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

算是事出突然，家裡的冰箱沒剩什麼新鮮食材，喬奉天就只能先帶小五子去趟聯家CBD。

喬奉天把小五子置在了電車座的前面，讓他像被圈在自己懷裡那樣。小五子一瞧被摟這麼，登時害，想下車坐後座，喬奉天就揪著他的領子往前一扽。

「不許坐後面，回頭騎快了掉下去我都不知道。」

小五子靦腆笑著，還是要往後走，「不會的，八歲了能抓得住的……」

喬奉天手腳並用把他往懷裡攬，「八你個頭八，老實過來，等你十歲再說！」

一路，風吹著法國梧桐絮，搔的小五子鼻尖，連打了三個噴嚏。頭頂上就漾出喬奉天低低的笑聲，「你阿爸想你了。」

聯家CBD 的購商城有賣新鮮的瓜果魚，折扣大，挨居民區也近，銷售額自然也不亞鐵四局的早晚菜市。喬奉天平常也就早晚兩頓在家，也總想著自己手做點兒。一是外頭貴，二是油大，吃多膩歪。

喬奉天一手推了個購車，一手牽著小五子，在超市裡腳下生風。小五子抬頭看他小叔下繃，抿一條線，那副挑菜活像挑對象似的冷肅模樣，與林雙玉八分相像。

時蔬區的東西碼得一等一的齊整，還人本懷深厚，為關照重度強迫著患者，一欄分了一個階。喬奉天一頭紫發，站在翠綠的菜架邊皺眉端詳著一棵飽滿的西蘭花，惹了不上了歲數的叔嬸側目，小聲耳語。

「西蘭花吃麼？你平常給你燒麼？」

小五子扶著購車，踮起腳，把手間隙那兒正好能出他一雙濃墨重彩的眉目。他搖搖頭，「說……這個是花菜長變種了的，帶毒的，不讓吃呢。」

「你聽放——」咬了咬牙，「你聽扯！」

不知道的不認的都他媽的瞎以為是不對的，睜眼字兒不識一籮筐揣的還當比誰都明白，喬奉天在心裡腹誹。

「就燒這個，我讓你看看帶不帶毒。」

稱了一顆大的西蘭花，又裝了一滿盒的新鮮香菇和一塊看著的裡脊。付完錢了，拎著塑料袋子快走出大門了，喬奉天又像想起來什麼，讓小五子原地站著別跑別，折回去又買了一箱兒。

最近回溫明顯，暖融融的太曬了臉上的底。

喬奉天領著小五子進家，先鑽進了盒子大的廁所，手腳地洗乾淨了臉。掛著一臉水珠子出來，三下五除二拆了那箱牛。

「喝。」把盒往小五子懷裡一塞，「像你阿爸似的長個一米八的個兒，以後能進省男籃也不錯，朋友也好找。」

別長得像我回頭個頭兒也像我。

「謝謝小叔。」

「休息會兒吧。」喬奉天蹲下來，拿漉漉地指頭尖兒捻去小五子眼皮上的一黑亮的睫，「開電視也行，不過臺不多，出雪花了你就拿手捶一下就行。我去燒飯，等等就能吃了。」

「嗯！」

小五子小心地把吸管通錫紙，抬眼看了下喬奉天腮角出的那塊豆沙的疤。著了水正浮著艷，像臉上開了的一朵沾雨帶的花。

小五子不是很常來喬奉天在利南市的家。郎溪地方遠，林雙玉從不帶他來，喬思山或者喬梁帶他來的次數也是寥寥。

他其實很喜歡喬奉天看起來攘攘的小客廳，喜歡他那個滿眼蒼翠的高高花架，喜歡他把一塊老舊的木質稜玻璃窗得鮮亮明淨。再把窗簾大敞開，讓滿目的滿溢進屋。

小五子支著一條細長的，拿膝蓋頂著下，把餘下的一隻頗大的腳丫子往棉拖鞋裡又頂了頂。

在鄉下瘋跑慣了，城市還是讓小小年紀的他，有幾分束手束腳。

「登登登。」

耳邊響起了異常利落地切菜聲，蔬果的纖維被割斷的細微脆響，刃面輕板實的案板，明快而自有節奏。

小五子豎著耳朵聽了，悄不做聲地跑去廚房，半在門框上。他看著和喬奉天繫了條豎紋的圍，正在切著棵水靈靈的大白菜。圍乾淨的像一件可以穿出門的飾，不見半點油星。菜葉也洗得不見泥點，玉琢的一片似的，安穩地伏在喬奉天的掌心之下。

喬奉天手上的凍瘡還沒好，反覆塗了很多藍油烴，也不見好。數九天的時候，指尖總是冰涼麻木沒什麼大的覺，現下如春回暖，斑斑點點的紅瘡那兒，就時不時得他想錘牆。

側頭一瞥睨見了小五子，就招招手。小五子低頭笑了一下，才乖乖湊過來。

「學校怎麼樣，習慣嗎，好玩嗎？」

灶臺高了，小五子得墊著點腳。喬奉天見了，就從門後面端來一個木製的小矮凳，讓小五子扶著檯面在上面站穩了。

「嗯，學校很漂亮，又大又安靜。老師說話都很好聽，對人也很好。」小五子把下擱在胳膊上，胳膊擱在案臺上。

喬奉天擱下文刀，把切菱塊的白菜梗子扔進手邊的塑料籃子，抖了抖余水，「上課呢，上課聽得懂麼？」

小五子稍稍皺了點眉，「他們上學期上的容，小五子不太會，聲母和韻母……」但隨即又笑開了，「但是我的同桌有教我，小五子在認真跟學。」

同桌？不是一人一座兒？

「同桌？」

喬奉天特意提了個「」字，聽著就讓人覺著有些許玩味。小五子一眨眼，微張：「啊……恩，是個生。」想了想又補充，「大眼睛，臉很圓，鄭彧。」

喬奉天手往他鼻子上一點，「千萬別當人面說人臉圓聽見了沒？」

小五子嘿嘿一樂，「小叔，我知道。」

「玉石的玉？那孩子的名字？」喬奉天把香菇浸在乾淨的盆裡，又在案上切著裡脊。

「不是的，不是玉石的玉，小五子看過，小五子知道怎麼寫。」

喬奉天牽著他的手往盆裡一沾，讓他就著水漬往牆上寫。老式的舊房子，多不用牆紙，簡簡單單刷了一層白膩子。年歲久了泛著陳舊的淡黃，則很容易見水濡，浸出深的印子。

小五子一橫一豎，胳膊寫著。喬奉天耐心等他勾畫完，見牆上是個端端正正的「或」，寫的很大。

「鄭或？」

不是說彧麼？鄭或是什麼鬼，咋聽著那麼不像正常人的名兒。

小五子歪歪頭，瞅著牆上的字，也覺得和在同桌課本上看到的不一樣，撓了撓後腦勺，「是彧啊，是鄭彧啊，不是鄭或啊，寫得不對麼……」

喬奉天天一閃，沾水手上加了兩撇，「是這麼寫得吧小傻子，給人寫了兩撇，其實是荀彧的彧吧？」

「對對對，對了對了！」小五子忙點頭。兩筆這麼一添，看著就自然多了，「彧，彧，誰是荀彧小叔？」

喬奉天往他鼓鼓的腦門上一蓋，「等你再多學幾個字兒，小叔給你買本《三國演義》你就知道了。先給我把拼音學好。」

喬奉天快手炒了兩個菜，一個白灼西蘭花，擱了一把李荔送的，不知哪兒弄來的野湖蝦皮；又炒了香菇白菜溜片，裡脊過了層水澱點了生，大火過快油，又滴了些耗油。鮮味溢了一整個小廚房。

小五子飯量不小，掌大的圓碗裡飯盛得滿滿還往上隆了個小山峰。

小五子向來不挑食，像只土狗崽，給什麼吃什麼，還長得比一般孩子結實。見他總夾西蘭花，喬奉天就一砸，猛往他碗裡擱。喬奉天夾一個，小五子吃一個，抿的的，裡嚼著東西就一句話也不說，一點兒聲不出。

一看就是林雙玉拿筷子打出來的家教。

喬奉天低頭把盤子裡的片一個個撿出來擱在盤簷，「明天吃蝦行不，青椒白河蝦。」

小五子拚命嚥了裡的東西，有些驚異，「明天還來小叔家麼？小叔不上班麼？」

喬奉天眉一挑，「你小叔自己當小老闆什麼時候上班就什麼時候上，你別閒心，恩？」

小五點頭，笑出了滿臉歡愉。

臨去出門上學，喬奉天給小屋子裝了一保鮮盒即食的水龍魚。

喬奉天家裡有不一捧大的小壇，紅姜青豆角燈籠椒，高矮胖瘦擺了臺滿滿一拐角，都是自己醃的。水龍魚是年前市面上買的，一條不過指長。喬奉天一條條剝皮去腮打理乾淨，過水煮再在晴好下晾曬。等攢了乾癟癟的一小團，再撒了紅油砂糖白芝麻，一干紛繁的配料調味搖勻。

算是無聊做的小食，搭不錯。

「吶。」喬奉天挑了一個遞到小五子邊，「好吃嗎？」

這東西就是越嚼越香，越吃越停不下。

小五子舌頭了一下，捲去了粘著的一粒白芝麻，「嗯，好香。」

「給你裝包裡，帶回去給你阿爸晚上嘗嘗，好好燒飯，別讓他總煙。」

小五子把盒子往上一放，了，有話要說又不敢開口地低頭起了手。

「怎麼了？」

「我、我能……我能給我同桌兒分點兒嘗嘗麼？」

喬奉天樂了，「行啊。」

二話不說又重新拿了個小一些的保鮮盒，裝了單獨的一份兒。拿紙巾仔仔細細乾淨了盒子上的紅油漬，才啪嗒蓋上了蓋子，裝進了一個印了花卉的紙袋子裡。

「謝人家教你東西，要是喜歡，小叔還給你帶。」說完又點點他的鼻尖，「但上課不能吃，好好聽課，恩？」

「嗯！」

鄭斯琦在期刊上發表論文的審稿期提前一個星期，殺得他措手不及。這幾天不是在上課，就是在趕著去上課的路上，要麼就在圖書館辟里啪啦敲著鍵盤。

另不高校的研究生招生複試也陸續進行，當導師帶的幾個人文的學生，大多過了初事，也總半路圍追堵截扯著他問個不停。注意事項，考試範圍，職責之，鄭斯琦也得時間整理。

陸揖銘給了幾個短信，積極不扭地邀鄭斯琦晚飯，鄭斯琦都拐著彎地謝拒了。

不是他要悖鄭斯儀的意思，是真的忙得連軸轉。

下班去接鄭彧，好死不死堵在一環，車水沉滯，眼幾乎看不出地緩慢挪。亮起的車燈在鄭斯琦地眼鏡片裡折出紅綠混淆地模糊一團。

他按開了廣播，隨便調了個音樂頻道，正放著一首《a love that will never grow old》鄭斯琦聽了前奏，手推了下眼鏡。

他突然想起來，這是季寅在大學裡最常聽的一支歌。獨風而帶滄桑的聲，唱著永遠不會凋零。季寅讀書寫字，一帶上耳機就能聽整整一天，卻從來不在寢室公放，像守著一個而不宣的心緒。

十多年前，畢業，在KTV聽他開著原唱小聲哼過，此起彼伏地嬉笑吵鬧湮沒他的全部。鄭斯琦是看著他，唱完捂著眼睛去了廁所。他私下記下了歌名，查了才知道，歌曲出自李安的《斷背山》。

高架盡頭的天空黛藍泛青，將高度在視覺上得低平。一想起季寅，鄭斯琦不由得太更痛，剛想手一，前面的車子終於一踩油門，了。

鄭斯琦接到鄭彧一般都比旁的家長要晚些。鄭彧倒也從不吵鬧，乖乖在保安室等著，是不是能從看門大爺那兒討來一顆糖。

今天還有喬善知陪著，時間就愈發好打發了。

鄭斯琦把車熄在小學門口，在駕駛室裡小聲按了下喇叭，給了一直豎耳朵等著的鄭彧一個小小的信號。鄭斯琦倚著座位，看鄭彧背著書包從門衛室奔了出來，流連兩步又轉頭沖人招手，手裡還拎了個袋子。

鄭斯琦以為是門衛大爺，抬眼一看，門裡站了個男孩兒。撣眼一算，有他腰高，眉濃而微微上揚，笑得分外憨實。

「你說的同桌兒？」

聽鄭彧開了車門攀上了後座，鄭斯琦笑著開口問。

「對噠！喬善知，我同桌兒。」鄭彧自覺地坐進了兒椅，捧著水壺嘬了兩口。

「看著子很溫。」

眉目長得還很像一個認識的人。

像喬奉天。

正拉開手剎踩了離合，鄭彧突然從後排了一隻手，津津的指頭裡捉著一條紅通通的東西。

「這什……」話還沒說一半兒，鄭彧就手往他爸半張的裡施力一懟。魚尾磕上了牙床，疼的他差點合要了鄭彧的手。

「好吃嘛好吃嘛？」鄭彧問得一臉興。

是魚。鄭斯琦先是不不願地細細咀嚼，倒後來竟是越嚼越嘗出濃郁厚重的鮮香。其實不怎麼辣，算是偏甜口，曬得也均勻而恰到好，在裡韌而板實卻一不柴。覆的白芝麻也是過了火的，嚼開幾粒粒，滿口餘香。

鄭斯琦拿拇指捻去了角沾上的一點紅漬，驚訝地回頭瞧著鄭彧，「棗兒，哪來的？」

鄭彧趁機又塞了一塊進口，含混著開口。

「同桌兒送我的，從家裡帶的，他說是他小叔自己做的。好吃嘛好吃嘛好吃嘛？！」

鄭斯琦側臉躲開他要過來一隻髒手，「好吃好吃好吃，爸爸承認，你手別在車裡。」

小叔？

誰？喬奉天？

有這麼巧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