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平手持和離書快馬加鞭到順天府衙蓋了印, 不出半日,鎮北王世子夫婦和離一事便已傳遍整個上京。
當年二人親一事就已鬧得沸沸揚揚,一個是頂級權貴, 一個是京城第一人, 誰人不知這世子爺是出了名的家里紅旗不倒、外面彩旗飄飄, 可任誰也想不到,這場人人矚目的婚姻竟是短短三年就走到了盡頭。
一時間,各大員府邸、高門世家甚至坊間的角角落落都在私下熱議。
“鎮北王才回京幾日啊,這大過年的, 家里就鬧和離。”
“依我看,多半是世子爺有了新歡, 那沈家七娘無所出, 又是個啞, 恐怕是明面和離, 實則休妻,說出去好聽罷了, 否則讓人家武定侯府臉面往哪擱?”
“不是說好的十年不納妾, 這可才三年哪!”
“那是不納妾!不是不休妻!”
“看來鎮北王也不滿意這個兒媳。”
……
季平蓋了印,先照鎮北王的吩咐,往武定侯府去了一趟。
一家人聚在廳堂, 聽到這個消息時, 每個人面上都寫滿了不同程度的震驚。
沈二郎額頭青筋直跳, 當即從圈椅上跳起來,聲音都變了調:“你說什麼?和離?”
幾個月前, 底下人同他說七娘在聽雪堂對世子提出和離, 沈二郎當時本沒當回事, 只當沈嫣負氣撒個罷了, 回去不還得老老實實過日子,沒想這才幾日,連和離的章程都辦妥了!
可世子爺不是說過“不死不休”麼,他若不想離,誰能押著他按指印!倘若是七娘執意和離,并非世子所愿,按照當日從聽雪堂聽來的消息,世子爺豈不是就要對他們二房下手了?
還是說,是世子爺嫌棄七娘作得厲害,忍無可忍,才要與斷了夫妻分?
腦海中思緒紛,沈二郎的臉一陣青一陣白。
除夕將近,沈嬈今日也在家中,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震驚并不比沈二郎,或者說沈二郎是震駭,而沈嬈則是驚喜更多,
直接問季平:“我家七妹妹是犯下七出之罪,被下堂了吧?”
此話一出,眾人心下都有了揣測。
七娘年紀雖小,卻不蠢笨,這些年出嫁從夫,執掌中饋勞心勞力,德言容功都可稱得上子典范,唯一的錯便是“無子”,難不就因這個,鎮北王一回京便找個由頭將趕出府了?
季平沒有回答,而是看向一旁面平靜的老太太,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。
這幾個月來,老太太也有預會發生點什麼,只是覺得七娘子弱,即便心中郁結,恐也下不了決心,所有一面希快快樂樂地過日子,一面也不忘提醒,無論將來如何決定,背后都還有祖母。
今日聞此消息,竟不算意外。
只是心中亦不免涌起一陣沉痛酸楚,那事事周全忍、諒包容的孫,倘若不是萬念俱灰,又豈會走到如今這一步?
季平按照來時鎮北王的代,向老太太躬解釋道:“王爺說,沈七姑娘淑媛婉嫕,和貞靜,是鎮北王府虧欠了。王爺自言這些年領兵在外,對世子失了管教,來日必當登門造訪,向武定侯府賠罪。七姑娘為全夫家面,不提休夫只提和離,王爺亦激不盡,此后知如舊,萬莫因此影響到兩家分才是。”
這話說得聽,落在眾人耳中不過是給武定侯府挽尊的說辭罷了。
在大夫人、二夫人和沈嬈等一眾人眼里,七娘不會主提出和離,什麼上門賠罪都是幌子,不過是拿來安老夫人罷了。當年說好的十年不納妾,如今才過了三年,還不是說棄就棄?如今和離一事板上釘釘,七娘這輩子就完了。
老太太深深吁口氣,勉力下心中的苦,直了背脊,淡淡回笑道:“七娘是我一手帶大的,是什麼樣的孩子,老一清二楚,世子若堪托付,也不至走到和離這一步。老相信的選擇,當然也支持深思慮后的一切決定。”
季平聞言慚愧不已,老夫人一生剛直、尊貴驕傲,武定侯府如今這幾輩人加起來的魄力恐怕還不如一個老太太。
季平朝老太太拱手,目瞥一眼旁邊的沈嬈:“既非七姑娘之過,王爺自然容不得旁人詆毀姑娘聲譽,鎮北王府若有私下妄議、謠言眾之人,王爺必會嚴懲不貸,京中流言蜚語王爺亦不會坐視不理,方才那‘七出’、‘下堂’之言,還請沈四姑娘慎言。”
沈嬈猛地睜大了雙眼,“什麼……”
話音未落,大夫人王氏立刻將兒拉到邊來,向季平賠笑道:“四娘口不擇言,管事教訓得是。”
王夫人瞪了一眼自己這個糊涂兒,有些話放在心里也就罷了,偏蠢出生天非要說出來,季平是鎮北王府的管事,京中誰見了不敬上三分?若不是方才的話留了余地,沈嬈只怕要吃教訓,落個妄議是非之名都是輕的。
季平離開后,老夫人握手中的靈壽杖同眾人立下規矩,府上若有人敢私下胡言語一句,定不輕饒。
眾人面面相覷,至在明面上不敢再置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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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嫣這兩日清點了嫁妝單子,底下不知的原以為夫人不過是趁著年終清算賬目,直到看到那六十抬嫁妝箱子一一搬出庫房,這才傻了眼。
夫人這是做什麼?
這些陪嫁都要抬到哪去?
難不要走?
外院的幾個管事想起夫人近日的代和托付,本以為同往年一樣,年末事事清,多一些指派和調度也屬尋常,卻沒想到這竟是夫人最后一次當家做主了。
然而,眾人也只能將心中那份震愕強自下,不敢宣之于口,因為鎮北王一早下了令,誰敢私下議論,一律杖四十逐出府去,若有在外閑言碎語者,即刻以造謠生事之罪押送順天府。
鎮北王說一不二,在軍中就是出了名的下極嚴,此令一下,闔府上下只能三緘其口,各自忙活手里的事務,連眼神都不敢接。
歸燕堂外,幾個從武定侯府帶來的外院丫鬟眼眶紅了一片,不敢哭出聲來,三年王府生活即將結束,們很快就和姑娘一樣要被趕出去了。
沈嫣見松音面不佳,便拉過來,比劃道:“你家姑娘不是犯了錯自請下堂,更不是被夫家休棄,這世間有聚便有散,有合便有離,再尋常不過,不管旁人說什麼,我自有我的路要走。”
不下定決心掙所有沉重的過往,怎知來日不是燦爛無暇、明閃爍?
心里其實是高興的。
松音不是傷心自己,只是為自家姑娘不平。
這世道對子就是如此,只要是從夫家出來的,不論是什麼名頭,都會給子扣上一個下堂婦的帽子。
當年沈家姑分明是占理的一方,反倒是那婆母無知妄作,卻也避免不了被指生疏頑,有違敬順之道,多年來指指點點,到如今還是街頭巷尾常有的談資。
們家姑娘這麼好,難道也要平白承那些是非議論?
松音忍著淚意道:“好在王爺下令,誰也不許在外碎,可長在別人上,關起門來罵罵咧咧誰又曉得。”
沈嫣嘆了口氣,細想了想,其實鎮北王為做到這一步,已是意外之喜了。
走出這道門,即將面臨多形形的目和背地里多閑言碎語,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,但鎮北王的態度擺在這里,便是給了與武定侯府最強大的支撐與面。
今日郭嘯來歸雁堂接鋪面,得了吩咐卻言又止,含淚喊了聲:“夫人……”
沈嫣只是沖他笑了笑,目仍如往昔溫和。
郭嘯嘆了口氣,只怕滿京城再找不到這樣一個主子。
不算頂頂明,可里里外外調度得宜,吃穿用度措置有方,世子爺這些年揮霍了不爵產,直到管家權握在夫人手里,家中不田莊鋪面這才慢慢走上正軌,年年都有盈余;
更不似京中那些豪門主母兩面三刀刻薄刁囂,夫人見人三分笑,對誰都是和和氣氣一張臉,教人如沐春風;
年輕,脾氣好,卻并不好敷衍糊弄,治下賞罰分明,從不有失公允,人信服;
對待世子爺上,更是和婉寬容,千依百順,讓人說不出一錯……
郭嘯想不通,世子和夫人這三年一直和和,怎的離得這般突然?早知如此,他平日里就該多勸勸,如今再想說什麼,已經來不及了。
嫁妝清點完畢,一路浩浩駛過東街。
馬車,沈嫣眸中淚一閃而逝,很快又恢復了清明。
三年前亦從此路來,今日再沿此路歸,原以為此生就像世間大多子一樣,相夫教子,夫唱婦隨,有濃意,也有蒜皮,以為那個男人就是自己余生所有的軌跡,沒想到他們終究是走散了。
三年了,真像一場夢啊。
馬車駛過悉的街巷,耳邊細細碎碎的議論逐漸被一陣踏踏的馬蹄聲取代。
沈嫣指尖挑開帷幔一角,金絡青驄上一玄金蟒袍的男人驀然撞眼簾,驚得沈嫣心口一窒。
鎮北王形高大,即便坐在馬上,也有山岳般沉穩威嚴的氣勢。
察覺男人稍稍偏頭將要投而來的目,沈嫣嚇得趕忙落下車帷。
其實今日午后,已向鎮北王辭行過了,那時他忙于公務,也不便打攪,再三拜謝之后便回了歸燕堂。
這會,他是來送自己回家的麼?
此前他倒的確說過親自上門替謝斐賠罪這樣的話,沒想到竟是今日麼。
馬蹄踢踏,每一聲都像是踩在隆隆的心跳上。
聽說謝斐今日被他關起來了,所以才能這麼順順利利地離開,否則以謝斐的脾氣,還不知要怎麼鬧。
還是不太敢面對鎮北王,激的同時,似乎畏懼更多,這種畏懼之甚至遠甚在宮中拜見陛下。
馬車緩緩停在永平巷,已經聽到管家朱叔悉的聲音。
沈嫣在云苓的攙扶下緩緩下了馬車,一抬眼,便見革帶華服的男子負手立在一邊,像是在等一起。
這一路下來,沈嫣亦心知肚明,有這尊大佛為保駕護航,來日京中風向都會有所轉變,流言蜚語不攻自破。
長長吁了口氣,再向他恭恭敬敬俯一拜。
卻聽到頭頂男人磁沉低冽的嗓音,“今日本王在宮中從慈能大師口中聽到一首偈,倒是適合拿來贈你。”
低垂著頭,等了許久,才聽到他說:
“今日苦海回、胎換骨,沈七姑娘,你此后燦爛無暇,明閃爍,天上人間,自在快樂。”
一語不到盡頭,的心猛然揪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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