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鄭斯琦在廟宇旁邊,買了兩盒一斤裝的柿餅,喬奉天不由分說地掏錢搶著付了。看有新鮮的無花果賣,鄭彧也想吃,就又稱了飽的十個。問喬奉天要不要,喬奉天連忙擺手:不了謝謝。
下山時起了風,枝籐搖曳,林裡迴盪著窸窸窣窣的響。
喬奉天把頭靠在椅背上,「我……」
「嗯?」鄭斯琦微偏過點頭。
「算了,沒什麼。」
聽他言又止,鄭斯琦就過後視鏡瞧了他一眼,隨後笑了笑,向右打了兩圈方向盤。
「叔叔,吃糖嘛?」
鄭彧在安全座椅裡低著頭索索半天,從側袋裡掏出了一個橢圓的鐵皮盒子,摟在懷裡費勁兒地摳開,眼的是一堆五彩繽紛的什錦嘉雲糖。
「黃的是檸檬的,紅的是櫻桃的,紫的是葡萄的,綠的……爸爸爸爸綠的是什麼味道的?」鄭彧把頭往前一。
「哈瓜的。」
「對對對,哈瓜的!」
喬奉天給弄得一怔,想說不吃,又怕拂了孩子的一番好意,著指頭尖在糖果堆上來迴繞了幾個圈兒,揀了個亮黃的——檸檬的大概沒那麼甜。
「我……那些人說的……」喬奉天用舌頭把糖果從空腔左邊換到了右邊,「你聽到了吧?」
「嗯。」
「你不用多想,也別奇怪,就是們說的那樣沒錯。但牽連到你了,對不起,抱歉。」
鄭斯琦沒接話,手換了一個檔位,依舊盯著前方路況。
「所以,那個……我其實——」
「不想說為什麼要解釋呢。」鄭斯琦話裡帶笑,推了推眼鏡,「我沒有問啊。」
急於尋找恰當措辭的喬奉天被一語驚醒。是啊,對方什麼都沒問,自己在上趕著解釋什麼?萍水相逢的關係,何必要試圖底,有所瞞有所遮飾難道不是人之常?遑論這種事,素來都是此地無銀,愈描愈黑。
「謝謝你的,門票。」
「別客氣,謝謝你幫我照看棗兒。」
再看向窗外時,雪片已經悄無聲息的漫天紛飛了。
「棗兒,下雪了哦。」鄭斯琦說完按開了雨刮。
鄭彧含著顆糖,裡鼓起圓圓一塊兒,礙於安全座椅上的護背帶,沒能一個猛子支起子啪嘰拍在車門上。鄭彧瞪圓了眼睛,在窗戶上驚喜地笑:「真的誒!下雪了!」
數來數去,這是利南今年的第三場雪。原先喬奉天家裡還務農,人好說「瑞雪兆年」,可如今仍在耕作的人之又,這雪對他們而言,除了能冷到骨頭裡以外,其實再無益。
已經沒辦法靜心去欣賞一件事了,已經沒有一顆善於吸納的心了。
「不要把臉在窗戶上哦。」喬奉天輕輕扯了扯鄭彧的荷葉領子,「會著涼。」
「嗯。」
喬奉天的手機突然「嗡嗡」一陣作響,點開一看,是杜冬來的電話。聽聽筒那頭的男人絮絮說了一通,喬奉天的眉頭不由得越皺越深,隨手胡撥弄了一下頭髮。
「為什麼現在就來?現在這個況什麼都不清不楚的,見了面要怎麼說?」
杜冬的嗓門頗大,響亮到喬奉天手摀住了手機的下半,「我哪兒知道那大姐那麼急吼吼,來都來得你不能把人擱那兒晾著吧!」
「我——」
「……怪就怪咱聘的時候什麼都沒問清楚。」
「行了行了。」喬奉天支著額頭,側頭小聲道:「我知道了,店裡等著我,先別跟呂知春說。」
掛了電話,鄭斯琦側過頭問:「準備在哪兒下車?」
「利南南站。」
「接人?」
「對……」
「接完之後回店裡?」
「對……」
「那行,順路。」
南站地偏,是利南去年新修,外型參考了上海世博中國館。周圍的數道林立繳繞的高架被市人戲稱「3D魔幻立式環繞」,外地人開小車,倘若是不認路,一準得暈頭轉向,上去未必能下的來。
南站候車大廳頂挑頗高,有意天頂部分鋼架結構,有意融進後現代的設計風格。裝潢也多用玻璃,類似水晶宮的模樣,排燈很不節能地大咧咧開著,經過四面的鏡面反,室近乎明如白晝。
等開到了,鄭彧已經睡著了。喬奉天輕手輕腳地下車,把帽套在頭上,湊近駕駛室。
「謝謝你的順風車。先走吧,我馬上自己打車回去。」
鄭斯琦手剎一拉,見位置靠邊且符合通法規,果斷熄火,「南站打不到車的。你趕的,我也下來煙。」說完推開車門,從兜裡掏了一盒蘇煙。
喬奉天很驚異,「你?」
雪片落在鄭斯琦的睫上,他笑著眨了眨眼,「我居然煙?」
喬奉天先是一頓,再是如實點頭。
「棗兒不讓,我這是借你的福,趁人不備狗。」說著抬了抬下,「接人的時候別太急,勞你給我多餘裕兩煙的功夫。」
說完也兜上了大的帽子。
不得不說,這就是做人的學問了。如何能把人賣的周全而妥善,既不顯得居高臨下,也毫不會委曲求全。看起來是你我理之的來往共,但又結結實實是了他的好。
喬奉天羨慕這樣舉重若輕的人,也潛意識裡懼憚這樣的人。
「正月過了,來店裡幫你免費理髮。」
「別客氣,我家這門沒舅舅。」
要接的人,喬奉天沒見過。是呂知春的母親。
原先托杜冬公安裡的朋友拿「呂知春」的名兒查,錯了一個字,任檔案怎麼車軲轆似的翻,皆是語焉不詳。年前杜冬讓人趕別費神做那無用功,換個名兒,呂九春——當真一查一個準。
和呂知春自己說的一樣,他的老家,在裡上市的下塘。
南站人際寥寥,巨大的候車大廳顯得分外空曠。旅客慌地拖著碩大行李箱,軲轆碾過杏的大理石地磚,目及的四方空間,似乎都在迴盪著著隆隆的響。
喬奉天被攔在了安檢外,只能立在大廳原地四下逡巡。猜人歲數大不到哪兒去,就擅自排除了幾個頭髮花白的老者。猜人是獨自來的利南,又劃去了結伴兒的三三兩兩。剩下一個挎著黑手包,踩著半高跟鞋的中年人,正倚著一截不銹鋼的扶手。
背影微佝,風姿卻依然很好。
喬奉天不大確定地上前,了的肩。人很快回頭,讓喬奉天看清了正臉。
這幾乎是一下就讓喬奉天確定了,是,沒錯,和呂九春長得很像。尤是那一對黑沉沉的眼珠子,幾乎是一模一樣。要說不同,該是的眼下生了細細的蜿蜒褶皺,而呂知春的沒有。
「請問,您是呂知……呂九春的母親?」
人眼裡有一剎的不可置信,和輕微的皺眉作。因為進門就摘了帽子,暴了一頭「不正常」的頭髮。喬奉天習以為常,依然能客氣地對微笑。
「是,我是。」
「我是喬奉天,杜冬的朋友,您的兒子在我們店裡打工,杜冬應該給您說過。」
人若有所思,來回又看了喬奉天一眼,也跟著笑了起來,開口是子南方人的溫,「說、說過的,我知道的。」
並不像中年失子,也不像家庭不睦。人從說話的語調,到面龐上的表,都非常普通。扔到人堆裡,讓人分辨不出和普通主婦間的區別。
喬奉天引著走出候車大廳,不時回頭與說話。
「您一個人來的麼?」
「是的,一個人。」
「等等有人送我倆去店裡,是旁的人,您有什麼事兒跟我說就行。」
「行,我不多說。」
「您服夠麼,利南今天降溫了,外頭下學刮著風呢。」
「沒事的,裡上,比這兒要更冷些的。」
人的鞋跟踩在地上「圪墶圪墶」響,聽起來清脆而頗有節奏。沒一會兒又不響了,喬奉天就回頭,看人略顯侷促而尷尬地停在原地,疊在一起的手,正來回著。
「不好意思,我想問問你,你和我兒子一樣,也是同嗎?」
喬奉天上下看著,倒也沒有從的話裡聽出毫的惡意。
「是,我是。」
鄭斯琦煙時的模樣,和喬奉天想像的不大一樣。喬奉天猜,憑這人的氣質,煙也該是直直立著的,看著冷冷淡淡的,用食指中指輕輕夾著的,送到邊吸的輕而優雅的,像半開的蘭花。
但明顯不是。鄭斯琦正一手環臂,倚靠著車門。像個稔流程的老煙民,用指尖捉著半截煙 ,送到邊呷一口時,也是用角抿的。吐納之間,微微瞇起眼睛。眼鏡兒也摘去了,桿兒的鼻樑更顯得高拔。
「鄭老師。」
鄭斯琦深深吐完最後一口,站直了,「能不再鄭老師了麼,老覺著我假裡假外都擺不了熊學生。」
「……」
鄭斯琦是真不出口,又不,又不瞭解。
「走吧,剛好過了癮。」
鄭斯琦讓人坐後座,喬奉天上了副駕駛,鄭彧還在仰脖兒睡著,肚子上搭了珊瑚讓的小方被。剛一發,鄭斯琦就手把掌心裡攥著的煙頭往檔桿邊上的雜桶裡一丟,喬奉天餘瞟了一眼,差點兒噴了——一小把兒,說得有五六。
「霍……你這真是過癮過大發了……」
鄭斯琦慧黠地勾了勾,將眼鏡兒往鼻樑上一放,又了食指輕輕在上。
「噓,知道就行,別說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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