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不眠夜
盛夜行接過了路見星抄得工工整整的筆記,一時形容不出自己的心。
路見星確實是抄筆記給他了,但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他一眼。
這算什麼?
這小自閉像瞳孔無焦距,略顯焦躁地坐在板凳上翹凳子,又不知道在草稿本上漫無目的地畫什麼,怎麼喊他他都不應。
放學,路見星被唐寒去訓練室進行干預治療。
市第二特殊教育學校各方面都非常到位,部分設施有些老舊。單獨的訓練室設在場的另一頭,藏在安靜的樹叢間,像誤校園的森林小屋。
為了後期治療效果明顯,唐寒還專門問了盛夜行有沒有空去觀。
畢竟是室友,已經相了幾天。
盛夜行把籃球袋一拴,打個哈欠:“沒空。”
“夜行,”唐寒語氣下來:“最近你緒好些嗎?”
“嗯。”盛夜行閉閉眼,眼睛乾,“吃藥就沒問題。”
上回自己因為發脾氣砸了寢室幾條凳子,又不住說話的聲音,他自己一怒之下把自個兒關進閉室待了好幾天,出來人都變悶了。
他在閉室裏也想砸東西發洩,找不到東西就拿拳頭砸牆,砸得牆灰落一地,最後校醫拎箱子飛奔過來給他包紮,還沒來得及上繃帶,盛夜行就說沒事兒,就等它流。
流我舒服。
面對校醫略為難言的表,盛夜行在心唾駡自己。
,我他媽是變態吧?
“要先回寢室休息嗎?”唐寒看他臉不太好,語氣下來,“路見星的事兒……你不想幫就算了,老師不強求。你也沒有義務說必須要幫他。”
“老師,我直說了,”盛夜行了唐寒很多關照,也只好實話實說:“我治不了他。”
而且沒力管。
唐寒試圖挽回:“但你可以幫助他。”
“我忙。”盛夜行又拒絕了一次。
他明白,如果現在不快刀斬麻地拒絕掉,未來自己的不作為或許還會影響到路見星的治療。
他不能做如此吃力不討好、害人又害己的事兒。
況且,自己總有一天會控制不住地發病。
唐寒輕輕歎氣。
正要走,盛夜行忽然說:“對了,唐老師。他不是小綿羊。”
唐寒看一眼旁邊沉默的路見星,“小綿羊?”
“有空您找林老師教教他防,點欺負。別一打架就想開瓢,得不償失。”
“開瓢?”
“嗯,開瓢。”
撂完話,盛夜行扭頭走了。
煩……自己多管什麼閒事,這不打小報告?
不過,路見星也不是覺不到其他人存在啊。盛夜行低頭,從兜裏掏出褶皺的紙。
這張就是上課的時候路見星給自己抄的筆記。
奇了怪了。
小自閉不講話。
那……他有沒有可能變得能講話呢?或者說對某一個人敞開心扉?總不能這輩子都這麼孤獨。
“某一個人”的想法從腦海裏蹦躂出來,嚇了盛夜行一跳。
他把紙折進兜,暗罵了自己一句。
還是可憐可憐自己吧。
才進治療室沒幾分鐘,訓練有素的唐寒快被路見星給整崩潰了。
把一隻籃球、三隻絨小狗放在一,再加了一隻玩貓,擺出一起打籃球的造型後說:“見星,你告訴我,你現在看到了什麼?”
路見星瞟一眼,通過幾十秒時間消化老師的問題,低頭在紙上寫:籃球(橘)1、貓(好看)1、狗(好看)2。
唐寒明白了,他不到“群”,也不認為與之間會有流共存關係。
又把三張小男孩背書包上學的照片拿出來。三張圖上分別是同一個小男孩背著書包路過了河邊、花園、馬路。
唐寒又說:“這三張圖講的什麼?”
等了幾分鐘,只見路見星眼神酷酷的,說話語調毫無起伏:“A河邊,B花園,C馬路。”
唐寒努力解碼:“ABC是?”
路見星:“三個人。”
“他們三個人,路過不同的地方?”唐寒重複一遍,“他們是三個不同的人?”
路見星點點頭。
他也不能把作聯繫到同一個人上,他看萬事萬都是“個”。
……這糟糕的孤獨。
自閉癥患者就是這樣的,孤獨到了極致,所以被稱作“星星的孩子”。初次聽到路見星的名字時,唐寒還覺得巧,後來才知道是父母特意改的,說希兒子能在別人眼裏看見自己。
看見不再孤獨的、能他人眼的自己。
唐寒見他眉心擰,已經有些擺出抗拒姿態,拍拍他的肩膀,說:“見星,今天表現已經很不錯了。下周我們繼續單獨訓練,好嗎?”
“嗯。”路見星低頭喝飲料,“哢”一聲地把吸管咬斷了。
讓他邊說話邊喝水已經是他的極限,單線程行為模式已經佔據他的生活習慣。路見星就好比一臺PC端電腦,只能打遊戲不能連網,自己玩兒還好,上非人機就要出病。這臺電腦也只能專心打遊戲,聽音樂也不能同時進行。
可是他知道,自己在慢慢往自己上安裝“APP”,在學習。
陌生的環境總是讓路見星到慌張,但他的所有緒都如冰沉海底,藏得深不可測。
腦部發育出了問題不代表智力障礙。
他在做出努力。
回教室的路很長,他靠著走廊裏邊兒走,走得也慢。先天障礙使他看路需要全神貫注,怕一個不小心就崴腳,會惹來同學笑話。
他的自尊心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。
路見星已經知道什麼“被嘲笑”了,也知道什麼異樣的眼。
他對此非常敏。
回教室收好書包,路見星去門衛傳達室拿了母親寄來的包裹。
他冷著臉不講話,門衛還以為這生面孔耍酷,直到看見他牌上的“自閉癥”才忍住說幾句話。
大多數人覺得自閉癥患者還是招惹與打擾,但其實耐心多流才是對他們最好的幫助。
放學時間,校園人人,路見星把連帽衫戴得的,幾乎想只出口鼻呼吸。
他不想起早上跟著“那個人”走時,“那個人”像自分頻出了一條寬敞的路——
自己只需要跟著走就。
剛出校門,李定西老遠看到路見星一個人走,扔下一幫哥們兒就沖過去攬他肩膀,振地一聲吼:“我的小星星!”
路見星下意識躲開他的手,李定西很尷尬地撈了個空。
他手,局促道:“星星,哪有你這樣兒對室友的?”
路見星睨他:“……”
其實更像在瞪。
但李定西看不出來,路見星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“接納”他。
李定西惋惜地拍拍他肩膀,攬一下表示親:“哎,算了。你說不了話。對了,我今晚要回趟家,我……”
路見星第一次搶斷別人的話:“我,說,得,了。”
“啊……你說!你多說幾句?”李定西熱心地鼓勵他。
“……”
路見星又憋不出來了。
他腦子裏已經想好要說什麼,但是就是說不出來,像啞掉了。
完完全全不大腦控制。
“沒關係啊,咱慢慢治!哦對了,我是想說夜行今晚肯定也不會回來,宿舍就你一個人,你別害怕哦。不過你知道盛夜行是誰嗎?”李定西說。
當然啊!
路見星遲疑一會兒,點點頭。
“一個人你會害怕嗎?”李定西說。
小星星又點頭。
李定西剛想再火上澆油幾句什麼七八糟的話,自己的臉忽然被人用整個手掌蒙住。
“李定西,造我的謠挨我的揍。沒聽過?”
盛夜行住他臉蛋往後扯,“老子今晚住寢室。走。”
李定西被得疼到嗷嗷喚,捂著臉發表疑問:“老,老大?你不是說今晚要進城嗎?”
盛夜行擺手:“不了。”
現在夜裏每天圍牆牆角兒都有教務主任蹲點接人呢,保不齊一跳下去就踩敵軍上了。沒必要去冒這個險。
“為什麼?”李定西撓撓頭,覺得盛夜行不可能是為了路見星。
“追問我?想在寢室半夜被切西瓜了?”盛夜行看他一眼。
寢室半夜切西瓜就是被夢游的室友把腦袋當西瓜給切了,李定西想到這兒驚覺項上人頭不保,趕住。
看盛夜行又要走,李定西沒忍住:“老大你去哪兒呢。”
“買飯。”盛夜行說。
他說完看了看被攔著不讓走的路見星,“吃飯嗎?”
完了,自己好像就忘了告訴小自閉學校哪兒可以吃飯……昨天到現在,這他媽得有多小時沒進食了?
路見星沒說話,盛夜行就當他默認。
他發現了,只要把小自閉的順著捋,他沒有要找傢伙開你瓢的意思……
那就等於說:可以。
“吃什麼?算我賠禮。我忘了跟你說在哪兒吃飯。”盛夜行也不知道唐春寒有沒有給路見星代在哪里可以用餐,他甚至覺得路見星都瘦了。
下尖尖的。
好看。
李定西在旁邊打岔:“老大,你這人幹事啊。”
“閉,”盛夜行斜他一眼,朝路見星重複問題:“想吃什麼?”
剩下幾分鐘,盛夜行和李定西誰都沒說話,憋著氣兒等路見星開口。
終於,路見星手指,憋出一聲小字:“面。”
三兩素椒牛上桌,路見星挑了碗清湯豆湯麵開始攪和。他一會兒用左手,一會兒用右手,麵條怎麼也纏不到筷子上去。
盛夜行在一旁一半兒都要吃完了,看他還沒開始,手去奪筷子:“我來。”
可是,路見星對於生活自理這方面特別固執。
他躲開,用左手將筷子拿得穩穩地,作又略顯笨拙,挑起麵條乾脆一一地吃。
他看了盛夜行一眼,似乎想說:我可以自己吃。
一碗面吃了半把個小時,盛夜行埋頭玩手機,終於打通關之後把店鋪二維碼一掃,拎起路見星後領就說:“吃飽了就跟我回家。”
家?
看路見星眼神疑,盛夜行趁機一把他“想”了好一段兒時間的後脖頸,說:“就是宿舍。待久了不就家了嗎?”
路見星搖頭,沒敢多屁話,跟著盛夜行慢慢地走。
出了校外市場食街往回走,盛夜行也在途中發現了路見星走路比別人更慢的事實,只得慢下來。他估著這會兒飯點後,把苦的藥掰開了直接嚼著幹吃。
晚上宿舍圍牆外人員複雜,還不知道誰會翻進來欺負二中的“神經病小孩兒們”呢。
說實在的,把李定西一個人放寢室他就倍兒放心,可換了路見星就不行。
難道是因為路見星長得太招人了?
回寢室之後路見星也不怎麼搭理人,乖乖地洗漱上床,在床上把臺燈亮著不關,穿子要睡覺。
盛夜行從隔壁床探出半個子,聲音啞啞的:“關燈。”
路見星搖搖頭,不能關。
累了一天是個人都犯困,盛夜行不耐煩,一種悉的炙熱噴湧上頭,他快把自己大都掐出了,“關燈。”
“不能。”路見星忽然說話了。
他頭一次在學校裏用兩個字準確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。
而不是讓邊的人去猜。
盛夜行嘖一聲,“不關燈我睡不著。”
路見星只是重複:“不能。”
他說著坐起來,用掌心去攏住線,房間裏亮度瞬間弱了不。
盛夜行正奇怪那小破燈怎麼還能調明暗,拉床簾就看見路見星著蹲在床尾,眼睛裏一閃一閃地瞧自己……
“算了,”看他這忍辱負重的樣子,盛夜行也於心不忍,直接穿服下床,“我出去睡。”
宿舍樓圍牆外就有個小旅館可以住,他還有會員卡。那裏離酒吧街不遠,所以導致約炮眾多,房間隔音又不好,常常吵得盛夜行大半夜睡不著。
但除去這一點,盛夜行非常在那裏的獨。
自己還在那裏悄悄挨過最難熬的發病期。
“咚”地一聲巨響,盛夜行看到路見星差點兒從高床上摔下來,瞪著眼看他,手裏抓了凳子。
“我開燈睡不著,沒有針對你的意思。”盛夜行覺得有必要解釋,“凳子放下,別打人。”
他覺如果自己是李定西,肯定會嘰裏呱啦地拉著路見星一通解釋,然後凳子就沖著腦門兒下來了。
路見星放下凳子,嚨哽得難。
“……”
他沒法說凳子其實是他想拿來堵門的。他不想這個人走。
他見盛夜行彎腰穿鞋了,又趕躥上床,“啪”一聲把自己的夜燈給滅了。
他也沒說,自己不開燈睡不著。
會害怕。
“……”盛夜行瞥一眼床上那黑的小團子,沉默一會兒,把穿好的鞋子下來,朝對面上鋪說:“怎麼關了?”
小自閉又不理人了。
盛夜行不多說話,又回床上躺著。
由於太累,幾乎一沾枕頭他就沒聲兒了。
路見星在黑暗裏瞇著眼,失眠一整夜。
好想家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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