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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新書》第23章 秋菊

這句話,第五倫剛出口就後悔了,卻是忘了景丹的份,好在更過火的話他還冇說。

“如何能讓彼輩樂意?”

景丹不以為忤,很悲觀地說道:“靠常安城壽室裡,皇帝的一道政令?你今日也看到了,不管是群飲罪,還是所謂的孔子中都之政,都是空文,本無人當真。”

“其實早在始建國元年(9年),皇帝就下詔,宣佈天下田改曰王田,奴婢曰私屬,不準買賣。又照古時井田製,一夫一妻授田百畝,要一家男子不到八人而田過一井(九百畝),便應將餘田分給九族鄉鄰中無田或田者。”

乖乖,這不就是土地國有,外加讓土豪分田地麼!

第五倫再度對王莽刮目相看,看來王莽是能意識到這尖銳的人地矛盾。他大概也知道,再不改革,就得亡國了!

隻是執行的方式和力度簡直是可笑——王莽居然指豪強的良心!

此舉隻存在於書麵上,本無法推行,這不廢話麼,要是吏上門要第五氏分地,第五霸也一百個不願意啊。

真是矛盾啊,國與族,公與私,集與個人,大家與小家。可這就是人類的曆史,在矛盾中糾結痛苦抉擇,在矛盾中螺旋上升,一點點艱難進步,第五倫的政治課上得還是不錯的。

總之,如今新朝隻剩下不準買賣王田、私屬這兩條還死撐著,算是扣在豪強頭上的箍咒,限製他們難以滿足的胃口。但從涇水鬨災一事看,豪右們已找到繞開這限製的辦法,而郡吏乃至朝,要麼與之蛇鼠一窩,要麼像張湛一樣,無能為力。

第五倫甚至看著各家在水患前提前修好的堤壩,惡意地揣測,這涇水雍塞,真的是天災而非**麼?

京師腳邊的列尉郡尚且如此,其他地方更是無法想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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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矛盾固,絕不是將漢家換新室,或者再換過來,就能輕易解決的。當臨界點那弦崩斷時,天下遲早要發一場大

景丹看著沉思的第五倫,拍著他道:“你年紀尚輕,應專注於進學問,勿想太多,還是讓朝中的食者謀之吧。”

第五倫卻道:“孫卿兄能說這麼多,平日裡也冇思索這些事啊。我還以為孫卿兄在大豪之家,應也對王田私屬之製深惡痛絕,如今聽來,竟還有幾分惋惜?”

景丹搖頭:“我隻是景氏小宗閭左子弟,年時過的是苦日子,能有今日全靠自己鑽研經。如今吃著朝廷俸祿過活,自己也冇多土地,我不似伯魚一般有賢仁之心,隻想升出頭。”

“然後錦還鄉?”

“不,是遠離故土,自一戶。”景丹笑道:“我不願宗族所縛,並非每一戶豪右,都能有你這般的好家主啊。”

看來景丹的過去,很有故事啊。

而就在這時候,二人後卻傳來一聲冷哼。

回頭一看,卻是蕭言路過,似是聽到了他們的幾句議論,頗為不屑。但他也不理會二人,隻帶著君侯之子的雍容儀態,與樊築等人踱步而下。

第五倫與景丹隻是麵麵相覷,暗道:“蕭何怎麼會有這樣驕溢的子孫?”

……

登高結束後,眾人再度返回席上,作為飯後點心,邛侯王元讓奴婢擺上了蓬餌,就是蒸出來的米糕,而後又令人取來花酒。

王元說道:“此乃漢宮舊俗,九月,佩茱萸,食蓬餌,飲花酒。”

這時蕭言接話了:“據說是漢高皇帝之戚夫人所創,與沛之俗相合。花舒時,並采葉,雜黍米釀之,至來年九月九日始,就飲焉,故謂之‘花酒’,可令人長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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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那,正是他們蕭家的黃金時代啊,蕭何位列漢初功臣第一,封侯國延續十餘代而不斷絕。

王元和蕭言都是前漢外戚、功臣後代,算,對話裡頗有對過往的懷念。

隗囂敏銳覺察到這一點,輕咳一聲打算了他們,轉移話題時,隻點著第五倫笑道:“伯魚,我方纔聽聞了你兩辭辟除之事,你且說說,為何而辭?”

第五倫隻好將應付縣宰、郡尹的藉口又重複了一遍,隗囂頷首讚歎,蕭言卻冷不丁地說道:“我聽說過一個故事,楚威王聽聞莊周是大賢,使使厚幣迎之。”

他已經忍很久了,也不管尬不尬,直接說起這個似乎一點不相乾的事來。

“莊周垂釣濮水之上,笑謂楚國使者曰:千金,重利;卿相,尊位也。但汝等難道冇看到郊祭時的犧牛麼?好吃好喝養食幾年,以文繡,以太廟,一朝就冇了命。當是之時,犧牛即便想要做無人照顧的野牛,豈可得乎?汝等速去,勿汙我!我寧願終不仕,遊戲汙泥之中自己快活,也不願被有國者所羈絆。”

蕭言囉裡囉嗦地說完這典故,看向第五倫:“我初聞第五倫兩辭之事時,也以為他像莊周所說的犢牛一般,想甩著尾在泥水中自快。可方纔在高臺上,卻聽他與景孫卿說及朝政,竟頗為憂患,這是為何?”

第五倫知道蕭言是有意為難自己,思索後笑道:“因為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!”

此言擲地有聲,景丹猛地抬頭,隗囂眼前一亮。

“荒謬之言!”

蕭言卻極其厭惡這句話,斥道:“子曰: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。為匹夫,卻懷公卿大夫之慮,妄議朝政,簡直是杞人憂天,可笑至極!”

第五倫也不急,一副教的樣子,拱手道:“那蕭君以為,我該關心什麼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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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言道:“你既然已經辭,作為白之人,該心的,是家裡的田產和收,早日娶妻,多生男丁以續脈,勿要非議國家大事。”

生下來給你們這群大豪割韭菜?

第五倫反問:“那蕭君眼下尚無職,不也是白之人麼?與我有何區彆。”

“我乃公侯之子。”蕭言傲然對答,隻冇說過他已被定為孝廉之事,又歎第五倫真是愚蠢。

誰想第五倫跟他杠上了,急問:“公侯之子,即便還是白,就能關心公侯之事?憑什麼?”

蕭言有些煩了,斥道:“因為這便是天地秩序,人間綱常,天子之子為天子,公之子為公,卿之子為卿,大夫之子為大夫,匹夫之子為匹夫,世代不易!”

意思就是階級固化唄,作為傳承了十多代的侯國,蕭氏確實是利益既得者。在他家看來,恐怕恨不得連丞相之位,都要從蕭何一直傳下來呢!

但這一句卻是畫蛇添足,被第五倫引出來了,第五倫笑道:“世代不易?蕭君的意思是,前朝天子之子,仍當為天子麼?”

這簡直是殺人誅心啊,連蕭言都嚇到了。

他家作為前朝老,份本就敏,若被有心人傳進朝中,皇帝雖然待前漢列侯很是寬容,可一旦牽涉“複漢”這種敏裡,可是要被五威司命好好收拾一番的。

“我絕非此意!”蕭言有些失態,索也不遮遮掩掩了,直接盯著第五倫,說出了他想說的話:“我的意思是,你恐怕是個虛偽之人,假意辭讓吏職以博取虛名,圖的是揚名郡中,好被大尹舉為孝廉!”

您可真聰明,第五倫卻隻是苦笑著搖頭歎息,一副被冤枉的樣子。

還不等他反駁,倒是旁邊一人,被蕭言這番階級固化乃天地規則的話惹到了。

隗囂忽然笑道:“巧了,我也聽說過一個關於莊子的事。”

他也開始講故事:“南方有大鳥,其名曰鵷雛(yuānchú),從南海起飛前往北海,期間數千裡,非梧桐不止,非練實不食,非醴泉不飲。路上有一隻鴟(chī)鳥叼得腐鼠,發現鵷雛飛過,還以為是要來與他搶食,便仰頭視之曰:嚇!”

說到這,隗囂忽然又止住了,笑嗬嗬地看著蕭言,未說之意其實大家都明白:“如今蕭君也以汝口中所叼孝廉之位,而嚇於第五伯魚邪?”

蕭言頓時臉漲紅,發作,卻又慫了,不敢得罪隗囂這掌握實權的京

他方纔卻是忘了,隗囂家雖是隴右大族,但在有漢一代卻冇出過什麼大,多是祖輩良家子從軍混點小軍功。

到隗囂這一代,其叔父任俠,其族兄參軍,而隗囂自己學經,也通過一些事蹟炒了名,這纔得到國師辟除。隗氏算是本朝崛起的新貴,對蕭言這陳腐之言當然不順耳。

而蕭言罵第五倫虛偽博名,這不是將隗囂,甚至是當今天子王莽也罵了麼?

加上隗囂對第五倫印象不錯,而蕭家在朝中其實並冇有什麼關係人脈,就是吃過去的老本罷了。郡尹張湛迫於力得與之合作,隗囂卻不必,遂出言譏之。

你再作,我回去國師麵前三言兩語,你家煮的孝廉說不定就飛了!

這時候,景丹也出來說話了,他朝眾人作揖道:“諸君應該知曉,郡尹張公子孝,素來矜嚴好禮,止有則。他雖居幽室,必定修飾儀容,即使對待妻兒,也若嚴君。遇到鄉黨,更是詳言正,三輔以為儀表。”

“但也有人說,張公這是故作姿態,是偽詐,張公聽說後笑曰,那便當我是在作偽吧,但彆人是為了做惡事而作偽,我卻是為了行善而作偽,不亦可乎?”

景丹看向第五倫:“伯魚兩次辭吏,依然是白匹夫,這與他關心天下事並無矛盾。我與之往來多日,隻知他確實是在做善行施仁義,卻不見有何作偽之。蕭君無緣無故,竟反疑伯魚偽詐,可乎?”

第五倫看向景丹,在他印象中,景丹一直是高商會做人,可今日卻為了他麵蕭言,實在是不易。

眼看蕭言都快無地自容了,聽愣了的主人邛侯王元連忙出來打圓場:“諸君,花酒已經上來了,快些嚐嚐!”

又見場麵有些尷尬和冷淡,王元瞪了一眼從始至終都在旁邊默默吃飯喝酒,幾乎被眾人當空氣的族侄王隆。

王隆也不傻,到叔父目,咳嗽一聲後道:“隗大夫、諸君,昔日梁孝王招延四方文士,齊人羊勝、公孫詭、鄒之屬莫不至,一日遊於忘憂之館,集諸遊士,各使為賦。”

“於是枚乘為《柳賦》,路喬如為《鶴賦》,公孫詭為《文鹿賦》,鄒為《酒賦》,公孫乘為《月賦》,羊勝為《屏風賦》,韓安國作《七賦》不,鄒代作。梁孝王以鄒、韓安國最次,罰酒三升,賜枚乘、路喬如絹五匹。”

“自此之後,但凡遊園飲酒,便不能無詩賦相佐,今日亦然。此雖無曲水流觴,卻有擊鼓傳,鼓停之時,持花者便要賦詩。不限詩、辭、賦,但必要有秋、二字,兩者皆有最佳!”

“小子先拋石引玉,來一首自作的《秋賦》。”

言罷先舉起杯花酒一飲而儘,誦道:“何秋之可奇兮,獨華茂乎凝霜。葳蕤於蒼春兮,表壯觀乎金商……”

一口氣百餘字口而出,真是驚到了在座所有人,第五倫這才明白,原來今日邛侯擺宴,恐怕是要主推他這族侄呢!隻是王隆席間太過低調,眼下才一鳴驚人。

王隆誦罷,滿堂喝彩,但第五倫聽不出這漢賦是好是壞,隻知道辭藻極其華麗,大概這時代的人就好這口吧。

接下來開始擊鼓傳遞花,因為王元請隗囂主持,卻是先到了蕭言。

這位公侯之子學問不差,隻略加思索,便仰頭誦道:

“秋而載嘗,夏而楅衡,白牡騂剛。

犧尊將將,炰胾羹,籩豆大房。

萬舞洋洋,孝孫有慶……”

卻是一首《魯頌·閟宮》,主題是歌頌祖先的文治武功,表達希恢複先輩榮舊業,倒是很符合蕭言的心思。

他肯定希蕭氏往後也如詩中所說的,不虧不崩,不震不騰。三壽作朋,如岡如陵吧?

再然後,花傳到景丹手中時停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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