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春番外 4
快要挨著房頂的鐵欄窗戶中出一豎格,「嘶溜」一聲,一縷灰塵從獄頂的隙裡揚了出來,二月紅耳朵,睜開眼,直起來,慢慢回頭去看被漆金一樣的塵。
獄卒也被鐵鏈的廝磨聲驚醒,二月紅髮著怔,雙眼無焦,高牆之外約竹聲,細不可聞,像是來自獄外的梵音。獄卒回過神來,然後尊尊敬敬道一聲:紅老闆,新年如意。
細塵落過之後便沒的形,安靜的墜落到地上。
「竹……」二月紅皺著眉清清嗓子,又復回應道:「……萬事如意。」
獄卒笑一聲紅老闆好耳朵,若不是之前盤算著年關將至,便是聽聞外間竹聲,也不以為意。二月紅的笑了笑,用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耳朵,眼睛,管,說道唱戲這活,一項都不行。
重新倚靠在椅背上休憩,獄卒多一句:「躺回床榻罷,也能舒展舒展筋骨。」二月紅擺擺手,一把沉甸甸的墨發垂順在椅背一側,背著昏昏沉沉的馬燈,昏睡過去。
想來人若有事後眼,定拍著大唏噓一番,恰新年當頭的二月紅,一句萬事如意大過天,可偏生自己不得好過,知天命者來算算看,獄裡人怎只剩不到兩個月的活頭可討。
中間醒來一遭,儼然已是下午時候,獄卒見他四下張,鬥爭良久,才含糊道張軍座今兒個有請帖,戲樓聽曲兒,大概是不會來了。
二月紅諾一聲,心不在焉的起走了兩圈,牢房也就掌大的地兒,鐵鏈拽著也走不到哪裡,獄卒很放心的埋頭在桌上打盹,二月紅拖著沉重的鐵鏈,小心翼翼地搬來椅子疊放在張啟山常坐的太師椅上,扶著牆爬上去,心裡還暗歎,換做從前,這就是翻個跟斗就能站上去的活計。二月紅形很高,上去後穩住子,鐵鏈已到了最長限度,便垂著手臂靠在牆上。斜打進來的溫溫的照在他的前額,眼睛上,深作呼吸,呵氣化白煙消融進裡,舒服的閉上眼,彎刀片似得眼睫也沾染上一層暈,打一片影在瓷白無的臉上。
張啟山推門進來時,看到的便是獄卒在下面不住的求,二月紅站在兩個椅子上自顧自地輕聲唱著一段戲,見他來了也無於衷:
「說什麼真龍下天堂,孤今看來也平常,
此去借來兵和將,帶領人馬反大唐,
唐室的江山歸兄掌,封你個一字並肩王」。
平靜完整的唱完最後一個字,二月紅睜開眼。獄卒見張啟山來了,膝蓋都了下去,連連做解釋,說也不好生拖拽,站得高萬一有個什麼閃失真真擔待不起,求了紅老闆很久他都只是唱,不予理會。張啟山點點頭,揮手示意他出去。二月紅側過頭,那片移在了口旁邊的牆上,側臉埋沒在半明半昧的影之中,安靜的站著。張啟山出煙來,環著靠在牆上看他,一時間牢獄裡靜的了一場景。
待這支煙燃盡了,天也沉降昏昏晦暗一片,張啟山沉著嗓子問道:
「怎麼不唱了。」
二月紅嗤笑一聲,口都微微起伏:「紅某人不唱戲了,忘記了?」
張啟山抿抿,你只是不願給我唱罷了。
二月紅瓷白的臉,連同鼻頭,都給冷風凍出一道紅來,一室沉默最終被屋外敲門聲打破,張啟山轉拉開門,接過一個布袋轉放在桌子上,後沉重的鐵門一時間就晾在那裡。
頭頂的裂裡溜出了第二縷細沙,像是獄裡小心的崩潰聲,沙子落上肩頭。
張啟山從煙盒裡咬一出來,捲起兩隻袖子將連在牆面上沉甸甸的鐵鏈打開,半蹲在地上將煙點燃,深深吸了一口,鐵鏈冰涼的讓他攥了攥拳,這常常是躊躇時的作,張啟山屏住氣,不由得將拳頭放鬆,復攥,再放鬆,煙帶著腔裡的熱氣一齊呼出,眼睛都給熏著瞇起來。
「二月紅。」從布袋裡取出大氅,二月紅正過臉看著他,張啟山結一:「披上罷,窗口灌冷風。」
二月紅彎腰接過,披好裳,困般被圈在高地,月從柵欄間打進來,海水似的擁到旁,著人不來氣。
張啟山看著那張半明半昧的臉,想來當年也是用這個角度看樓臺上的人,一臉冷清,過去多年,還是這般一塵不染,像是不會老去一樣可怕的停留在原地。張啟山猛地吸了一口煙,反手將半截煙丟在地上,他屏住氣系,抬起頭看著二月紅,張開兩臂,說道:
「跳下來,我接你。」
二月紅瞳孔陡然針,心裡如大鼓般悶敲,細的汗濡了掌心,口的跳頂的眼角都要泛紅,下面的人用低沉的聲音再次說道:「我接你,跳下來。」
像極了一尾紅的魚,鐵鏈做須,紅化鰭,扎進沉穩而浩瀚的海裡,張啟山反手護著二月紅的頭,一手接住收他的腰,深深地皺起了眉,將臉埋在那人的肩頭,髮裡,就像一場骨骨,相撞時才能停下來的相遇。
張啟山垂著頭,看著二月紅的發頂,了,覺著該說點什麼,映著過年的景兒,像醫生說的那樣,總不能把事想法全悶在心裡。
「紅老闆。」張啟山放在二月紅腰上的那隻手攥起了拳,渾繃,開口時護在頭上的手心裡突然一,二月紅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,張啟山像是被槍抵著般,鬆懈了渾的氣力,只得歎口氣說道:「……外間有煙火,帶你去看。」
終究不是自己的方式,也罷,總會有好轉的一時。但願這般的煞費苦心,能換來哪怕一次雙眼對視時的不再尷尬與張,哪怕一次再相見時頷首點頭,而不是肩而過。
張啟山知道後的人定是盯著地面而走路的,不過即便那人的視線落在上也是冷冷清清,只是忍不住對後跟著一個對自己生命來說特殊的人而到的舒服,所得到的那種覺,跟著自己,對自己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皈依。
「張啟山。」二月紅停了下來,了上的大氅,看著他,皺起了眉。
二月紅兇狠起來和平時沒什麼不同,同一張臉上寫著同樣的雲淡風輕,所以溫的笑和有求於人時的樣子都足夠讓張啟山了心,就是這般模樣,總是在最後關頭讓人潰不軍。
張啟山轉過頭,馬燈搖著,二月紅吞嚥一下,結上下,又清了清嗓子:「我想說……」
張啟山攥拳,有一種新鮮的預和衝勁兒,即便不知是什麼,即便那人不可能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,只是想想他主同自己說什麼,就覺得有難以抑制的興。張啟山微微屏住呼吸,只等眼前的人開口。
這時候勤務兵慌慌張張的從遠跑來呼喊:「您的電報!」,二月紅迅速的垂下頭,終止了對話。雖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,張啟山拚命沉住氣,可這未免也太過可惜,張啟山抬手示意勤務兵原地待命,對二月紅說道:
「繼續。」
「沒什麼,下次罷。」
接到電報後,張啟山將電報一團,大步離去。
此時的張啟山用抑毒癮般的意志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看,大概這便是最後一次相見罷,可越是這樣想,回頭的慾便越是強烈。
就像被晾在那裡大開的鐵門一樣,二月紅站在通道裡,不由得哆嗦一下,沒有獄卒,沒有跟著的勤務兵,沒有鐵鏈,極適應夜晚的視力一眼就能看得到門外堆積的雪,匆忙的腳印,安靜十分的牢獄。
在通道口,二月紅從未想過有這麼一天自己可以獨一人站在這裡,他下了臺階,站在雪地裡。
張啟山離開後坐在車裡聽著探子的報告,臉不變,只是將拳攥了又鬆開,心裡終歸還是有些忐忑,剛剛他想與自己說些什麼,無從下手也不得而知,想來就覺著可惜,大概都是命罷。
知道了他出了門站在了雪地裡,卻不知道他現在作何想法,下一步要做什麼。張啟山從裡骨頭中升騰起一陣瘋狂,堪堪能抑住的程度,那人還沒走,只是出了自己的掌控便開始犯毒癮一般,可終將要學著離開一劑良藥,嘗試著走向深淵。
二月紅走到圍牆下,從大氅裡出手扶著糙的牆面向前走,再走走,就可以到拱門了。左右搖擺的視線,雙眼不再像從前那般貪婪的吞咬這個世界,人在絕時候可以靠著回憶等待機遇,可有些人得到機遇後卻總想著為何不安於現狀。
他走到了拱門旁邊。
張啟山極有將決定權於他人的時候,手心發汗,指腹冰涼,渾氣都敵不過這新一年的寒意。
若是自己出逃,能逃到多遠?二月紅細細的想著,就算藏在自己知道的幾個墓中,也只需要幾個行家,輕而易舉的被搜到,而若是一直不停地朝一個方向走,雖說天亮之前也能走不路,只是大不如從前,能不能撐得下來都是一說。
若是此時二月紅能像平時一樣冷靜的思考,會發現自己一直在帶著自己兜圈子,仔細想來也都是借口,總想著出逃不順,不想如此順利定是有人故意放水,只要邁出第一步,就能獲得新生。
眼下只保持著一副平淡冷靜的軀殼,而囂著直教人頭暈腦脹。
畫地為牢將自己束縛住,卻不明白等的只是這些年來只要一句的救贖。
這是張啟山在軍務嘈雜的一日突發起的一個念頭:給二月紅機會讓他出逃。聽起來既瘋狂又極端,在張啟山自己的眼中這便是一個摧毀生活的舉,念頭像新芽一般生長,每每想起那張冷清的臉對獄外展現出新鮮神時,更甚清晰明瞭。也不是不曾糾結惶恐過,張啟山狠下心,堵上命一般在新年夜的這天終於實行。
提前住全城的新聞報道,可以讓他生活在一個沒有輿論的乾淨環境中,只要他願意,只要走到有人煙的地方便可得到傾囊相助,若是換不來冰釋前嫌,張啟山也想過,可以申請調令上前線,保家衛國也算他的方式。
二月紅抬起頭,像初次見識浩瀚星空一般,不覺廣闊無邊,只覺自己正在背著這片蒼穹出逃,而無論到哪裡都是天化日。
歎了口氣,停下了腳步,冬日裡的冷風帶著一點氣,捲起垂落的大氅擺,連同滿頭墨發向前吹去。那人怎麼可能給自己逃亡的機會,亡字才是結局,逃怎麼有可能。
張啟山聽聞二月紅轉回去這消息時,不可置信的了結,梗著東西般的難,起摔住車門就要回獄裡去,邊的勤務兵急忙提醒不妥,這試探意味未免也太過明顯,要他稍安勿躁。張啟山張的原地來回踏腳,裡的不安和躁化一條平靜而細水長流的河,安靜的淌在滾燙的裡,平復著一場場的。而此時腦子裡卻了一團漿糊,急不可耐的出煙盒,心想著完這盒煙,差不多就可以去見他了。
獄裡冷清的毫無人氣,二月紅走進去帶著冷淡的氣息似乎也只是徒增悲涼,竹聲都要躲著這片土地,這片有人曾為之癡迷,瘋狂,絕過的土地。
地上浮著新塵,二月紅站在疊加的兩個椅子旁邊,積在心底的緒毫無預兆的突然發,沉著嗓子怒吼一聲,推倒椅子砸在牆上,地上,只是忍不住的想要掉眼淚,不知為何,總想痛痛快快為自己哭一場,才好給自己送行。
待到腳下全是煙灰和煙頭的時候,張啟山摔掉空煙盒,埋頭向獄裡走。
對自己來說何嘗不是新生,帶著滿滾燙的氣推開門,又在看到那人時候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,用失而復得才覺得恰當:
「走得太匆忙。」張啟山卸掉了渾的戾氣,溫和的對二月紅說:
「新春如意。」
二月紅靜靜的站在那裡,頭髮遮了眉眼,抬起頭看了他,了:
「大吉大利。」
倚著牆,一個人唱著花臉和老生的戲,腔裡的氣韻似乎永遠都吐不完:
「講什麼一字並肩王,得王勇臉無。
人心不足蛇吞象,霜雪焉能見太。」
獄頂上那道裂終於崩潰,碎磚破瓦窸窸窣窣砸下來,出一片和牢獄差不多的天。就在那片裂裡看到一條銀龍,扶搖而上,萬里盤旋,新年第一響竹,伴著滿城的吉祥如意,騰起漫天祥雲。
「去看煙火罷。」
「嗯。」他吸了口煙,答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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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E的新春篇,再一次寫回這種裝的文風整個人都舒服了,祝大家新春愉快,萬事如意!
江岸
一四年馬年正月初七
《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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