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

隔天，利南市立殯儀館給鄭斯琦來了電話。當時鄭斯琦正在預備下午要上的PPT課案，主題是路遙的《人生》。殯儀館主任在電話裡刪繁就簡，把事說的簡單而詳明。

殯儀館的骨灰寄存室今年五月份要全面翻修，寄存五年以上的骨灰需要移至臨時存放。您夫人的骨灰在名列之中，請空速來，簽一份相關手續。

鄭斯琦掛了電話，摘了眼鏡，倚上了座椅靠背。把鋼筆在手裡來回提溜轉了兩圈，又瞇眼瞧了一眼桌上的小檯曆。九點半到十二點正好沒課，去吧。

五年多了。

李覓涵去世的時候，很年輕，算早亡。生下鄭彧不過兩年，就在單位組織的一次集出遊中，出了車禍。毫無徵兆地失了命，幾乎不給鄭斯琦一的反應時間。

鄭斯琦和李覓涵，其實也是旁人說拉縴兒認識的。

李覓涵的舅舅是和原先鄭寒翁一個研究小組的，一起在利南博館工作多年。兩家走得近了，便想親上加親。個中親戚在其中一齊拉線，一同起哄，得兩人認識不過數月，就鬆了結婚的心思。

類同於當下的許多慣常的流程婚姻。各自工作，同吃同住，能心平氣和、沉聲靜氣地流與商量，擁抱與做.，但又實難套著居家服，穿著拖鞋，十指扣地馬路，或去超市購。

不是說不，而是是不夠。

或者只是類似於。

李覓涵去世，鄭斯琦抱著鄭彧，丟了魂似的，怔怔無措了整整三日。李覓涵的戛然截止的人生，的家庭，自己的人生，自己的家庭，和懷裡不過臂長的鄭彧人生。他理應負擔也必須負擔的責任陡然千斤重，讓他還不知道該用什麼姿勢去背。

怎麼背能背得起，怎麼背才不會痛。

著石頭過河地踉蹌走了幾年，鄭彧上了小學，他才將將能顯得得心應手一些。鄭斯琦不再輕易結婚，一方面是害怕在下一段婚姻裡找不到一個人的覺，也是害怕耽誤對方的人生。

李覓涵的家庭觀念尤其傳統。古人慣說，亡不葬，婦死夫前不葬，橫死不葬，李覓涵說來三者皆沾，的父母也就偏想要守著這些因循守舊的條條框框不放。

再者，利南近年的墓地資源奇缺，近乎是寸土寸金。市的諸多公墓已呈飽和態勢，再要尋一風水優佳，遠近合適，又不是信口天價的墓地，著實很艱難。

鄭斯儀前年提議讓鄭斯儀把李覓涵葬到鄰市，鄭斯琦沒答應。他是想著，無論鄭彧長大後有沒有李覓涵是自己的媽媽這樣一個認知，他都想讓一個母親，能留在自己的孩子隨時能去看一看，聊一聊的邊。

沒有過集也好，生疏也罷，總比把這樣一個亙古不變份，掩耳盜鈴似的從鄭彧的生命裡強行抹去強。

利南應了雨水這一節氣的到來，正下著一點小雨。

鄭斯琦把車停在了殯儀館門外，下來的時候差點一腳踹翻了商舖擺在門口的一桶半開的黃。忙朝正往紙錢上蓋塑料布避雨水的老闆點頭道了聲抱歉。

館裡大概正有人在做追悼的儀式，有哀樂傳來，還帶著一干人模糊不清的低低哀哭。雨霎時就提前有了清明時節的意味。

寄存在館頂頭，挨著燒紙錢的規定區域，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著火，還在門前鑿了一方大的荷花池，水清有魚。上午沒什麼人來，骨灰存放大廳岑靜冷清，來回梭著涼颼颼的穿堂風。

存放廳的執行主任很客氣地給鄭斯琦倒了杯熱水，轉把檔案袋裡的一疊打印好的文件碼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。很小的一次遷挪，公辦單位卻總要列的事無鉅細，既像是為人著想，又像是怕攤上責任。

「這兒嗎？簽名字就可以了？」鄭斯琦細細過目一邊，指了指拐角的一欄空白問。

主任笑了笑，「哎對，簽您的名字，一式兩份都要簽。您自己留一份，我們館再留一份。」

鄭斯琦點頭，接過對方手裡的筆，利落地劃下了自己的名字。不過筆尖偏，不怎麼順手，收筆的時候在紙上勾破了一個小。

「不好意思，弄破了。」鄭斯琦抱歉笑笑。

「沒關係沒關係。先生您的字很好看，平常是做案頭工作的麼？」主任拿著單子，好奇似的問了一句。

「謝謝。」鄭斯琦抿了一口水，「做老師，板書和筆記什麼的，要常寫。」

「哎是麼？您是高中老師？」

「不，大學老師。」鄭斯琦繼續回答。

「哦吁，大學老師啊！能冒昧問問是哪個大學嗎？」

「利南大學。」省的對方再追問，鄭斯琦一併說完，「在新校區教人文。」

主任聽完，目帶了一刻不加掩飾的欽佩與讚歎。鄭斯琦被他這麼看了，一下覺著想樂，無奈。

現世不上了年紀的人，依然會對從師或者從醫者抱有一份不同於常人的尊重與仰視。

好是很好，但往往過猶不及。鄭斯琦一直覺麼著，無論什麼職業，什麼社會地位，說來說去都是一樣的。高尚與低劣的人，始終是要過外表去看本質，定不會因份而劃出上階下品。

「那個鄭先生。」

臨道謝離開前，主任住了鄭斯琦。

「您還有事麼？」

主任皺了下眉，」是這樣的，我們館現在這幾年在擴建，原先只有五萬多個寄存位置，現在大概增加到九萬左右，但現在大概也只餘下一萬空位左右，已經接近飽和了。每年也大概只有四千左右的骨灰遷出。」

鄭斯琦聽他說著，推了推眼鏡。

「每個來簽手續的人我們都會提這麼一句，並不是針對您一人。現在利南墓地不好買，價格太高這我們心裡都有數，我們館現在就是希有條件的市民，如果找到合適的資源能遷出，最好是盡量遷出。」

主任說完客氣地笑了起來，了頭髮，「就這麼個事兒。」

鄭斯琦思考了一會兒，問他，「那關於安葬位置的問題，您有什麼好的建議嗎？」

「啊，您稍等，我給您查一下。」主任按了按手掌，轉走到辦公桌的電腦前，敲了敲鍵盤，按了按鼠標，「現在市的公墓大概是……大概是沒有了。」

又瞇著眼睛點了點鼠標，「要的話，大概只能考慮市以下的縣和鎮了。啊，包括現在的鹿耳鎮。」主任指了指屏幕，「鹿耳下面的幾個鎮現在政府正在開放中，包括鹿耳山附近餘裕的地皮，近幾年政府或者私人都會有開發作。包括底下郎溪，明遠，都有可能拆遷。」

主任抬起頭，「這些地方您可以留意一下，新開闢的公墓炒熱之前價格是比較正常的，不過可能也得靠部關係搶，您考慮一下。」

鄭斯琦往前走近了兩步，「是麼？郎溪……」

喬奉天很多年沒為難過明天該燒什麼好了。自己獨一人慣了，平常下碗麵條打個蛋火都算費事兒的了，如今多了個正長的小孩兒，不得不細心考慮葷素與口味。

喬奉天晚上就把趕晚場買回來的河蝦養在了水池子的盆裡，看他們活蹦跳地在水裡支稜，怕蹦跑了，臨去店裡開門前，又扣了個大鐵盆在上頭。

中午急著去接小五子回家，洗了手，半圍忘瞭解就著急忙慌地往外走。杜冬提溜著活扣給他往回一拽，「哎，傻了吧，你侄子一時半會兒的不死，您別一大廚打扮就要走行麼。」

喬奉天手一背，解了圍回往他頭上一蓋，「洗你的頭去。」

「帶傘！」

「嗯，拿著呢。」

下雨沒法兒借電信的自行車，就只能走著去，怕小五子等得晚了，就帶著點小跑，踩得路上積著的小窪濺起水珠，打了牛仔的管。

隨手拿了把店裡的傘，走的時候沒看，是李荔留下來的。通紫不算，還碎花，另滾了一圈兒米白蕾邊。喬奉天怎麼打怎麼覺著渾不自在，怎麼覺著旁人看他愈發像個著三不著兩的娘炮。

停在一棵海桐木邊兒，正猶豫著要麼把傘收了頂著雨去，反正細細綿綿的，也不大。一抬頭，見小五子正牽著個矮矮的小人兒往自己的方向走，窄窄的人行道上，兩個人頂著一把帶耳朵的小花傘。邊上還有不旁的學生。

「小五子。」

喬奉天也不顧傘不傘了，兩步迎了上去，「怎麼自己先往回走了？不讓你門口等著麼？」低著頭看著邊上的一雙紅的雨鞋，「這誰啊你就往回領？」

喬奉天輕輕抬起花傘的傘邊，見下面出鄭彧一張正著的圓臉。

「棗兒？」

這不鄭斯琦的家寶貝閨麼？腦子裡一時浮現了他那個高高的個頭，薄薄的眼鏡和香檳的沃爾沃。

小五子攏了攏書包，手握住了喬奉天地手心，抬頭看著他，「這就是我同桌。」

喬奉天眨了下眼，停了半晌才在面前蹲下來，「你就是鄭彧啊，聽你爸爸總喊你棗兒棗兒棗兒的，都不知道你大名。」

要知道不就早知道了。

「是哥哥，不對，叔叔！」鄭彧應聲踮腳笑起來，手要去喬奉天的劉海兒，「喬叔叔的頭髮和上次不一樣了。」

喬奉天低頭任，「有點褪了，沒剛開始好看了。」

小五子立在一旁，看著兩人稔互，掛了一臉的茫然不明，「小叔……」

喬奉天這才想起來，轉頭瞅著小五子。

「你怎麼把領回來了。」又衝著鄭彧，「你爸爸不接你下學麼？」

鄭彧滿心滿眼是喬奉天的頭髮，往前湊著，拿他的一綹往指頭尖上繞，「爸爸要工作，所以中午不來接我，我都吃小飯桌兒。我想……」說完又低著頭，喬奉天見湊得了，就半環著。

忸怩著囁嚅，「我想……」

「嗯？想怎麼？」

喬奉天看他辮子一高一矮，一一細，全然拋棄了對稱。心裡彆扭，就手替把碎發挽了一挽。

「說想來咱家吃飯不想吃小飯桌！」

小五子看小叔和旁的小孩兒湊得老近，頂能包容的一顆心沒來由得一陣酸溜溜。兩下一琢磨，忙喊了一嗓討回了喬奉天的注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