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、第二十一章
賀驍從齊廈房裡出來,正好見助理一個人站在敞廳外的臺上。
一直到他推門進屋,人才開口,「你到底是什麼人?」
賀驍把外套下來扔床上,「你想說什麼?」
能跟魏央對嗆的哪裡會是普通的保鏢,還有下午在休息室他抱住齊廈時候眼神,助理現在想起來心裡還有些發,「你是為齊廈來的?」
賀驍煙的手頓住,從兜裡掏出來,往旁邊一步在床腳坐下。
但他卻沒回答助理的話,沉默片刻沉聲說:「那天晚上是秦佑的人,事暫時解決,你們以後打道小心點。」
跟秦佑有關的事一句輕飄飄的解決,助理更是駭然,「你——」
但也還算沉得住氣,深呼吸一下,說:「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份,但這段日子你也應該看得出來齊廈本不喜歡男人,坦白說,他在圈子裡這麼多年被人看上也不只一次兩次,但被都丘總擋了。」
「看得出來你不是那種不管不顧的,現在我請你算是給我們這些底下人行個方便,出了事我們都不好待。」
賀驍兩隻胳膊撐著膝蓋,頭低著,只是抬起眼睛看著。
助理說:「你什麼時候離開,想好了請通知我。」
齊廈這天晚上又做了個夢。
恍惚還是八年前的那個夜晚,他倒在那輛汽車的後座用了全部力氣卻連手指都抬不起來。
但他腦子裡還有殘存的意識,第一次知道胎地面的聲音居然那樣清晰。
他甚至能聽見當時的經紀人在拍他的臉:「齊廈,你不要怪我,要怪就怪你自己不知好歹,今晚一過,以後咱倆都有出路。」
然後意識逐漸離,恍惚中他似乎是被人抱著下車到了哪裡,他心焦如焚,可是四肢八骸都不控制,迷迷糊糊中聽見一個男人說:「那個房間,送進去吧。」
這個魔鬼似的聲音折磨他很多年,齊廈猝然睜開眼,上大汗淋漓,他眼睛用力眨了幾下,又抬起胳膊,還好,他哪都能。
可是下午的那一幕又想起來了,腦子糟糟的,齊廈打開燈,起來靠著床頭坐了一會兒。
他想起晚上自己跟賀驍說的那句話,人不能總活在過去。
其實這話也就說說別人,楚繹的事讓他明白自己多有點偏激,而後他試著改變自己,慘敗結局。
齊廈越想越,不過能由著自己這麼煎熬下去那不是他。
他手拉開床頭屜,隨便出一冊劇本在膝蓋上攤開。
齊廈前一天驚嚇的事助理給理得很得當,十八線就算徹底跟這部戲說拜拜了,這人最後要整到什麼程度,還得留著齊廈的王表姐親自定奪。
於是齊廈又有了一天假期調整狀態,雖然晚上沒怎麼睡好,但他習慣早起,七點剛過沒一會兒已經健完,回房洗過澡,人準時出現在小排練室。
天快亮的時候,外邊下了場小雨,齊廈在窗戶邊上站著,能看見外頭花草枝葉上掛著的水珠。
他突然發現庭院裡桂花開了,淡黃星點小花一簇一簇,空氣裡頭幽香浮。
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,「早,」是賀驍的聲音。
齊廈轉過頭,看見賀驍已經走到他後。
賀驍眼圈下面有些烏青,看起來睡得不太好,他一直是神抖擻的人,力好像比野還充沛。那個氣神,兩隻眼睛專注看人的時候探照燈似的,不,是探照燈加x,亮而且帶有穿,今天這樣齊廈還是第一次瞧見。
齊廈說:「……早。」難道還在意昨天那事?
他腦子裡默默醞釀寬的話,但沒等他醞釀出來,賀驍從兜裡掏出個東西,「給你的。」
齊廈低頭一看,「……!」他現在像是個玩玩槍的年紀?
賀驍手裡拿著的東西是個手/槍樣,不過外頭是金屬的原,結構有點外,有的銲接點還能看到,像是自己手工做出來的。
察覺齊廈在想什麼,賀驍把那傢伙對準窗外的樹幹,利落地上膛扣扳機一氣呵,啪地一聲,聲音不算大,沒有真槍的火花,也沒有火藥味,可是不遠的樹幹一震,側邊連樹皮帶木頭被掀起一塊。
齊廈:「……!!」word天,這什麼玩意兒?
賀驍大手握著槍膛,把兒對著他,「你試試。」
齊廈當場就試了,雖然他打哪都不準,可是能證明這東西真的有殺傷力。
賀驍教他怎麼上子彈的時候,齊廈突然想起來一件事,「我們這裡不許私人帶這個。」
賀驍毫不在意地說:「你就當自己做的彈弓,帶著防。」
他沒敢對齊廈的槍法做指,但離個十幾米的東西打不著,近的妖魔鬼怪總還是可以的。
齊廈:「……」誰家彈弓長這樣……
好像有什麼不對。
他後知後覺地帶著驚詫地著賀驍:「你自己做的?」
賀驍低頭看他:「平時揣好了,別讓人看到。」
齊廈張了張,想問賀驍為什麼突然給他這個,但聽見門口那邊有人說話,嗖地一下把東西揣兜裡了。
他對賀驍說了聲謝謝。
很快,助理拿著一摞沖好的照片進來,眼在他們兩人上掃一眼,對齊廈說:「上次Abel 給拍的照出來了,看看?」
自制手/槍放兜裡有點沉,齊廈手背在後腰桿直,人看起來坦然得霽月風。
照片一張張翻開看,這一組走的是憂鬱路線,照片上齊廈的臉一如既往的俊,但賀驍看到其中一張,人突然有些發怔。
照片上是齊廈的面部大特寫,神只是淡淡哀傷,但眼裡有淚蓄著將落未落。
認真想來他沒見過齊廈哭,齊廈發怒時會臉紅,像昨天那樣驚慌頹敗也只是一個人呆呆愣愣地悶聲不語。
賀驍突然有些待不下去,照片還到齊廈手裡,咬了咬牙關,說,「我先上樓。」
他不知道他不在了,這隻鹿會不會難,會不會捨不得。
賀驍快速消失在門口的背影說不出的寥落,只差秋風底下飄出幾片枯黃落葉給他來個蕭瑟的背景。齊廈突然覺到什麼,手端著幾張照片,眼神一直停在空的門口。
助理手在他眼前晃晃:「怎麼了?」
齊廈說:「他怎麼了?」
助理一愣,說,「他能有什麼,你沒看出來嗎,賀驍哪是個能任人支使的人,就他那氣場想必以前在軍隊應該也是個當頭的,他有本事,在咱們這也就是個暫時,要真待著不舒服他就走人了。」
齊廈:「他能去哪?」
助理:「……」這麼認真?
於是只能接著編下去,「他國際友人一個,手好,語言方面更是大優勢,比如說國外那些大的軍事顧問公司,專門跟政府軍隊打道的,對他這種人才可謂求賢若。」
齊廈說:「……那多危險。」
助理說:「心裡頭格局大的人跟你想法就不一樣。還有人說當演員苦,你不也樂在其中?」
每一個靠譜的腦補帝都是半個真相帝。
助理說完怕齊廈再問,隨便了由頭離開。
齊廈站在原地出了一會兒神,有句話他沒說,他覺得賀驍真要走了。
這一年秋天來得不算早,已是十月,天氣還晴好和暖,只是風颳得特別急。
齊廈就是聽著風聲把話劇《離亭宴》讀到尾聲的。
劇本裡頭也是個秋,狄寇來犯,北疆戰火燒了好幾個月,朝廷損兵折將大片疆土淪陷,將軍出征的日子近了,上邊掛著個國庫空虛的朝廷。
這時的公子徹底了個落魄公子,為籌餉銀數一酬將軍知己之,在都城裡頭開了百場筵宴不惜拿自己親自上陣當噱頭,因此已經被族裡人除名。
齊廈正看到這一幕,公子帶著他的車隊在京外長亭等著出征的將軍。
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,將軍說:「你來送我?」
齊廈腦子突然有點恍惚,抬頭餘瞟見有個人影在門口,轉頭一看,是賀驍。
賀驍站在那,一個人的子似乎就能把整扇門擋得嚴嚴實實,但齊廈不知道他站了多久。
齊廈放下書,站起來,沒說話。
賀驍是典型漢的長相,廓獷剛,兩條飛揚的濃眉看起來很有些張揚不羈,但他眉頭下時眉心紋路像是用刀刻出來似的,加上不常笑,又無端讓人覺得威嚴。
但此刻賀驍一雙眼睛灼灼看向齊廈,似乎又多了點溫度。
兩個人對視很久,齊廈一直沉默,賀驍緩步踱進來。
賀驍低頭看一眼他擺在扶手上的書,竟然難得地笑著說:「又在看劇本?」
這其實是明知故問,齊廈眨眨眼,「是。」
接著又是一陣沉默,賀驍垂眸不知道想了些什麼,隨後又抬眼看齊廈,「我幫你?」
齊廈愣了一瞬,「好。」
然後他彎腰把書拿起來,翻開時手在前幾頁頓了下,很快又翻到最後幾頁,遞到賀驍面前,一對剔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看著賀驍:「從這裡開始吧。」
賀驍手接過來,他知道齊廈每次看話劇劇本都得的,機會不多,滿以為對詞也是接著上次的侍妾。
可是,齊廈指著那,雪白書頁上深黑的字跡,他看一眼就愣住了。
他足足愣了一分鐘,這一分鐘沒敢抬頭跟齊廈眼神對上。
賀驍再開口時覺得嗓子口燥得疼。
他說:「你來送我?」
齊廈說:「我來謝你。」
齊廈不愧是專業,這四字一出口,賀驍似乎就看到當時黃沙漫天的蒼涼。
齊廈又說:「這一杯酒,謝你不厭棄我荒誕愚鈍。」
賀驍垂著頭把臉轉開。
「這第二杯酒,謝你庇佑之恩。」
賀驍乾脆把眼睛也閉上。
「這第三杯酒,我願你得償所願,你是天邊高飛的鴻鵠。」
而後又是長久的靜默,該接詞的人沒接詞,該催促的人沒催促,耳邊只有窗外呼呼的風聲。
直到賀驍眼重新回到書頁,聲音沙啞地開口:「我的願,殺盡這世間所有該殺的人,驅除狄寇,收復河山,流盡最後一滴,馬革裹尸而還。」
這是這幕的最後一句臺詞,劇本裡主角公子未置一言,俯一記長揖,轉而去。
一切到此為止。
房間裡的沉默令人窒息,好半天賀驍找回自己的聲音,「這個將軍後來怎麼樣了?」
齊廈說:「算是得償所願,仗打勝了,但也確實是……馬革裹著回來的。」
書合上,賀驍手指輕輕敲打靛藍的封面,《離亭宴》三個字是筆寫的,蒼勁端渾,他問:「公子呢?」
齊廈想了一會兒,「……也算是得償所願,因為軍糧的事,皇帝稱讚他大義,他那個本來被人看不起的好了國樂,後來他當了一輩子的樂。」
各有所願,各自天涯,只是這個到死都不再琴的樂,他的琴早在將軍墓前焚燒灰了。
齊廈說完這一句就低頭垂眸不語,賀驍有那麼一瞬是想問他願不願跟著自己走的,最終只是把書遞到他面前,自己轉走出房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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