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念才知道，他千辛萬苦，勉力維持的面，不過是畫虎類狗，比在學習里不懂裝懂的人更貽笑大方。

不怪顧颯明覺得他臭未干，不把他當回事。

徐礫沒想著祁念能回答，笑了笑，接著提醒他超哥來了。

良久，超哥已經站在黑板旁盯著他們早讀。祁念不聲地抬手了徐礫一下。

第三十三章 （下）

“叮叮叮——”

宿舍樓后面的門邊就安了一個喇叭，按時按點地提醒上下課時間，喇叭年代已久，聲音跟菜市場門口破銅爛鐵的敲打聲一樣，嘈雜且巨大。

祁念被這猝不及防的鈴聲嚇到，踩著缺口的腳下一個不穩，往外了，一撮被重力碾下來的沙塵混著碎石“嘩嘩”往下飄。

祁念心里隨著短暫失重“咯噔”一墜，細細的汗幾乎一瞬間冒出來，祁念攀著圍墻的手出于害怕的本能迅速抓。

“哎哎！”

徐礫收起里氣，坐在墻頭不由得跟著心驚膽戰：“踩穩了沒？踩穩就能上來了。”

“嘖，我這是給自己找罪來著吧。”徐礫里嫌棄，還是俯手拉了拉他。

祁念剛剛只是沒防備地被驚著了，學校的圍墻看著陡高，但有了中間這塊落腳的地方，并不難翻。

在徐礫的幫忙下，祁念抿著，齒列合，也緩慢地一腳上了墻頭，深藍的校被糙的水泥面刮出聲音，兩人就這麼坐在上面。

“看到了麼，”徐礫重新悠閑地晃兩條，著綠茵茵的場，指著遠重重疊疊的樟樹林，“每次不著急的時候，我就從這里看過去，你看最中間那顆樟樹，枝椏上是不是有一條白綢緞？”

祁念把手上的臟東西輕輕拍掉，抹了抹額頭上的薄汗，又飛快抓下的墻，細細勻氣，按徐礫所指的方向看：“什麼......？”

徐礫裝神弄鬼地靠在他耳邊，吹出一口氣，頓了頓，說：“看見沒，那上面吊了一個人。”

說完徐礫“唰”地跳下墻頭，樂不可支地仰頭看向祁念。

祁念收回目，慢慢轉頭，面無表地耷眼瞪徐礫，對他稚無聊的行為表示無語。

徐礫見他那嚴肅的模樣反而笑得更燦爛，笑完還算有點良心，朝他探手道：“你慢慢下來，還是踩在那兒。”

祁念翻過來時，把頂上一塊晃悠的石頭踢了下來，石頭在地上轱轆滾了大半個圈，祁念總算翻墻站在了一中校外的平地上。

徐礫不知從哪弄又來一塊磚頭，塞進去把缺口填滿。

兩個穿著一中校服的人看似漫無目的地走在巷子里，頭頂上是藍天，風里裹挾著熱氣拂面過來。

云城的天氣向來極端，夏天酷熱，冬季嚴寒，在氣溫這一點上，夾在當中的春秋兩季存在都不太高，所以對忙忙碌碌生活在云城的人而言，也顯得珍貴。

現下已經秋，但還不算真正的秋天。

徐礫里叼著一剛從路邊摘的太草，面向祁念倒退著走，吊兒郎當說道：“想去哪兒，一節音樂課四十五分鐘，回來不用翻墻，可以走正門。”

祁念走在有遮的路檐下，像個迷路的人，他眼睫了，說：“不是你帶我出來的麼。”

徐礫被他的理所當然一噎：“是——是我欠了你的，行吧。”

徐礫一邊扭頭看路，一邊說個沒完：“小漂亮，你說你膽子大吧，我看沒多大，說你膽子小呢，居然跟我逃課翻墻出來，好的不學！不怕我把你賣了？”

徐礫扯下里的太草桿，拿四散花的葉子那頭在祁念眼前劃過，弄得祁念鼻尖有些，瞇上眼睛。

“你要不要再問問，他們為什麼怕我？”

祁念突然睜了睜眼，出手扯住了他，徐礫愣住，剛想問怎麼了，祁念提醒他：“臺階。”

徐礫夸張殷切的謝和溢之詞還沒出口，祁念就問：“為什麼？”

徐礫瞇了瞇眼：“因為，我只知道，靠力氣比拼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，不怕打架的人有很多——”

“但至我們周圍的絕大多數人，都害怕瘋子。”

一般人對著徐礫那張冷又矛盾的笑嘻嘻的臉，再聽完這番話，基本可以認定他確實就是個瘋子，得先罵罵咧咧，然后轉拔跑了。

祁念淡然看著他，眼看就要拐彎過馬路：“我們去哪兒？”

徐礫把他帶到了離學校不遠不近的一條主干道背面。

繞過一欄矮灌木叢，穿過狹窄的巷子，徐礫輕車路地打開某一扇鐵門，往里探了探頭，然后對祁念說：“在這里等我一下。”

祁念靜靜立在一簇影里，張一圈，周遭不臟也不算干凈，寂靜無人，抬頭只能看見天空變了一條長長窄窄的蔚藍綢帶，飄著些白的云。

這是在哪兒的后門。

“吱呀——”開著的鐵門被一力撞擊著合上一半，又被卡在中間。

祁念看到門后有個穿著深藍服的人，嵌在影里。

“著什麼急呀......”那人一個歪斜，腳下沒把門卡住，出來大半個子。

又是“吱呀”一聲。穿著藏藍綢襯衫的男人徹底暴在自然下，被在門框邊，白皙的手被人抓著按在側面的墻上。他上覆著一個比他略高的男人，格健壯，白T恤衫被鼓起的撐出一塊塊廓。

他們在旁若無人地接吻。

祁念忘記了眨眼，他非常緩慢地呼吸，僅僅維持著必要的氣換。祁念一瞬不瞬盯著這兩個難舍難分的年男人，眼前的畫面逐漸變得艷麗黏稠起來，藏藍與白織纏繞，流融疊，越演愈烈，細微的“嘖嘖”水聲為配音，響徹在他的耳朵里。

“小漂亮......”徐礫從里面出來，才喊了一聲，就跟靠在鐵門上，天雷勾地火了的這一對兒撞了個正著。

他跟沒看見一樣地繞開他們，找到站在小角落里的祁念，勾問：“要進去看看嗎，只能遠遠看一看，免得真的帶壞你了。”

祁念錯開徐礫，他的眼里又變得模糊朦朧，剛剛接吻的那兩個男人發現了人，便一會兒勾肩搭背，一會兒又推推搡搡地順著巷子離開，越變越小，直到消失。

徐礫都不用回頭就知道他在看什麼。

“想看里面有一屋子的，進不進？”

祁念遲鈍地蹭了蹭腳底，他的有些站麻了，就微微挪一小步，然后說：“是不是快下課了？”

徐礫聞言僵了僵，嘆口氣，忍不住笑了，是真心實意地笑了：“那走吧，還能怎麼的呢。”

祁念回去的路上呆呆愣愣，像是魂不守舍的，徐礫扯著他的胳膊就讓扯著，搭他肩膀也讓搭著。

徐礫瞅了瞅他，見他臉不大好：“害怕了？”

祁念掀起薄薄的眼皮：“你跟黃榛也是那樣嗎？”

徐礫一言不發地松開他，徑直往前走，過了拐角就不見了。

祁念這會兒一個人站在日頭下，才發覺這一路走得汗流浹背，風一刮顯得涼颼颼，人也空落落的。

祁念一會兒想到這一會兒想到那，有些暈乎，心里一直在作祟的不安也夾雜著涌上來，顧颯明肯定知道他沒去音樂教室上課，祁念腦海里閃過很多種猜測的影子，想顧颯明會有什麼反應。

徐礫沒丟下他，手里端著兩杯飲料又走回來，把左手那杯遞給他：“喏，不，剛剛走得熱的，等會兒別氣得走暈了，我就真是倒大霉。”

祁念也沒見外，默默接到手里。

他握著吸管吸了吸，口冰冰爽爽，一清新徹的清香縈繞上來。徐礫把他拉到一旁的石板凳上坐下，說休息休息。

遠遠看去，就是在該上課的時間，兩個混混小子坐在外面游手好閑，玩喪志。

“小漂亮，”徐礫他，把薄荷檸檬水的塑料杯壁得“咔咔”作響，“你覺得我和黃是那樣嗎？

祁念里松開吸管，從杯口塑封上的七彩小人圖像上挪開視線。

他用眼睛詢問，但話說得平直：“所以你是，但和他不是。”

徐礫啞了半刻，隨后挑挑眉：“還開竅，又漂亮又聰明。”

祁念忽視那話，吸管不小心在上，他問：“剛剛那里是什麼地方？”

“酒吧，”徐礫兩一搖一擺，直接說了，“我在那兒打工，平常育課也會去，反正有假條。”然后他又為黃榛那件事道了次歉。

那天祁念手里捧著冰爽可口的飲料，坐在涼樹下的石板凳上，不說，但也是一種特殊又奇異的驗，將他生理心理的不適與慌張都暫且了下去。

直到徐礫又不死心地問：“所以顧颯明跟你什麼關系啊？嗯？”

祁念默不作聲。

顧颯明不希被人知道。

他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，昭告天下也沒有什麼好。

不說話卻顯得更加蓋彌彰，徐礫偏偏是蠻不講理那一號人：“裝聾作啞？那在我這可行不，那我們通通列出來，同學，朋友，兄弟，人，哪一個？或者還有什麼......總不可能是父子吧。”

他存了心逗他，口無遮攔，十分討打。

祁念被問得一愣一愣，也不知道是哪里超出了他理解和承的范圍，祁念臉上木著，可憋得耳朵都紅了。

恰好一墻之隔的安靜校園吹響下課的號角，陸陸續續有奔跑、喧嘩的聲音從高樓道遠遠傳來。

祁念心下局促沒底，抱著那杯還有一大半的檸檬水起就往校門那頭走。

徐礫哭笑不得地跟在后面，還真拿他沒轍。

他只覺得老天爺有意思，把這麼個人送到自己座位上坐著，讓他們由此認識。徐礫也覺得自己眼真好，一眼逮著了這麼個小家伙，盡管一開始的目的有些不純，但好歹發展是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