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太歲
聶錚說別客氣才是真客氣。習慣了各人等的諂,他怎麼會覺察不出延在他面前做作?
延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,跟他待著不那麼自在也在理當中,只是,聶錚覺得這孩子時時把自己當老闆奉承沒必要,可直言無禮且傷人,於是他選了個溫和的方式說出來。
殺完,平日看顧老太太起居的人也回來了,聶錚讓延把到那人手上,隨後說:「洗洗,過來休息。」
延如蒙大赦,抹了把臉,撣了撣手上的水,又回到石桌邊上坐下了。
聶錚則繼續歸位編藤織,此時看起來心不錯,間隙側頭瞟一眼延,「在家經常做家務?」
延還有什麼不明白,合著這位喜歡勤勞踏實的款,自己剛才算是歪打正著了。
果真君心難測,他說:「有空就幫把手。」
聶錚居然跟他開了玩笑,略微點了下頭,不無讚賞地說:「嗯,手了得。」
先前他們之間的氣氛像是繃的弦,此時卻全然和緩松快下來,延反而不自在了。
他胳膊撐頭坐著,只瞧著他捉不的金主大人,一時沒說話。
聶錚這天穿的是一件淺藍襯,卷著袖出兩條結實的手臂,不像往常那般滴水不,難得的閒適愜意。子略微前傾,手肘擱在兩邊膝蓋上,骨節分明的手把韌的藤條理順,不厭其煩地盤結,強大男人看起來竟然十分細緻和。
藤架葉隙篩點點,天氣和暖。
很奇怪,一直到好多年後,延都記得這一刻。聶錚不言,他不語,時間無聲流逝。數載後他才明白,歲月靜好,正是如此。
可十八歲時的延沒能量會這種在他看來沒邊沒沿的事的,年輕對他來說意味著輕浮躁急功近利,唯有那一竅堵得死死的,半沒通。聶錚給他洗來一把好牌,他順手就打得稀爛,活生生把金主弄了個抖S,而他只好當個抖M。
正如這天,聶錚跟他有一句沒一句聊了一會兒,突然轉頭正撞見他歪著腦袋撓,目定在他上一時沒。
延不明所以。但他看見聶錚抬手點了下自己左側頸的位置向他示意,「這兒,沒乾淨。」
他立刻端起茶杯到了點熱水潤手心,了下脖子。
聶錚依然瞧著他,「沒到,往上點。」
延突然想起他那兒有顆紅痣,聶先生以前可能沒注意。他腦子裡頭一個激靈,甭管說的是不是那顆痣,得來個接啊,多好的機會!
於是,延盡量避開耳垂下邊那幾公分的位置,「這兒?」
「朝前一指。」
「這兒?」
他把自己抹了一脖子的水,聶錚終於看不下去了,放下手裡東西,「過來。」
延面上不顯,心裡呵呵笑,脖子啊喂,這是個什麼地方?
他立刻湊上前去,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聶錚,像是等著順的貓。
聶錚灰藍的眸子十分沉靜,眼神就抓住他耳朵下方的位置,手,不輕不重地了下。
相,聶錚指腹溫熱糲,頓時,延渾像過了電似的,一陣燥熱騰了滿臉滿頭,這倒不是裝了,他甚至還忍著沒跳起來。
他本是能不要臉絕不要臉的子,但他這張皮生得特別要臉,又薄又白啊,隨便來點風吹草就顯了。
聶錚只了兩下就瞧見延頰邊飛紅,眼尾暈出桃花似的,睫還著,連耳朵都著。「……」
信息社會,一個男人私生活再自律,也不會不知道對很多人來說,脖子是敏部位。只是沒想到延這樣敏,看來艷還真是艷到了骨頭裡。
聶錚眼迅速平靜下來,很快收回胳膊,捻去手指上潤,「原來是顆痣。」接著坐正了子,雙眼陷在深刻廓的影裡,又了那個沉穩如山的聶先生。
延頭也暈了,避開聶錚的目才抬手抹了把汗,臥槽,敏部位,對著個男人都這麼靈?
這天若當尋常的外出會友看,絕對算得上是愉快,只是延懷裡揣著的那點小心思再次無功而返。這天金主自己出門,自己開了輛SUV,而延的自行車可摺疊,飯後,聶錚載他回城,東西往後備箱一塞,就這樣上了路。
車從村子開出去,聶錚問:「你去哪?」
延起得太早,人有些乏,想著晚上還得趕場賺錢,路上來回折騰還不如去沒開張夜店裡找個窩睡一會兒,腦子一轉,想到從南邊進城後可能有修車攤的地兒,對聶錚報了個路名。
這條路也就是剛進城,聶錚一聽就覺得這孩子在替自己省事兒,「不回家?」
延當然不可能說實話。經紀約上清楚寫著:不經公司同意,他們不得向任何個人或機構提供與商業或非商業演出。雖然公司對他們不搭不理,他為餬口違約,大家各自心知肚明地你做初一我做十五。但金主的床邊都沒沾上把這事兒直愣愣地給聶錚聽,他得多缺心眼?到時候別金主沒傍著,他得罪了一大啪啦子人。
於是他隨口胡扯:「還得去個朋友家。」
聶錚嗯了下,沒再多說什麼,只是到了目的地,延從後備箱取東西的時候,聶錚也下來了,順手從裡頭拿出一把黑傘,「要變天了,拿著。」
這是第二次,聶錚給他傘。
延這才意識到中午的艷燦爛已經變漫天烏雲。
或許因為剛撒了個謊,他這次沒裝模作樣地推,接了傘,還愣愣地道了聲謝。
一直到聶錚邁著長走到車門邊上,延妖艷賤貨的本能復甦,「聶先生,傘我怎麼還你?」換個電話什麼的,有「需要」好聯繫啊大佬。
聶錚回頭,沒說話,只是很淡地笑了下,俊面容稜角分明的肅然瞬間和緩下來,竟著夏日海風般濃郁綿厚的溫。
聶錚拉開門,卻還是沒上車,而是子傾進去從裡頭夠了個東西出來,朝他拋過來,「留著玩兒。」
他急忙空出手接住,是個藤編小魚,比拳頭稍微大點兒,中午聶錚自己做的。
「……」厲害了!還真把他當小孩兒吶?
可延心知肚明自己當不起小孩兒,只能做個覬覦唐僧的妖怪。
看著聶錚的車絕塵而去,直到車尾消失在街角,延才一手提起車蹭到路旁修車攤邊上,利落地架開。
坐墻角閒著煙的修車大爺立刻笑開了花,撇下煙頭就準備迎客。
一轉頭,延蹲一邊從包裡掏出起子扳手自己修了起來。
修車大爺不服,「小子,你這年年輕輕漂漂亮亮的樣兒,跟俺一老頭搶啥活計?」
延賤兮兮地笑,「俺樂意。」
年輕漂亮很牛?轉化不生產力,那就是屁用都沒有。
所以,就他這狀況,活到如今還時不時搖一下當妖怪的自覺,那也真是純二。
延三下五除二修好他的車,東西收拾進包裡時,突然看見夾層裡放著的緻長條紙盒格外打眼,跟藤編小魚隔著一層布料不那麼和諧地在一起。
行,送東西,擇日不如撞日,覺也別睡了。他刷地拉上拉鏈,把包甩背上,上車,用力踩著踏板,兜著滿頭的風就往路上去了。
十八歲的延也不明白自己心為什麼那樣急切,就像是急著跟什麼告別,把不該屬於他的東西送回最理所應當的那個位置去。
其實同城快遞花不了幾塊錢,他卻騎了將近一個鐘頭的車自己跑這趟。跟年輕漂亮一樣,時間要是不能轉化利,也就是個不值錢的玩意兒。
濃雲頂,延看到湖濱小區倨傲立的高樓時,已經汗流浹背。也真是巧,離小區大門還有十多米遠,他就瞧見葉琳瑯那真傻白甜從門口優哉游哉地晃了出來,旁邊還跟著那外號母大蟲的媽,母兩個輓著胳膊。
延躲公車站旁邊,看見傻白甜跟母大蟲到了馬路對面,才腳蹬地把車嗖地劃到門口。
到保安亭邊上停下,掏出那長條禮盒,對保安說:「大哥,幫個忙,替我把這個給那妹子唄。」
馬路對面,葉琳瑯跟媽正準備進超市。
見保安猶豫,延索揭開蓋子,岫玉簪子乾乾淨淨扎在盒子裡,「沒危險品。」
「你們這些學生娃,小小年紀談說門道還多,自己送不就得了。」話雖這樣說,保安終究是手接過去了。
被誤會延也沒心思解釋,「謝了大哥。你就說是個男的送的,可千萬別說是什麼樣的男的。」
話說得漂亮,他終究不放心,走也沒走遠,還是歪在公站旁守著。
沒一會兒,葉琳瑯跟母大蟲從超市出來了,延瞧著孩一臉天真無憂的樣兒,怎麼也沒想通生日搞漢服聚會是個什麼想法,既然要學演戲,以後三伏天裡外三層且有得煩。更沒想通這些年唯一瞧得上他的傢伙怎麼會是這一款。
一個蓮花簪子,他給人拍次片子的一半收,算是還小姑娘人。十八歲生日,高興高興。
可饒了他吧,他從來就不是傻白甜幻想裡的另一個傻白甜。
子斜靠著燈箱,一直看著葉琳瑯回了小區門口,看著孩被保安著,看著盒子到了葉琳瑯手裡。
事辦妥,延這就可以放心地走了。可眨眼的功夫,葉琳瑯在不遠突然開始四面張,是欣喜還是難過分不清,細細的嗓子是響了一條街,「延——」
很快,就把目標鎖定在他這個方向,急匆匆地朝著這邊來。
「延——我知道是你。」
……?!真是要了命了。
延掀起外套帽子兜住腦袋,急著掌龍頭轉向。
車還沒下馬路沿,孩的聲音已經竄到後兩步遠,「延——」
他只能停下。
葉琳瑯追上來了,眼角噙淚,但也笑著。
他也對孩扯出一個笑,「真巧。」抵死不認,能拿他怎麼著?
孩淚滾出眼眶,「我知道是你,生日會我只邀請了你。」
這就沒意思了,腦子不該靈的時候靈。延腳踩馬路沿支著車,眼睛朝一邊遛了一圈,吭了口氣,「那行吧……。」
「行什麼行!?」
延一回頭,葉琳瑯媽也追了上來。要糟!
果然,母大蟲手就把葉琳瑯往後拽了兩步,衝著他橫眉倒豎,「又是你!你年紀不大,滿肚子壞水都溢河了,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麼東西,不學無,整天遊手好閒,還想著拐我家丫頭呢?」
葉琳瑯哭出聲來,「媽,他沒有遊手好閒,他不是在拍戲嗎?說什麼拐,我們就是普通朋友。」
「什麼朋友?他是什麼人的兒子,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娘,怎麼能跟他做朋友!?」
「啪」一聲,紙盒砸在地上。
簪子滾了老遠,岫玉蓮花蕊裂瓣碎,了幾塊撿都撿不起的破爛石頭。
延二話不說就走,他以為他是看著葉琳瑯的面才沒發作。可自行車踏腳像是灌了鉛似的,費了老大功夫才勉強晃出幾米,他這才明白自己是連發作都無力。
葉琳瑯的哭聲越追越近,一直追到他邊跟著跑,「延——」
轉頭見著母大蟲也吃呀咧地攆上來了,延說,「回去吧傻妞。」
用力踩著車衝出去,「你得惜福啊!」
葉琳瑯終究是被媽被拽回去了,延騎行到街口才停下歇氣。黑的天沉沉罩在頭頂活像個不風的鍋蓋,街口熙熙攘攘來往的人全都是這一口鍋裡煎著熬著煮著的餃子。
幾分鐘前,他不知道馬路對面停著的一輛車裡,有人拍下了他跟那倆母拉扯的全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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