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不對勁

第二特殊學校的圖書館修在育館旁邊，學霸和學渣從此也形鮮明對比。

盛夜行經常領著一波男孩兒氣勢洶洶地進育館，肩上搭個籃球袋，形廓被在赤紅跑道上拉出道道頎長的影。

他們在育上講究競賽神，誰輸了誰在育館門口蹲半把個小時，或者放學幫敵隊的所有人打掃衛生。

這麼算下來，盛夜行快兩年沒打掃過衛生了。

唐寒在接了“盛夜行主想要跟路見星一組”這個設定後，就決定找個機會給盛夜行開個小講座，但常常逮不到人。

今天正要去圖書館拿資料，就看見盛夜行大冬天只穿件短袖，胳膊上搭一圈兒淺灰護腕，正在擰可樂瓶蓋。

他點了點顧群山的手腕，“你就別去給其他班打掃衛生了。今天你是一對一solo輸給我，放學去把咱班上掃乾淨。”

說完，他猛地仰頭灌一口水，“特別是我們後兩排。”

“二班那幾個哥們兒能答應？”

“我說了算。”

顧群山輸得垂頭喪氣地：“明白了，大哥。”

十一月底正是寒流侵的時間段，盛夜行仗著一好骨，從來不考慮要保暖的問題，直接把薄薄一層校服穿在球外邊兒，戴上帽就招呼一群人：“都先回教室自習去。”

“還他媽上啊，哥。”李定西起哄，“我們都一下午沒上課，回去送人頭呢啊。”

盛夜行嗆他：“你以為你們真蹺課？川哥說五點半必回，這會兒幾點了。”

“五點二十五。”李定西說。

“趕。”盛夜行差點兒抬假裝要踹人。

市二在一月底放假之前還得參加區上一個什麼籃球賽，準備大冬天讓一群人穿秋秋玩兒大灌籃。

盛夜行本來懶得參加，但是鼓他答應這次比賽的一個重大原因是——

學校老師聯名請求將市二的參賽隊伍劃到常規年齡段。

論以往幾年，他們都是和福利院、社會教育組織劃到一個組的。

今年終於和普通初高中生一樣了。

“哎？”

顧群山最先看到唐寒，本止不住靜，跳腳就起來：“老師！”

唐寒看一群小混蛋往教室跑得滿臉通紅，也不多批評，抬頭往後：“夜行呢？老師找他有點事。”

盛夜行腳步一滯。

我這幾天沒翻牆沒打架鬥毆啊。

“跟我去圖書館，”唐寒指了指室，“找你談分組的事兒。”

幾個小男生笑起來。

他們都知道他們老大是被和小自閉分到一組了的。

被唐寒“抓”進圖書館，盛夜行的腳步聲都放輕了。

他一個對學習不怎麼上心的人，總覺得學霸是特別牛的，怕驚擾了誰。

唐寒夠直接，開門見山：“夜行，你昨天不是說想跟路見星一組嗎？你要真心想，就先聽我說說。”

“我真心，”盛夜行的手指在兜裏撚煙，“您說。”

唐寒還在想怎麼開口，盛夜行按捺不住好奇心，問道：“對了老師，路見星……他按日期說周幾那技能是怎麼回事？”

“他患了這種病往往專注力會更強，格也更偏執，也有很一部分孩子很聰明，一旦想練什麼本事，就真的鑽進去研究了。”唐寒說，“他說是自己算的。”

“臨時算的？”盛夜行差點兒把濾掐壞了。

“對。”

濾真掐壞了。

唐寒看他安靜不下來，“手放兜裏在什麼？”

盛夜行抬眼，“您來一兒麼。”

“……”唐寒決定跳過這個話題。

從圖書館的歷史書籍區域繞到醫學類，唐寒找了幾櫃書，邊走邊說，“其實，要治療他的辦法不多，比如人際關係訓練法、應用行為分析療法等等……但是路見星現在已經這麼大了，他的個思維已經形了。對他來說，沒有能針對核心癥狀的特異藥，但吃藥能改變一些緒和行為癥狀。”

“那我要做的是什麼？”

盛夜行看似漫不經心地，其實心裏把這些話全咀嚼了一遍。

唐寒說：“干預他，多‘侵’他的生活。雖然對他來說，最好的時候是獨，可這樣會嚴重影響際能力。”

盛夜行想了想，“他有際能力？”

“微乎其微。”

“那我做的都是無用功？”盛夜行隨手拿下書架上一本略顯老舊的小冊子。

“也不一定……你需要讓他緒波大一些，比如笑，比如。”

唐寒猶豫一會兒，“實在不行，哭和發怒也可以。”

“後兩個簡單，”盛夜行翻開一頁，“前兩個難。”

唐寒看他不靠譜的樣子，有點兒張了，“但你不能欺負人。”

“我欺負他幹嘛啊，他是能給人欺負的樣子麼？”

傾聽老師說話的間隙，盛夜行明顯走了個神兒——

這本書是不知道多年前的歌詞本，隨便翻開一頁，他就看見一句：乾脆就讓我陪你淋雨。

再前邊兒一句：不想打斷你給的甜。

再再前邊兒一句：我該不該現在送你回去。

對。

那一晚，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，淋得兩個人了沉默不語的落湯。

當時他們一路回到寢室樓下，盛夜行趁了把路見星的手掌心，外邊兒一圈指尖涼涼的，最靠裏的掌心卻暖得發熱。

是不是和小自閉這個人一樣？

眼神不自覺地下移，隨便一句都看得盛夜行忍不住了結。

小歌詞本兒上還寫：就是喜歡你著瞄我（的害）。

雖然小自閉也沒害，看自己的眼神明正大，甚至都不能稱為“看”……

但那種眼神還是讓盛夜行有點忘不了。

“發火我見識過了，至於哭……”盛夜行合上了書，笑容焉兒壞的，“那路見星要是嗓子哭劈了怎麼辦？”

想了下路見星戰鬥力表的表現，唐春寒笑出來：“可能？”

“我就打個比方。”盛夜行咳嗽一聲，“老師，要是他被整哭了，您可別怪我。”

“得了吧，路見星好不好惹，你還不知道？”

唐寒說完，盛夜行也點點頭，手指搭在兜裏有一下沒一下地磨，心中快想了一百種整哭小自閉的方法。

唐寒還是有些不放心，“確定能配合下來？”

“能。”

“還有重要的一點，別在他面前犯病……我怕你緒上來控制不住，他被你打了都不知道為什麼。他甚至也不知道，你出手打他的原因是什麼。”

唐寒擔憂地繼續說道，“但是路見星很好的一點就是他知道傾訴，也會保護自己。哪怕方式過於激烈。”

“不會。”盛夜行作保證，“我自殘都不會打他。”

歎一口氣，唐寒拍拍盛夜行的背，“說什麼傻話？”

盛夜行說：“我在接他的這段時間裏，覺他是有共能力的，他也可以直視我的眼睛。”

“對，這就是大多數人對自閉癥的誤解了。”唐寒說，“他並不是沒有，並不是不能關心人。他只是無法正確地去表達。”

他很特別。

上課時間，圖書館裏人並不多。

唐寒抱著書和盛夜行正走過閱讀區，沒幾步就注意到一個悉的背影。

愣道：“哎？那是見星？”

盛夜行應聲抬頭，得出結論：“對。”

“他也會主來圖書館學習啊……我以為他會反公共場合。”

唐寒走過去拍了拍路見星的肩膀，後者條件反地猛然起。

“你這孩子嚇我一跳……”拍了拍心口，唐寒說：“我和夜行過來搬書，沒想到你也在這裏。”

路見星將自己的筆記本蓋在借閱的書上，手上作頗為慌張，表卻沒什麼變化，角抿得很。

聽唐寒這麼說，他只是點了點頭。

盛夜行凝視他一會兒，“看書？”

“嗯。”路見星把筆記本好，慢慢又坐下。

態度冷淡，又生疏。

盛夜行問：“看什麼書？”

路見星的耳垂可疑地紅了點兒，停頓好一會兒才說：“課外書。”

“好好記筆記。”

盛夜行出手指，正想往課桌上敲一敲，不知道為什麼就敲到路見星肩膀上去了。

特“差別待遇”的是，路見星對他的並不反，甚至將注意力轉移到盛夜行上。

路見星說：“記了。”

盛夜行不是沒有看到，被路見星死死在筆記本下的那本書是自己曾經借閱過的。

標題是四個大字，什麼盛夜行忘記了，但容很簡單，講的解讀躁狂癥。

偶遇了路見星，唐寒自然拉著盛夜行直接在圖書館坐了下來。

用商量的語氣詢問路見星，“見星？老師想問你一些問題。”

路見星一聽到要被“探訪”，態度不大自然，“好。”

唐寒問得直截了當：“以前驗過什麼治療方法？可以打個比方說說嗎？”

放鬆的氛圍被打散，路見星的幾乎瞬間僵直。

他緩了緩，學唐寒的話，“打個比方說說。”

“對，打個比方。”唐寒很耐心地引導他，“你慢慢說。”

路見星又像重複給自己聽：“慢慢。”

“嗯，慢慢說。”

盛夜行的手肘撐著桌面，在桌下有意無意地用膝蓋與路見星的膝蓋了幾次。

最開始幾下，路見星要躲，再幾下他就也著盛夜行了。

路見星似乎才意識到——

人與人之間，能用溫熱做流時，就算不說話也能心意相通。

他討厭大多數人的，但用覺知自己在意的人存在。

小時候他皮過於蒼白，缺微量元素，什麼都不吃，三歲那年一年都沒吃白米飯。

一歲開始學說話，兩三歲一天卻只能說一個字，有時候半個字都不願意蹦。說的話非常刻板，全按照大人講的學，不怎麼會運用語言。

三歲那年，路媽帶他出門玩兒，遇到有大姐姐覺得他可得跟糯米團子似的，遞了只紅氣球過去，路見星也不知道說“謝謝”，問他多大了，他說三歲了。

後來，從四歲一直到六歲，無論誰問他多大了，他都說三歲。

他並不明白一年會長大一歲。

路見星聽所有的聲音都一樣大，出門隨時戴個耳塞，又不講話也聽不進話，不人都以為社區裏有一個聾啞孩子。他曾經還過畏懼線，現在能直面朝。

已經是很大的進步。

面對這些況，路家父母也曾做出過努力，求神拜佛做了，找民間偏方也做了，還聽信過一些土辦法，比如給路見星吃灶臺灰、比如帶路見星去做中醫針灸。

目瞥到別，路見星開始走神。

唐寒看出他的態度有些反抗，只得說：“很多事你需要告訴老師，這樣我們才能幫助你。”

“針灸，每天幾個小時。十八針。”他指頭頂，又指自己後，“二十多針。”

唐寒想起“市面”上流傳的那些偏激療法，強忍著心疼問道：“那療呢？穿刺呢？也都做過了嗎？”

“嗯，”停頓了好幾秒，路見星說，“靜脈，鐳全。”

唐寒問：“藥吃過什麼？”

“藥。”路見星說。

“對，就是藥，吃過哪些？可以說說嗎？”唐寒耐心地引導。

“刺激腦部的，”路見星垂下眼，“一吃就，漲紅。”

“哪里？”

路見星說：“臉。”

“最後呢。”一直沉默不語的盛夜行出了聲。

路見星回答：“我不了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