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
但超乎了喬奉天的預料,曾姐不招風,不來雨,頗平靜地接了事實。像是做好了萬全心理準備似的,連表都一也不見。
沉默了許久,對著滿臉抱歉與愧疚的喬奉天小聲說了句「算了」。過了會兒又笑了笑,了手,加了句「很謝謝」。
隔天,杜冬和喬奉天送他去南站,是難得晴好的化雪天。車票是喬奉天替買的,從二等座改了一等座。即算差別不大,喬奉天想,後者總是能呆得舒服些。
「如果九春還回利南,我……」
喬奉天一句話尾在裡囫圇,到了也沒說。
好在曾姐微微笑著看他,頭一低,到了也沒問。
看人理了理領,抿了抿頭髮,小步進了安檢。戴簷帽的工作人員舉著安檢儀在上來回掃瞄,揮手放行時,向後甩了甩鬢邊微卷的頭髮。
杜冬把臂一環,揚著吊梢眼,見人的背影在視界裡漸小漸消,「呀,其實就沒想把呂知春帶走。」
「嗯?」喬奉天偏頭看他。
「我是說,這次來利南,只是為了確定呂知春是死是活,是胖是瘦,是好是壞的,本,就沒想帶呂知春回頭。」
聽過呂知春那番話的,只有喬奉天自己。他不知道杜冬是如何心明眼慧,發現了端倪。
「為什麼?」
「你看走路,剛才。」杜冬吐了口氣,揚起一邊的角。
喬奉天應聲再去看大廳中央裡那渺小的黑一點,像一粒輕輕彈跳的像素珠,在背景板中有節奏地上下律。看著泰然而輕快。
「你看走的多輕鬆。」
像是努力的,盡可能的,不把一點點包袱往回帶。
時世,有多人是在管窺之中得求心安,在視而不見中綿延幸福。對錯總是別人的,總是寄生在言論之中的。而事實往往是,不囿善惡的抓不放與坦然屏棄,才是賦予生活的最終寄盼。
喬奉天搡了搡杜冬,「哎。」
「咋?」
「我是想說……你記得《橄欖樹》怎麼唱的來著麼?」
杜冬撓了撓瓢,「你說齊豫唱的那首?問這幹嘛,懷舊啊?」
喬奉天皺眉,「你就說你記不記得。」
「記得啊!」
「你唱一下我聽聽,我想不起來了,詞兒和調兒都想不起來了。」
杜冬眼一瞇,牙一咧,「你猛扎扎讓我唱我忒他媽不好意思。你等等,我找找調,找找調。」瞧著四下無人,一邊了下,一邊清了清嗓子。
杜冬嗓音寬厚而夾有雜質,像被微微打磨過那樣含有砂礫。KTV裡一唱歌就能要了李荔半條命,但平平緩緩開腔,低聲清唱起這首老歌,倒自有一番山迢水長似的意蘊。
不要問我從哪裡來,我的故鄉在遠方。
為什麼流浪,流浪遠方,流浪。
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,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,為了寬闊的草原。
流浪遠方,流浪。
曆出了正月,理髮店的生意火異常。攢了一月的勁頭可算尋到了出路,拉直的燙卷的,打薄的削短的,護理的乾洗的,賓客盈門。了呂知春打下手,忙的杜冬和喬奉天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,再拖一個李荔過來掃地。
再聘人的啟示了,網上也掛了,暫時還沒尋到個合適的。
年過,喬梁來利南市裡尋了個短工,又租了一間房。為了小五子上小學,能有個安安穩穩的歇腳。
喬奉天本想讓小五子和大哥住他的房,可一琢磨自己向,總覺著挨著小五子太,對他不好,對自己也不好。於是便悄悄作罷了。
喬梁原是來租的是城北犄角旮旯地兒那兒,城中村裡的一矮腳平方。喬奉天先發制人地提前去溜躂了一圈兒,見屋裡沒熱水沒空調沒油煙機,兩眼一翻就忙把租金連蒙帶騙地給要回來了。
轉手替他在陶沖湖邊上,租了一間空著的回遷房。家電倒也不很齊備,至熱水空調是全的。
喬梁皺著眉頭嫌租金太貴,喬奉天就轉頭替他墊了三個月的。喬梁手去攔,倆人要擼胳膊幹架似的在房東面前「舞」了出關公戰秦瓊。喬梁愣是沒攔住。
喬奉天眼一瞇,手往他哥鼻尖兒上一指。
「反正老子以後也沒兒沒,讓你寶貝兒子記著孝敬他這個兒小叔就行。」
喬梁的眼神霎時溫,鬆快下吊著的角,手往喬奉天腦門上輕輕一。
「天瞎說!」
送小五子去利南附小報道那天,是雨水。利南冰雪全融,在屋簷下滴滴答答打著清凌凌的細響,春始萌。
喬思山拖著病懨懨的子從郎溪來了,林雙玉卻沒來。喬奉天心裡頗堵。一堵他看不重小五子的上學的大事兒,二堵永遠拋不下那三瓜倆棗的生意。
又堵連與自己的寥寥一面,也躲著不見。
利南附小的校史比不上利南大學的百年,也算很是深厚悠久了。開闊的大門兩側,植了良多紫荊樹。乍暖時令,枝條上正匝匝發著紫紅的朵蕊。
正中是前年新建的一幢獨棟教學樓,了米白。看著端方潔淨,寬敞明亮。牆側掛了一排楷的銅字,春華秋實;往後倒是些老樓了,不高,卻正,紅磚舊瓦也理的乾乾淨淨,妥妥帖帖,壁上還攀覆著一層細細的紅草。
小五子明顯是有些侷促,臉上騰著一層淡淡的潤紅,睜大了烏漆漆的瞳。他捧著不多的一小摞課本,小步地跟在瘦條條的教主任後,撓了撓清爽的發頂,笑得既明亮,又。
來之前,喬奉天幫小五子修了頭髮,絞去了蓬蓬的發茬,連邊角都顧及地仔仔細細;也不由分說地給喬梁和喬思山塞了兩件筆的新短夾克,是褪了他倆藍不是藍,灰不是灰的舊襖。
第一次進教室,他想讓小五子直著腰桿兒,沒有任何包袱地進。
不願讓他覺著,自己和別的同學不一樣。
喬奉天就是這種通俗淺白的人。
小五子被老師溫地牽進了一年三班。喬思山和喬梁立在窗外,喬奉天則站的遠些,倚靠著走廊的高高圍欄。
小五子比旁的孩子個高,板實,皮黑。一進門,教室裡一時就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吵嚷,像把個新鮮玩意兒團團圍住似的。扎馬尾的老師一黃,清脆地拍了拍掌,了口極標準的普通話,聽著和緩且如珠落盤。
「我們讓我們班的新同學來做個自我介紹,大家說好不好?」
底下頗興地齊聲道,「好!」
「那咱們給他點兒掌聲,鼓勵鼓勵他,好不好?」
辟里啪啦地掌聲小碎炮似的響。哄小孩兒玩兒的伎倆,惹喬奉天在外面聽了憋不住地笑。
小五子在講臺上立著,登時就張了,愣了,小手攥了攥,忙偏頭看向教室外。他的視線越過了喬梁和喬思山,直勾勾地落在了喬奉天上。
喬奉天抬了抬下,利落地頂高了鴨舌帽,出了清晰的眉目。他「啪嗒」打了個響指,眨了下眼,給小五子做一個比槍的作。
加油。別怕。
走廊裡,溫煦的落在喬奉天的臉上。看著瑩白如雪,空幻不實,彷彿在瞬間模糊了男與的那道別的界限。
晚上是利大人文的年初飯局,辭舊迎新,總結舊工作,瞻新未來。其實掰開了了說,是生找由頭躥騰飯局,純屬走形式。
開場礙於有個不茍言笑的系主任和副院長,酒桌愣是僵得「千山鳥飛絕」。等兩敬酒一過,倆人著領帶拎上大,回去老婆孩子熱炕頭了,一群「猴子猴孫」這才生冷不忌,葷素不拘地炒熱了場子。
啤酒砰砰砰連開了二十瓶不算,另又加了兩瓶干紅。
鄭斯琦在邊上一口口地抿著麥茶,夾了幾口素炒的時蔬,看哪個酒瓶口子衝他來了,就忙笑著搖手躲。
開車來的,喝不了。
找代駕!
上午嗓子疼,剛吃的頭孢,喝不了,相剋。
你他媽扯。
真沒,來我吃給你看。說著還煞有介事地掏出了盒小藥片。
婉菁看了,扶個高腳杯在邊上樂了朵牡丹,一張臉湊過去,醉得分不出鼻子眼兒。
「看看看看!誰都沒老鄭深藏功與名!他就差說他信的啥啥宗教裡,主是讓他忌酒的了。」
鄭斯琦挑了下眉,手替他拈去了發裡不小心的半魚刺。
「比不得你們丐幫,吃剩的就往頭裡塞。怎麼,餘下頓啊?」
「哎滾!」
就說話懟人這方面兒,鄭斯琦是個中大佬,利南一眾都是茶水小弟,平時不顯山不水,端得是個文化人樣兒,關鍵時刻一張就一擊致命直搗黃龍,毒舌的不行。
飯局結束,余仨是清醒的,算鄭斯琦一個。無端端了髒活累活,挨個兒送同事回家。
婉菁是丈夫開車來接的。
鄭斯琦印象裡,丈夫章弋川持重寡言,和他一樣戴個眼鏡,對誰都是笑瞇瞇的,一副極好說話的樣子。今晚再到他時,人看著瘦多了。半靠在駕駛室裡,推了推眼鏡,溫有禮地沖鄭斯琦說了謝謝。
回去路上,想著討鄭彧高興,就順手捎了一盒滾溜溜的湛黃圓杏兒。
「爸爸爸爸!」
剛擰開了門鎖,鄭彧就像只小金似的撲了過來。就差生條尾,在屁後頭搖起來了。
「哎哎哎哎。」
「我聞聞你喝酒了沒有。」邊說邊皺起了鼻子。
來,君子坦。
弓腰把小人兒往懷裡一攬,一托,拿高的鼻樑往臉上湊。鄭彧地直往後躲,鄭斯琦就不依不饒的往前追。
「喝了沒?恩?檢查清楚了?」
「清楚了!爸爸胳膊上有酒味!」
「……那是你阿姨的酒味。」
邊把鄭彧往客廳裡抱,邊解著領帶。剛近了沙發,鄭彧就一個猛子躥起啦往絮裡扎。
「棗兒,就你這樣兒,下個月咱就換新沙發。」往下上一勾,輕輕笑,「這麼樂意跳,送你去學怎麼樣?」
「我跳因為我高興!」
「高興爸爸回來得早?」
「不不不不不是。」極不賞臉地連聲否決。
「嘖。」
「我高興我有個新同桌兒!」鄭彧睜大著眼睛,鼓起了臉,又高高蹦了兩下。
「同桌?」
鄭彧去臥室裡拿來個隨手寫的畫本,半趴在桌子上,一筆一劃,端端正正寫了三個字。
「喬、善、知。」鄭斯琦了西裝外套,解開了勒得過的金屬袖口。
「嗯,我的新同桌,黑黑的,有兩道直直的眉,比棗兒高這麼多!」
鄭斯琦見鄭彧墊著腳,手在自己頭頂上方的懸空,興地來回劃了幾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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