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
酈雲並不是一個非常注重教育的城市,因此一中雖然是全市重點中學,存在仍舊薄弱。一中的校長陶方正上任多年,還沒有迎接過這樣大場面,現在好容易來了臉的機會,哪裡敢有毫懈怠?掛斷電話之後,他急通知全校所有的教職人員召開了一場嚴肅的會議,將安排細緻到納米,從衛生到秩序,就連食堂都不放過,會議還沒結束,幾個大師傅就拿著他自掏腰包出的錢,騎著小三飛一般趕往菜場去買菜了。
魚蛋堆滿了今日的食堂,行政職工集出打掃衛生養護綠化。陶方正將自己平日里泛油的腦門都啞了,換了一輕易絕對不會上的正裝,帶著一眾教職工等在場,眼穿,站姿筆。
已經進初夏,南方的中午驕似火,悶熱難耐,很快就將人曬得焦躁不安。李玉蓉戴著滿頭暫時還不能摘下來的捲髮夾,剛換上的那件新子幾乎要被汗水浸,有些不了地提議:「我們坐辦公室里,等他們來了再出來不行嗎?」
「你懂什麼?不要瞎說。」陶方正頭一次沒有依。開玩笑,萬一領導們來時看到自己一行人全都躲在教學樓里避暑,心裡會是什麼想法?也就是怕做得太過頭,否則陶方正都要買幾千響的鞭炮掛著放一放了。
副校長被在李玉蓉後面,看著前方黏在一起的一男一,眉關鎖,教導主任在他邊搖頭,低了聲音:「太荒唐了,太荒唐了。」
在高三復習最後階段這樣的重要時期,其他有課的教師一個也不敢懈怠,全都在正常上課,憑什麼李玉蓉就能例外?還被校長安排站在了副校長前面!一個普通老師,能力也不出,憑什麼?學校里的作風全被這兩個人給帶壞了!
更有甚者,教導主任不忿地朝副校長道:「你說他剛才在會上吩咐的那什麼?!啊?學校食堂的菜學生們已經反映了無數遍了,他當時說的是什麼?學生多吃蔬菜有益長和健康!哈哈,這次上頭來視察,倒是知道做做樣子,讓人去買了,怎麼不說有益健康了?可憐我們的孩子們啊!」
副校長嘆了口氣,校長在一中任教多年,樹大深,積威已久。他雖是副校長,在財政上卻沒有一點話語權,對此深惡痛絕,卻也有心無力。
教導主任與他同病相憐地拍了拍肩,語氣鬱鬱:「這還不算,你知道他剛才給各個年級長傳了什麼話?」
副校長側目:「什麼?」
說起這個,教導主任就忍不住咬牙:「他讓年級長通知各年級的普通班班主任,說萬一遇上課間到了,但視察的領導們還沒走,班主任們務必約束好自己班裡平常格跳的學生,能不出教室盡量不出教室,尤其是五班的那些孩子,即便出教室,也要低調,不能走教學樓中間的大樓梯!」
副校長難以置信地聽完,當即火冒三丈。這種話也是一校之長能說出口的?被帶到話的班主任們該有多麼心寒!萬一普通班的孩子們知道了學校的這種差別歧視,心裡該有多麼的傷心!
他氣得手都開始發抖,立刻想上前同校長陶方正理論,只是正在這時,守在街口的校保安一邊高喊一邊疾奔了回來:「來了!來了!來了好多黑車!」
在場眾人都面容一整,李玉蓉迅速摘掉了滿腦袋的發卷,陶方正更是莊嚴肅穆,見狀,副校長只能作罷。
杜康從車窗看出去,對上數十道殷切的目,不失笑地朝書道:「那麼多年了,一中還是老樣子。」
「您不說我都忘了。」書笑道,「一中可是咱們酈雲最老牌的重點高中,也是您的母校吧。」
杜康點了點頭,目和善:「我還記得當時的校長和班主任的名字呢,那可是一批優秀的教師,對學生和藹負責,為我的人生打下了深厚的基礎。只是後來他們都調到了省裡,就再也沒見了,我很想念他們。」
「這一批新教師的考評也很不錯的。」書下車為他開門,「您百忙之中還調時間回來視察母校,真是個重的人。」
杜康笑了笑,接下這句奉承,心中卻知道自己的來意遠沒有那麼簡單。
那群通天的領導們並古董悄然離開了,只留下了一個調查組和以他為首的戰戰兢兢的酈雲市班子。杜康丟了有生以來最大的醜,已經好幾天沒能睡好覺了,恥還是其次,他更擔心自己的形象如何被上級評價,前途會不會因此損。
杜康不想看到最壞的結果,他必須盡快做出補救措施。
他想起了那個隨同方老一起前去營救的年輕人。方老為了他,那天幾乎雷霆震怒,專程趕來的領導們也效率空前,甚至明確表示要追究到底。眼前就像遮住了一層迷霧,杜康實在看不清對方是個什麼來頭,他手裡的資料分明寫著對方就是一個在酈雲土生土長的剛年的孩子,父母離異,跟隨小有薄產的外公長大,可一個這樣普通的孩子,卻偏偏讓整個群南省都為之了起來。
這幾天他還聽到省裡有消息傳回,說是要給這個捐獻古董的孩子頒發重大的表彰,杜康立刻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拖了,他的轄下匿著這樣一尊大佛,他卻跟睜眼瞎似的一直沒能發現。
一中的校長殷勤地上前,還打開了一柄遮傘,小心翼翼擋在杜康的頭上。
杜康笑道:「陶校長,這麼熱的天,打擾了。」
「哪裡哪裡!怎麼會打擾!」陶方正大氣而也不敢出,拼命扯著笑,「我們一中的全師生,都對您的到來到由衷的喜悅和榮幸。」
他說罷,趕忙招呼後頭有些怯的李玉蓉上來,介紹道:「這是我們學校高三重點班一班的班主任,李玉蓉,對您非常崇拜,聽說您要來,可是激得不得了呢!」
杜康對上眼睛都在發亮的李玉蓉,手微微一握,點頭道:「李老師那麼年輕就能負責一個重點班,想必教學能力十分出眾,巾幗不讓鬚眉啊!」
他說著場面話,實際上心中已經有些不耐,放眼在教學樓一掃,就意識到現在是上課時間。
後頭幾輛車里的視察組員已經出來,杜康打斷了還想介紹李玉蓉的陶方正,笑容微斂,渾散髮出不怒而威的氣勢:「陶校長,大家都等著呢,閒話說,咱們還是快些進去吧。」
這會兒一中的學生們正在上上午的最後一堂課,杜康一路進來,不聲,實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,眼角的余無時無刻不在分辨學生的面孔。尤其在路過重點班時,他放慢了腳步,幾乎在一個個篩查,但很憾的,就是沒有找到那張記憶深刻的面孔。
難道報有誤,對方並不在一中上學,不可能啊!
杜康有些著急,面上卻什麼緒也看不出,至多也只是看向班級的目略微認真了一點。
李玉蓉見杜康一路走來,唯獨在自己的重點班這兒停留最久,心中的喜悅簡直難以言表。和校長陶方正對視了一眼,校長迅速上前介紹:「這就是李老師負責的重點班了,一班的孩子們績優異,品學兼優,都是我們一中學生里的佼佼者。」
杜康心不在焉地點點頭,下意識說著場面話:「看來這都是李老師教導有方。」
李玉蓉聽到這話,高興得險些要跳起來,拼命咬住了下,才不至於忘形笑出聲音。
杜康目一掃,又掠過走廊的另一頭,一連上了三層,陶方正都沒有帶他去到過。
那邊的線格外暗,從這裡看去,本看不清楚,杜康不由問道:「那裡是什麼地方?」
那裡是五班啊!各年級雲集所有垃圾學生的五班啊!陶校長心當即提了一下,和李玉蓉迅速換了一個眼神,笑著回答:「那邊就是廁所了。」
陶方正心中很有打算。五班學生,尤其是高三五班的學生,簡直就是無法無天目無尊長。他們連李玉蓉的英語課都敢罷,績又那麼差,誰知道在領導面前會鬧出什麼幺蛾子?這次視察可千萬不能出一點紕,索就別讓他們出來丟人現眼了。
杜康不疑有他,點了點頭,陶方正接著道:「馬上就要下課了,不如大家先去我辦公室坐坐?喝杯熱茶?校方的各種學生表彰名單保送名單都已經準備好了,只等您過目批閱。稍後午飯時間,各位不如就在學校食堂用餐?我們一中食堂的菜,絕對葷素搭配營養均衡,不讓各位領導失。」
杜康暗嘆了口氣,在心中琢磨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,面對這樣的安排,只能頷首同意。
陶方正話音剛落,下課鈴聲就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。
杜康被陶方正急護在了拐角,擋住離開教室的學生。眾人不得已停留了數分鐘時間,剛想,正在此時,杜康視線的余卻忽然到了什麼。那瞬間雷聲乍起金芒四天地萬飛鳥走皆為無,只有走廊盡頭的那一側,暗的線中,一個穿著普通校服的年輕男孩被同學簇擁出來的影。
對方和第一次見面時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同:形清瘦,短髮順烏黑,面容俊朗又冷淡,不帶一表,更有一渾然天的氣場,讓他在學生中鶴立群。
林驚蟄!!找到他了!!
杜康幾乎繃不住臉上沈穩的神,他目地盯在了目標上,眼見對方即將轉離開,立刻著急地開口喊了一聲:「林驚蟄同學!!」
林驚蟄下意識轉頭看了過來,見到杜康的瞬間,他好像還辨認了一下,微皺的眉頭隨即才舒展開。
對方邊此時圍攏了大批校領導,看起來是在工作,林驚蟄點了點頭,充作問候,心說自己還是別去打擾的好。
誰知對方卻立刻撥開了人群,疾步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。
一邊走,一邊還出了相當溫和親近的笑容,走到近前,他甚至主出了手:「驚蟄同學,原來真的是你,我們又見面了。」
林驚蟄不知道他的目的,但臉上也出一個笑容,一邊不神地審視著他的舉,一邊出了一隻手:「您好。」
杜康雙手握著那只瘦削纖細的手掌,慎重地搖了搖,臉上拉開了一個自進一中大門以來最為真切熱的笑。
而他的背後,走廊拐角,被他突如其來的作丟在原地的一眾校領導全然懵了。
陶方正呆呆地看著那道和面對自己時完全不一樣的背影,認真地反思自己是不是今天力過大,以至於都出現了幻覺。
他心中翻騰著的驚愕難以言表,他機械地邁開步子,跟隨著回過神的書追上前去,遲滯的腦子費力地轉著。
杜康剛才好像喊了一個名字?喊的是……誰來著?
陶方正目一頓,他終於想起來,也終於看清了。
因此腳下一,左右互搏,噗通一聲,摔了個驚天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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