聯絡一下比較妥當。”

出云點頭：“我現在回房。”

“好，晚飯見。”

出云回到房間，撥通香港長途。

“楊律師，我是曹出云。”

對方語氣有點驚惶，又有點松一口氣：“曹先生，總算和你聯絡上了。”

“發生什麼問題？瞻養費？還是證明他們的證據不充分？”

“都不是。”楊律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措詞：“曹先生，我是來通知你，離婚申請，可以撤銷了。”

“撤銷？誰說我要撤銷離婚申請？”

“是這樣的。其實……曹先生，你已經不需要離婚了。”

出云聽出不對，狐疑頓生：“什麼意思？”

“看來這件事你還不知。”楊律師緩緩說：“我們剛剛得到確切消息，曹太太，就是曹陳慧芬士，在浴室割脈自殺，搶救不及，已經亡。”

頭嗡一聲，仿佛被錘子狠狠砸到。

“什麼時候的事？”出云手足冰涼。

“不知道，我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。應該是幾個小時前的事吧。曹先生，請節哀順變。”

心被劃了一刀。

出云凝固一般，呆住。

楊律師又說：“曹太太的追悼儀式，后天舉行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“那離婚申請……”

“撤銷吧。”

出云放下電話，全無力。

一夜夫妻百日恩，他不慧芬，卻不等于聽到的死亡而不悲傷。

濃濃的心痛愧疚，從被割傷的心里源源不斷涌出來。

他傷人太甚，被他所傷的人，一個不知所蹤，一個花樣年華逝去。

曹出云，你該下地獄。

出云抱頭痛哭。

良久，耳邊響起驚惶呼喚。

“出云，你怎麼了？”

有人張地他的臉。

“出了什麼事？不用擔心，天大事有我幫你。”

出云抬頭，看見經世擔心的臉。

“慧芬死了……我太太死了……”

經世愕然，隨即半跪在出云面前，出云的頭發臉龐。

“出云，那不是你的錯。”他輕輕說：“不要疚。”

“是我死。”出云狠狠咬自己的：“欺騙、利用、始終棄。”

“哦，出云。”經世抱住他，溫暖他冰凍的軀。

“我要參加的葬禮，我要見最后一面。”

“我陪你。”

“謝謝你，經世。”

“不必言謝，懂報答就好。”

次日，經世拋開正在當新嫁娘的姐姐和滿屋賓客，和出云一起飛回香港。

他向姐姐道歉：“對不起，姐姐，我應該全程在這里的。”

“不用擔心，按你主意去做吧。”方經嬋可以看世事的明亮眼睛轉到出云上，深邃的目令出云心猛一下。

不愧是方家人。

對出云說：“出云，我很難過。請節哀順變。”

航程很長，飛機上，出云看著窗外藍天白云，一直沒有作聲。

經世擔心：“出云，不要默不作聲，喝一點點酒，睡一下好嗎？”

“不必擔心我。”出云轉頭：“經世，有你在邊真好。可是你知道嗎，對我好的人，都沒有好下場。”

經世嘆氣：“出云，你緒不佳，不要胡思想。”

“真的，錦輝如此，慧芬如此。”

“我相信，你一定不會再次傷害邊的人，對不對？”經世認真地問：“對不對，出云？”

出云凝經世，他忽然搖頭，茫然道：“我不知道，我太怕舊事重演。”

經世忽略出云的否定，他張大雙臂，抱住出云。

擁抱，溫暖。

出云反地摟經世，忽然發現，此刻，原來是在藍天白云中。

出云，我們終有一天，可以擁抱于藍天白云下。

不止，我們要在明的清晨，把擁抱的影子投在海里。

參加慧芬的追悼儀式，并不是容易的事。

出云一現，立即招來所有陳家人的怒目相視。

有熱親友起袖，要教訓出云，剛出一步，就被人制止了。

最冷靜的，是陳父。

出云緩緩步至棺前，三鞠躬。

凄愴神傷。

當初結識慧芬，還是個大孩，刁蠻任，但也算清純可。

“曹出云？你就是曹出云？”第一次見面，慧芬對出云皺鼻子：“你知道我是誰？我是你未來的老板！”

慧芬，我負你。

曾嘆息：“出云，為何你是孤兒出？你知道嗎，這樣我們很難結婚。”

曾握拳：“出云，我決定了，要嫁給你。你一定要爭氣，讓那些笑話我的人笑不出來，知道嗎？”

曾譏諷：“沒我陳慧芬，有你曹出云今日？”

曾哭倒床邊，聲聲泣：“出云，我你，我是那麼你……”

慧芬，你死前，可有發下誓，要這負心人下地獄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？

鞠躬完畢，出云轉，面對陳父。

陳父坐在椅上，似老了二十年，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。哀大莫過于心死，面對仇人，他似乎已經提不起勁來報復。

出云，說不出一個字。

陳父開口，每一個字都緩慢沉重：“留有書，要求墓碑上保留曹姓。這個傻兒，死也要當曹出云的妻。”

萬箭穿心。

出云僵立，臉蒼白，雙手抖。

邊一雙溫暖的手過來，握住出云。

是經世，他一直在旁，不離寸步。

“出云，哀思已表，我們去吧。”

他握著出云的手，一步一步走出靈堂。

靈堂外，出云痛哭。

經世讓他盡流淚，直到筋疲力盡。

哭后，出云安靜下來，他說：“錦輝也曾經如此痛哭，那次他失去了最疼他的父親。”

“你陪他到靈堂？”

“我不想和他出現在公眾場合，在靈堂外的小路里等他。看他出來，鉆出來接。他一看我，立即放聲大哭，不能自制。”

“那你如何安？”

“我帶他回家，煮了我親手做的餃子，喂他吃完，哄他睡。你知道嗎，我甚下廚，那是唯一一次。”

“一定很好吃。”

“難吃極了，錦輝嘗它卻如天上食。”

“什麼餡？”

“芹菜豬，還有一點冬菇。”

經世幽幽嘆氣：“若有一日能吃到，一定是天上食。”

心臟仿佛被人用手輕輕了一下，出云凝視經世。

今夜，實在不忍再令經世失。

出云說：“來，我做給你吃。”

他從路邊階梯站起來，手給經世。

今夜超越理智。

他把經世帶到那個安靜的小屋。

從無外人進來，這里曾經只屬于他和錦輝。

經世站在門外猶豫：“真可以進？”

“經世，為什麼忽然多疑？”

“這是曹出云和田錦輝的圣地，方經世哪有資格進。”

出云，為經世對這段的尊重和認同。

經世終于還是進來了，環視，嘆息：“一屋子的證人。”

“證人？”

“桌、床、窗簾、厚實的墻，想必把當日你們的恩，一一見證。”經世問：“出云，它們會否記住我們這夜。”他眼睛又大又亮，憂傷而。

出云點頭：“會，它們會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