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

秦敬醒來時天已大亮，邊人不知走了多久，唯余冰涼被褥。

昨夜太過忘形，睡到晌午依然腰酸背痛。秦敬搖頭笑了笑，下床穿戴齊整，洗漱幹淨，推窗換換室濁氣，才見窗邊桌案上著一張紙條。

“過年教中若無要事，便來找你。”

無抬頭，無落款，字如其人，一不茍，勁削拔。

秦敬著字條想了想，這大概還是頭一回他與自己定下再相見的日子，複搖頭笑了笑，待要團了扔去，卻又最終沒有，拿去床頭，取出那本寫滿時閑思的舊書，把字條夾了進去。

“不知世人為何要把做……”秦敬走回窗邊，推窗散去室殘余的幾分氣息，腦中無聊瞎想道，“又明明不總傍而生。”

再過十來日便到了除夕，秦敬從日升等到日落，眼見已過了戌時，卻仍未見人影，只以為他有事在，今日想必是不會來了，便加了件厚裳，鎖了院門，打算如往常一樣，去鎮上賭坊打發過這個孤年。

秦敬的師父雖是高人子弟，卻大於朝，位任司天監監正，是貨真價實的朝廷命。而今國力虛空，朝中也是人才凋零。天子愈是無能茍安，愈是相信吉兇之兆，故而秦敬的師父不但要掌觀象衍曆之務，尚要負責蔔筮巫祝之事，逢年過節正是最忙的時候，自是得不著空閑來看他這個徒弟。

往年秦敬都是一個人過節，又嫌山中冷清，便一直泡在賭桌上打發時，心道好在世上還有這麼個一年到頭，天天開門納客的地方，熱熱鬧鬧的，同些素不相識的好賭之徒一塊兒辭舊迎新，也是不錯。

“秦大夫這是要去哪兒？”

秦敬鎖好院門，出穀走了幾步，突聽後問語，愣了愣，方轉笑道：“趕早不如趕巧，你若再晚來一步，可就見不著了。”

“不是你等我。”沈涼生走前幾步，面如常，語氣卻已帶上些許不快。

“我等了啊，”秦敬眼見他走近，趕為自己開，“只是等了許久都不見你來。”頓了頓，又聲補道，“沈護法，你可知等人的滋味最是難熬，心中七上八下沒個著落，”手握住前人的手，低歎一句，“等到最後便等怕了，不如不等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沈涼生反握住他的手，沈默片刻方道，“下回不你等就是了。”

冬日山間野風呼嘯，兩人在暗夜中手牽手地站著，倒真有幾分相許相依的味道。

可惜沈涼生不曉得，秦敬卻是一清二楚，下回自己仍是要等。自出生之日起，便注定要等著這麼個人。

等他押著自己赴上死路。

“沈涼生，陪我一塊兒去鎮上吧，”半晌秦敬先回手，起步道，“我那兒也沒預備現的東西，到了鎮上，若有還開著的酒樓，我們一起吃個年夜飯。”

“既是瘦了，便該按時吃飯，”沈涼生幹脆打橫抱起他，飛往山下掠去，“虧你還是個大夫，這麼點事兒還要別人教你？”

“不是一直等你？”秦敬靠在沈涼生懷中，口中不依不饒同他玩笑，“米都淘好了，就等沈護法你洗手作羹湯，再煮一次白粥給在下暖心。”

“莫要貧。”沈涼生腳下不慢，手中將他又往懷中按了兩分，避開撲面夜風。

到了鎮上，卻也找不到什麼還開著門的飯館酒家，秦敬想起賭館門口那個也是常年無休的面攤，帶著沈涼生尋了過去，結果看見賭坊門面又手，討好問道：“你看我也不，先陪我進去賭兩把不？”

沈涼生斜了他一眼，還真陪他走了進去，立在賭桌邊，看秦敬同一幫人湊在一塊兒押大小。

除夕仍泡在賭坊裏，不肯歸家團圓的主兒都是十足十的賭鬼淘生，一個個俱紅著眼，呼大喝小之聲此起彼伏。

秦敬雖也好賭，到底披了張斯文人的皮，立在人群中，一副老神在在、有竹的模樣，手底卻不似面上神那般有把握，幾把下來輸多贏，卻也不見如何沮喪。

“你這把押小，可是又輸定了。”

秦敬聽得耳邊低語，側頭方見沈涼生已站到自己後，便也輕聲低問：“你聽得出來？”

“你說呢？”

秦敬笑了笑，心道你力深，自然聽得出面大小，口中卻只回道：“未知方是樂趣，知道了反沒意思。”

沈涼生不再多言，下一把卻握著秦敬的手，替他做主押了大。盅掀開，果是開的大，秦敬斂去贏的碎銀，人反離了桌邊，搖頭笑道：“我的錢又不是你的錢，你管我是輸是贏。”

“你連人都是我的，還要在這上頭？”

秦敬聞言詫異地掃了沈涼生一眼，心說這人今天怎麼這麼多話，真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。

“走吧，你幫我贏錢，我請你吃面。”秦敬也覺著這麼下去沒什麼意思，扯了扯沈涼生的袖子，先一步出了賭坊，走至面攤裏頭坐下，繼續同他閑話，“說來倒是每年除夕都會在這兒吃一碗面。開這面攤的大爺是個孤老，家中無妻無子，所以過年也開著，多掙幾個小錢。”

沈涼生點點頭，並不答話，只等面上了桌，兩人各自取了竹筷開吃，便算一塊兒吃了頓年夜飯。

面攤支在賭館門口，正是靠山吃山。尤其是這當口兒，來的都是耐不住腹中火方出來碗面，轉頭又紮回去再接再厲的賭鬼，個個俱是狼吞虎咽，吃完便走，唯有秦敬和沈涼生沒什麼急事，靜靜坐在攤子一隅，慢慢對桌吃著面。

昏黃如豆的燈火下，周圍人來了又去，都與他們無幹。便連那間燈火通明，喧囂嘈雜的賭館也似離得越來越遠，只剩下兩個人，兩碗面，與一小方寧靜祥和的天地，渺茫地浮於紅塵俗世之上，同灶上煮面的水汽一起愈浮愈高，愈飄愈遠。

仿佛可以就這麼一直高去星邊，遠去天涯。

不過說到底只是一起吃碗面罷了。細嚼慢咽將面吃完，秦敬會過賬，說想先走走消食，兩人便出了面攤，無聲走了一段，穿進一條窄街，抄近路往鎮口行去。

街道兩旁俱是民宅，門扉閉，裏面想必正是合家團圓的景，過院牆傳出些歡聲笑語。

秦敬想起師父尚未朝為時，也曾同自己一起守歲，而自己那時仍是個不懂該如何坦然赴死的年，一邊勉強塞著不吃的餃子，一邊強詞奪理道：“師父說魔教猖狂，可多半只殺江湖人，既然百姓無憂，幹嗎非要賠上我這條小命？”

還記得那時師父邊為自己夾開餃子晾著，邊輕歎道：“江湖一，魔教獨大，與朝廷分庭抗禮，天子可能放任不管？現下外族虎視眈眈，只怕這頭朝廷對用兵，那頭邊疆就起戰禍，到時就不止是江湖人的災劫，百姓也要跟著一起遭殃。”話說到最後，卻又轉言勸自己道，“再多吃兩個。”

後來師父了朝，將他老人家自己也算進了棋局之，而這過年的餃子，便再沒機會一起吃過。

秦敬腦中想起舊事，腳下步子不自覺越來越慢，沈涼生亦不催他，只陪他一起慢慢走著，一裏窄街走到一半，突見兩側院門絡繹敞開，原來已到了放炮迎新的時候。

有家孩膽子大，讓大人執著鞭炮，自己執香點了，聽得劈啪炸響方捂耳跳開，哈哈大笑。秦敬步子稍停，在一旁看了會兒，一時心中暖意融融，說不出的平安喜樂。

沈涼生也隨他停下來，靜靜站在他側，眼見他面上笑意，心裏也有片刻異常安寧。安寧得仿佛重回初見那刻，自己睜開眼，便見到另一個人，另一雙眼，認認真真地著自己，對自己說雨下不久，說活著很好，說我願救你，你意下如何？

鞭炮聲聲，秦敬笑著一片平安喜樂，沈涼生卻只著他，想起他為自己裹傷之後那句沒正經的調侃，角破天荒掛上一淺笑，可惜轉瞬即逝，若是秦敬曉得錯過了什麼，定要扼腕長歎，後悔不迭。

“你若願救，便讓你救吧。”剎那輕笑間，沈涼生無聲忖道，“救命之恩，以相許。這樁買賣，也不是不公平。”

炮放完了，各家陸續散去。秦敬同沈涼生兩個外人，自是要繼續往前走。

無雲的冬夜，頭頂漫天星，腳下踩著炮仗余下的紅皮，慢慢繼續走完這一裏窄街。

沈默間走到街口，沈涼生突然停步問道：“走完這一地紅彤彤的炮仗皮，秦大夫想到了什麼？”

秦敬自己不正經慣了，怎會聽不懂他的意思，當下從善如流，隨口調笑：“炮也放了，花毯也走了，沈護法覺得下面該是什麼？”

“良辰樂事，我是該跟秦大夫說聲恭喜……”沈涼生臂抱起他，飛長掠，高來高去間，低頭瞥了他一眼，低聲續道，“還是該說一聲同喜？”

結果大約算是同喜──沈涼生門路地穿過穀口陣法，直接從牆頭掠進院子，秦敬腳方著地，便覺整個人被到院門上，對方舌猛欺上來，含著自己的舌頭裏外弄，極火熱的深吻令人頭皮陣陣發麻，兩條舌頭似粘在了一，如蛇尾般糾纏翻滾，舍不得離開一分半分。

“沈……嗯……我說……”秦敬手下使力推了推他，口中方得著空閑，連忙一氣把話說完，“我說外頭這麼冷，要做也起碼等到進屋吧？”

話音甫落，子便突地一輕，沈涼生又把他抱了起來，這次卻是托著他的，正面扣在懷裏，四目，一步步往屋裏走去。

秦敬本就比沈涼生矮不了多，又是這麼個別扭的姿勢，不得不摟住他的脖子，環著他的腰，中也不閑著，嬉皮笑臉地嘮叨：“何統啊何統。”

“秦大夫，你真覺得自己有過統？”

“哈，便是在下不統，你有本事別被我帶壞了啊？”

說話間進了房，沈涼生徑直走到床邊，將秦敬放了下來。兩人對面立著，未再接吻，話也像在這幾步路中說盡了，只剩沈默對，兩廂無言。

過了片刻，沈涼生先牽住秦敬的手，帶他上自己的腰帶，複又上他的頸邊，慢慢解開領口盤扣。兩人俱不見方才在院中火熱纏吻的急切，只安安靜靜地，一點一點地為對方解著，偶然同時抬眼，目錯，卻又同時垂下，繼續手中作。

如此景倒真似一對規規矩矩的新人，一路規規矩矩地走過來，過生辰八字，換過嫁妝彩禮，拜過天地，見過高堂，飲過一盞杯酒，方走到了這一步──在黑暗中默默地解去對方的衫，默默地，定下一場百年好合。

衫褪盡，沈涼生抱著秦敬，兩人相擁倒在床上，間雖都已蓄勢待發，卻也不急著行歡作樂。沈涼生在秦敬上，一手解他的發帶，一手拆下自己固定發冠的頭簪。發冠跌落，三千青逶迤下，至下人頰畔方鋪散開去，與他的發不分你我混作一。

靜靜抱了半晌，沈涼生終低下頭，吻上秦敬眉心，然後自眉心開始，一分一分向下吻去，含住他的慢慢吸吮，與他相，緩緩磨蹭。

秦敬索地拽散被子，蓋到兩人上，兩赤在被中徐徐挨蹭，有種不能見的，蔽的快活。

這般蹭得久了，終是秦敬先按捺不住，手潛兩人間，調了調沈涼生那事，同自己那抵在一，微起腰，兩火熱時輕時重地，囊袋互相，攪得頭難耐，忍不住自尿孔滲出水，漸漸越流越多，腹部一片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