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

鄭斯琦的自然一科自小學得不好。樹就是樹，花就是花，何苦分門別類，像溫對待一個子一般細細通曉個中習。了一點出世而境的靈，悟某樣事的能力也扁平了些，所以關於文學的工作，他也自知自己只能做到教書育人，如今最基礎的地步而已。

所謂大家，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，都是開了一枚見與欣賞世的眼睛的。而他自己不行。

鄭斯琦立在喬奉天的花架前，手小心了背竹的油潤的葉片。就這個他還認識些知道些，因為鄭寒翁在小院兒裡也養了一盆，只是沒他的這株這麼茁壯蓬。

只了一下就立刻放手——自己命裡克花草，別這麼一下就給枯死了。

喬奉天在廚房洗碗，小五子和鄭彧玩兒的正歡。一時不知道該幹什麼好的鄭斯琦，就也跟著進去了。

常開火做飯的廚房是乾淨不到哪兒去的。即使是手腳再勤的人，也抹不淨長年累月層層壘疊的油膩，至多是整齊敞亮。進了廚房，鄭斯琦覺得腳下地磚不及客廳的走著那麼乾爽了，有些黏黏地粘腳。低頭一看，才發覺自己沒換鞋。

「對不起，剛才沒換鞋就進你們家屋子了。」

「拖一下就乾淨了。」喬奉天回頭看了他一眼，又擰開水龍頭樂了一記，「你們家棗兒跟你一個樣兒，不換鞋不肯進門，還真是你教出來的。」

「我是我姐吼出來，棗兒也是給姑嚇出來的。」

鄭斯儀的說教，一代傳一代，皮子下面安了永機，比廟裡老和尚唸經鬧的還準還勤。

「難怪。」喬奉天低著頭，手裡的碗盤在一起叮嚀作響，「對了。」

「嗯？」鄭斯琦又往前走了一步。

「你是怎麼知道棗兒是來我家的。」

鄭斯琦指了指自己的眼睛，「看眉眼睛。」

喬奉天不知何意，「啊？」

鄭斯琦笑了一下，接著說，「我先打了個電話給班主任，說記著棗兒是跟著他同桌一起出校門的。那孩子我前幾天在車裡遠遠見過一次，眉眼和你非常像，就猜到了個大差不差。」

都像兩片窄長的浸墨竹葉，帶著匝匝的紋理在眉骨上得平齊；都眼白清澈，眼瞳黑如點漆如同一潭深水潦。任誰看都覺得印象深刻，都覺得八分相似。

只是要說不同，也有。喬善知歲小，眼下飽滿發亮，而喬奉天眼下則薄掃淡青；喬善知憨實，總是鬆快著眉眼的，而喬奉天不笑的時候，眉眼則總是微微繃著的。

希他能多笑笑，那樣比較好看。

鄭斯琦不知道其他人見了喬奉天，是不是也跟他一樣，也會有這麼多管閒事似的跳想法。

喬奉天沒接話，鄭斯琦就也一同安靜立著。小小窄窄的廚房裡，只能聽見自來水流的輕微響。

開春的自來水也多半溫不到哪兒去，往往比三九天兒的水還要再涼幾分。水龍頭是老式的，加不了溫，就只能拿冷水洗著盤碗，沒一會兒就激的指頭髮紅，掌心發白。

按了按清潔，就出了半滴。喬奉天拿起塑料桶晃了晃，才發覺剩的一點底兒昨兒就完了。手打開頂上的儲櫃門去拿新的，可惜瓶子放的靠裡，難夠，就向上踮了踮腳。

手指尖施力一頂，結果把瓶子推倒在了櫃裡，清潔就咕嚕咕嚕滾的更靠裡了。得了，這回是蹦著都夠不著了。

靠。喬奉天皺眉，我他媽是腦子進水葫蘆了把它當牌位似的供那麼老高。努琢磨著要不去搬個小馬扎來。

「我來拿。」

鄭斯琦上前，立在喬奉天的背後，一下的頗近，以致他開口說話的時候，喬奉天都能覺得到他腔的微微震。喬奉天一驚，忙往前挪，順道了一下脖子。

「給。」

鄭斯琦高手長，拿它就跟玩兒似的，眼都不帶眨。

喬奉天應聲手去接。轉的時候，鄭斯琦還沒來得及往後退開。於是他的鼻尖就一徑蹭過了鄭斯琦的襯衫，拂過了他帶著順劑味道的布料下的理。服的味道很淺，但還是讓喬奉天悸了一下。悸得自己分外尷尬。

「謝謝。」

「順手的事兒。」鄭斯琦推了推眼鏡，退開一步，指著喬奉天的手，「你的手。」

喬奉天順著他的視線往自己指頭尖看。

「凍瘡在流，快把手上的水乾。」

這個算是輕的。兩年前利南暴雪，襲來百年不遇的寒流。喬奉天的手元旦前就發了細細的小紅點兒，元旦幾天的客人又應接不暇，忙的不可開，剪子推子不離手愣是把它凍得流流膿才覺出了疼。

直到現在，指頭裡還有褪不掉的紅印子。

「沒事兒沒事兒。」喬奉天不在意地揩掉了破口滲出來的珠子，和水漬融了淺一團，「小事兒。」

「嘖。」

鄭斯琦把他手腕子輕輕一握，「別什麼事兒都當小事兒。家裡沒藥麼？」

喬奉天的手腕給捉了個猝不及防。

他和別人不一樣，他喜歡男人，他其實不太能之泰然地面對與同的肢接。尿尿比誰呲得高，同床而眠，勾肩搭背，被抓著手，如果不是識，男生看來再慣常不過的事都會在他心裡留在痕跡。喬奉天想先掙開，又不好意思太用力。

「……有，裡屋。」

鄭斯琦點了點頭，不知喬奉天的侷促，抓著他的腕子又扯了扯，「走，給你理一下。」

喬奉天坐在床上，鄭斯琦就準備蹲在床下。喬奉天尷尬地要死，盯著他的發旋兒，坐也坐不住，趕忙挪屁下來陪他一塊蹲。鄭斯琦看了他一眼，「咱倆非要這麼蹲著麼？」

喬奉天了鼻子，皺了皺眉，「那、那你別蹲著，你蹲著我坐不住。」

「行吧。」

鄭斯琦抬腰坐在了床上，喬奉天也才老老實實坐了回去。

「我自己來吧。」

「你又不順手。怎麼，尷尬啊？」鄭斯琦擺弄著藥盒子裡的一小瓶碘伏，低著頭笑。

喬奉天頓了頓，挑眉，「可不麼。」

「別老往韓劇的方向想，往醫療劇的方向想。」

喬奉天突然樂了，「醫療劇裡有給人包凍瘡的麼？」

「肯定有。耳鼻的主治大夫花錢還能給你掏耳朵呢。」

鄭斯琦四不勤是真，但真做事也細心得很。他頂了下眼鏡，把兩隻乾淨的棉簽並在一塊兒，揩去了破損的漬。又把蘸了碘伏的新棉簽細細抹在喬奉天的指頭上，再來回均勻地塗開。

「不疼吧？」鄭斯琦看了他一眼。

喬奉天搖搖頭，「不疼，就是有點涼。」

「得虧是碘伏，是酒就是揪著心的疼了。」鄭斯琦把用過的棉簽攥了另一隻手裡，「你知道凍瘡為什麼一年長就年年長嗎？」

喬奉天繼續搖頭。

「免疫複合。」

鄭斯琦又擰開一隻紅黴素，了一粒黃豆大的明藥膏在自己的指頭尖，再以打圈的方式在傷口上抹勻，「凍瘡會讓局部的組織管產生一種免疫複合的東西，這種質不太會被機吞噬細胞完全吞噬，常常殘留於局部的組織管中，所以形痼疾長期存在，所以第二年又冷的時候，即局部殘存的免疫複合相互作用，形局部免疫反應，發凍瘡，又習慣凍瘡。」

喬奉天聽得一愣一愣的。他沖鄭斯琦大張著倆手，姿勢就像是新塗了漂亮的指甲油，要炫耀給他看一樣。

「……還真是出醫療劇。」

「都百度上說的。」鄭斯琦拿紙了手，「所以一年四季都要做好保暖，冬天的時候，盡量不要把手套摘下來。」

「那個沒用，我手不熱，戴多久都捂不熱。」

鄭斯琦繼續說，「那我回頭去找電子專業的老師問問，讓他們給你改個手套，裝個小電池改電熱的那種，像電熱毯那樣，他們好像會做那種新奇玩意兒。」

喬奉天抬頭，「真的啊？有這種東西？」

鄭斯琦也抬了頭，盯著他眨了眨眼，倏而眼睛一彎笑開了，「我跟你開玩笑瞎說呢你還當真啦？沒看出來，你真的還天真的。」

「……」

換杜冬何前早一個中指懟你鼻尖兒上了。

鄭斯琦把剪短的繃帶一圈一圈纏在喬奉天的指頭上，裹到而不薄的程度停下，捻一小截醫用膠帶牢牢黏在結。

其實仔細看，喬奉天的手和自己的很像，都是管蜿蜒微凸皮質之下，指節瘦長而骨骼分明的那種。只是自己的要更寬厚些，紅潤些。自己的薄繭長在中指，抵著筆的那裡；對方的厚繭生在虎口，著剪刀柄的那裡。

「鄭老師。」

「嗯？」

「棗兒的媽媽是……在國外嗎？」喬奉天問。

鄭斯琦很自然地實話告訴他，「沒有，騙的。去世了，五年前吧。」

「……」

喬奉天剛才就猜到了，但是不確定。他接著就沒再說話。

有人總以為諸多東西是約定俗的，是有一套必守的規矩的。倫理也好，人道德也罷。但往往不在其位，就不易完全摒棄個人與偏執偏見地去平靜看待。

單親父親。做得好，是理所應該；做得不好，是無能，是不負責，是無擔當。自視勘破的考量之下，言行往往是自己的，對錯卻了他人口裡的。定是會有很多人，擅作主張地認為自己是能高屋建瓴地評上一句話的那一個。

喬奉天看著鄭斯琦。

他自己是背，鄭斯琦是正，於是廓明亮清晰。正午的日暉從稜窗湧進，帶著暖融融的溫度和過曝了的亮度。鄭斯琦，從語言，到表，再到外在的管理，在人前無一不均衡，無一不得，鄭彧也同樣。他們都對週遭懷有善意。

能陪伴到這一步，真的很不容易吧。

「你上次送的水龍魚，很好吃，也很香，我後來和棗兒分了一人一半兒。」理好了傷口，鄭斯琦站起來理了理擺的褶子，把垃圾扔進了床邊的垃圾桶裡，「那個保鮮盒還在我家，下次我時間給你送回來。」

喬奉天了漸熱的手指頭，「就讓棗兒在我家吃吧，以後。」

鄭斯琦停了手裡的作，偏過頭衝他笑。

「那怎麼能行。」

「真沒什麼不能行。兩個人我也是燒這麼多，三個人我也是燒這麼多，多一個不浪費是最好。這樣小五子也有人陪著一起玩兒了，何況也不喜歡小飯桌，你在學校也省的惦記著。」

喬奉天心疼棗兒的，也喜歡這個總玩他頭髮，樂意在他耳邊跟他說「喜歡」的小丫頭。

他繼續說，「還是你覺得，棗兒和我……」到這兒頓了一秒，「和我這種人接多了，不太好？」

鄭斯琦聽了這話，就看著他，「其實有些事，只要你自己不那麼認為，別人是不會那麼想的，至我不會。」既不刻意拔高，也沒有煞有介事，鄭斯琦只是做了一個很平常的陳述句。

喬奉天聽完笑了一下。

「但是……」

鄭斯琦又不可能心安理得把棗兒這麼個驕縱慣了的小包袱給喬奉天。

「非要表示謝的話，那就麻煩你帶你的朋友以後多來店裡理發燙頭，多慫恿同事來店裡辦卡。文眉種睫什麼的杜冬也會，真的，全仰仗著你打廣告了。」

鄭斯琦安靜聽他說完，沒轍似的特想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