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崢挨著張齊躺下，雙手蓋在臉上狠狠了，他現在沒什麼要求，只求睡著之后再不要夢見斯屹，這六年里他已經夢的夠多了。

池崢一腳現實一腳往事，還在來回掙扎，斯屹的日子也不好過。

他為了氣池崢，故意在麻將室里服，池崢氣沒氣到尚且不知，他自己倒是先冒了，凍的，不停打噴嚏。上課的時候幾個熊學生在底下給他計數，一堂課，四十分鐘，看看斯老師究竟能打出多個噴嚏。

斯屹生生氣笑了，折斷一小截筆扔在帶頭的學生上，道：“別以為你長得漂亮我就不敢打你！抬抬你們的小手手，把課本翻到第十八頁！”

斯屹在放馬營里無法無天，那是因為有他哥寵著，出了那地界，進了學校，他像是換了個人。開朗幽默，彬彬有禮，又長了張討喜的臉，從學生到同事，沒有不喜歡他的，幾個家里有閨的老教師爭著給他保，據說還差點吵起來，一時傳為笑談。

斯屹一點都不擔心他在放馬營里干的那些荒唐事會傳到學校，正經人不會去放馬營，不正經的人進不來城西一中，他的人生以池崢獄為分割點，劃出一明一暗兩個切面，藏著兩個完全不同的斯小屹。

想到他哥池崢，斯屹心里又是一陣刀割似的疼。

斯屹原名池屹，他的混蛋老爹池遠軍出軌家暴五毒俱全，大半年不回家，回來一次就是打人要錢。他媽斯小茹懦弱了一輩子，被切斷一手指之后立誓要報復，報復的方式就是給兩個兒子改姓，讓池家絕后。

池屹跟了媽媽的姓氏，變斯屹，池崢卻不肯改，說斯小茹閑的蛋疼。

斯小茹不敢跟自己老公板，揍起兒子來倒是氣勢十足，擰大，打耳，人撒潑的招數。池崢也不還手，任由作鬧。直到有一次，斯小茹把掌打到斯屹上，池崢一把握住的腕子，將推了個跟頭，提高聲音：“有勁沒勁啊，拿小孩撒氣！”

說這話時，池崢也才十一歲，也是個孩子。

斯屹十二歲那年，斯小茹終于不了這不人不鬼的日子，跑了。最狠的是，這人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錢，包括池崢想辦法弄來的學費。

十五歲的池崢抱著斯屹，拍著他的背，他說，不怕，哥在呢，不著你。

屋子里沒有開燈，斯屹看不見池崢的臉，不知道池崢眼睛里會不會也有茫然和無措。

從那天起，池崢就扛起了所有擔子，養家、掙錢、對付隨時找茬的親爹。

池崢讀完中專就不讀了，帶著他的兄弟在放馬營里各種晃悠，漸漸了一霸，說起來，也算是一種傳奇。

池崢自己吃盡人間辛苦，卻把斯屹養得很好，吃穿用度，單車板，只要斯屹喜歡，他都會想辦法弄到。他自己可以不讀書，一輩子陷在放馬營，斯屹不行，他拼了命地抬起手，只為將斯屹送到更好的地方。

池崢給他的好，斯屹全都記著，他可以沒有媽，沒有爸，但是不能沒有哥哥。

正因為太深，所以更加不能釋懷，整整六年的不聞不問。

回憶到這里時，頭疼得像是要裂開，止疼藥都不管用，斯屹躺在床上，咬住被角，痛苦地蜷一團，眼角一線晶亮的淚，滴下去，掉在枕頭上，暈開淺淺的痕跡。

他想起六年前，池崢戴上手銬，被按著腦袋塞進警車的那天，他瘋了似的追著車跑，一路跑一路哭，撕心裂肺的聲音，只是聽著都覺得心酸。

車開的太快，他追不上，摔在路邊，膝蓋手肘都破了，淋淋的。他的嚨哭啞了，發不出聲音，他張大了，只咳出一口。

這一生，他從未那樣哭過，這一生，他從未那樣狼狽。

若不是到了極，若不是刻在了骨子里，又怎麼會恨得這樣尖銳。

頭疼得愈發劇烈，上全是冷汗，止疼藥已經吃到了最大劑量，斯屹索著從搭在床邊的外套里拿出錢包，銀行卡下面藏著一張照片，兩個年站在煙火下，笑著。

斯屹的手指在池崢臉上，著的位置，更多的淚從眼睛里掉出來，連一串。

藥不能止疼，你卻能。

沒有你的這六年，我終于知道什麼做生不如死。

（3）

池崢是被噩夢嚇醒的，他夢見自己被逮捕的那天，斯屹跟在警車后面，一直跑，一直哭，哭得聲嘶力竭。不知從哪里沖出來一輛大貨車，嘭的一聲，風飛起來，像是一朵花。

池崢在那時睜開眼睛，冷汗岑岑。

張齊還在打呼嚕，池崢拿過張齊的手機看了一眼，凌晨四點，他睡了不到三個小時。

喝了那麼多酒，也才睡了不到三個小時。

睡不著，也不想起，那就躺著吧，躺到躺不住為止。

池崢裹著毯子翻了個，他突然想起，斯屹那小孩看著酷，一張不好惹的臉，其實粘人粘得厲害，都上高中了還不肯自己睡，一定要跟哥哥在同一個被窩里。

那時候，池崢朋友多，事兒也多，經常后半夜才回家，斯屹就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，赤著腳，有花瓣落在腳踝上，帶著細碎的香味。

池崢一酒氣，他也不嫌，攬著池崢的脖子掛在他上，細長的攀著池崢的腰，著嗓子商量著，哥，明天早點回來行嗎？家里只有我一個人，我害怕。

池崢喝了太多酒，倒在床上懶得，斯屹騎在他上幫他服，先是外套然后是T恤，掌心下是致滾燙的皮。斯屹突然覺得口干舌燥，在池崢耳邊小聲問他：“哥，接吻是什麼覺？”

池崢箍著他的背將他抱住，醉酒后的聲線微沉沙啞，笑著道：“怎麼想起來問這個？又跟著張齊他們幾個看什麼不該看的了吧！”

“才不是，”斯屹漲紅了臉，伏在池崢口，解釋著：“一哥們被朋友親了一口，居然了一節課，我好奇……”

酒勁上頭，上熱得厲害，池崢直接將斯屹掀翻在床上，掐著他的下吻了過去。

兩個人都沒經驗，吻得七八糟，牙尖磕在上都不覺得疼，本能地要想從對方上獲得更多。

那個吻深得超過了想象，斯屹的手指在池崢的頭發里，著他的發，將一個吻磨得無限漫長。

說不清究竟是誰帶壞了誰，有些東西埋在里，比親更深刻，比更牢固。

盤叔找上池崢，是在他出獄后的第三天，他讓張齊從朋友的花圃里移了點花苗和草籽，打算把小院收拾一遍。張齊不僅送來了花苗草籽，還有三萬現金，讓池崢先拿去用，不夠的話，他還有。

池崢沒推拒。

盤叔帶人進來的時候，池崢和張齊正在用磚頭壘花圃，兩個小長方形，一左一右對襯著，中間留出一條當通道，再把葡萄藤重新架起來，夏天來時小院子會變得很漂亮。

盤叔一腳邁進來，后跟著四五個高壯的漢子，張齊迅速靠過來，在池崢耳朵邊上，低聲道：“盤叔，就是他把二壞走的。”

池崢進去之后二壞了放馬營的新老大，能把二壞走，也是有本事的。

盤叔三十出頭，臉上笑瞇瞇的，眼神有點，見池崢站起來，主出手：“盤峰，可以和大家伙一樣，我盤子。”

池崢帶著滿手花泥跟他握了握，開口時還算客氣：“盤叔，久仰，我池崢。”

盤叔看著手上那幾個泥印子，挑了挑眉，依然笑著：“出來混的都是兄弟，有難就跟叔說，自家人，千萬別見外。”

池崢忙著支葡萄架，頭也不抬地道：“盤叔客氣了，只要你手底下的人別踩我的花，我就沒什麼難。”

盤叔一愣，迅速回頭，正看見一個小弟踩癟了一株裝在黑小盆盆里的花苗。

盤叔咬咬牙，抬手就是一掌：“眼瞎是不是！”

小弟被打得栽歪了一下，埋著頭，沒敢吭聲。

池崢在一旁看著，突然笑了，道：“都是在街面上混的，有頭有臉，這麼打可不行。”

說著，池崢形一晃，越過盤叔，抬手兜住踩花小弟的下，鉚足了勁逆向一擰，嘎一聲，聽著都覺得脖子疼。

作干凈利落，出一難以形容的狠勁。

不過兩三秒，旁人還來不及反應，小弟已經倒在了花泥里。

張齊在池崢手的瞬間就撲了過來，鐵塔一般護在他側。

池崢推開張齊，看著盤叔，笑著道：“得這麼打，才能長記，您覺得呢？”

盤叔后的幾個漢子要往前沖，被盤叔懟著口推了回去，他上前一步，堵在池崢面前，低聲道：“年輕人，手太黑可不是什麼好事！”

池崢笑了笑，同樣低聲音：“總有人想給我下馬威，手不黑點，日子過不下去啊。”

盤叔看他一眼：“你有個弟弟吧？”

池崢神不變：“踩碎我一盆花，我都能擰斷他脖子。要是了我弟弟，你猜會是什麼樣的下場？”

盤叔臉上的不自然地抖了抖，看樣子是在咬牙。

池崢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個，道：“抓送醫院吧，再晚點，可就來不及了。”

盤叔讓人把小弟抬走，眼睛卻一直看著池崢，池崢拿起藤條繼續弄葡萄架，想了想，對盤叔道：“我沒打算搶什麼，只想安安生生過日子，人不犯我，我不犯人。”

說完，手上的東西一扔，進屋去了。

張齊天生一副黑臉，面無表地一手：“盤叔慢走。”

逐客逐得一點面都不留。

午飯是在張齊開的館子里吃的，它小飯館實在是有點委屈，上下兩層，主打川菜，服務員就有十幾個，名字逗，炎羅王。

池崢是第一次來，對著牌匾笑了好半天，道：“這名字誰取的？可得好好謝謝人家！”

張齊笑得憨厚，道：“池哥，你不記得了，前些年，咱們一道聊天，聊以后老了干點什麼。那時候小屹吃川菜，你說老了就弄個川菜小館，開心了全場八折，不開心了就往菜里兌辣椒，來一個辣死一個。小屹說你是活閻羅，要人命……”

話說到一半，張齊驀地頓住，他看見池崢臉上沒了笑容。

“對不起啊，池哥，我……”

池崢一擺手，道：“吃了飯，去看看小屹吧。”

張齊沒二話：“好。”

池崢說張齊那輛車斯屹認識，容易被看見，兩個人打車過去的，坐在冷飲店臨窗的位置，過玻璃窗能看見校門的向。

放學的時間還沒到，周遭風聲安靜，服務員拿了菜單，池崢對甜膩膩的東西沒興趣，只點了一杯蘇打水。

半分鐘后他敏銳地覺到有人在盯著他看，沒費什麼力氣就把視線來源找了出來。

是剛剛點單的服務員，躲在角落里，舉著手機拍個不停。

池崢皺了皺眉，側過頭去繼續看著窗外。

放學了，一群穿著校服的孩子笑鬧著涌出來，校門口變得格外熱鬧。即便人多且雜，池崢還是一眼就找到了斯屹。

世間萬在他眼里皆是灰白，只有斯屹一個帶著明亮的彩。

斯屹穿了件淺襯衫，落在上面，騰起微微的，西和皮鞋也都整潔妥帖，很干凈，很帥，只是遠遠看著，都覺得舒服。

他拿著教科書，和幾個學生走在一起，學生圍在他邊爭著跟他說話，他他們的腦袋，臉上是溫和的笑。

池崢盯著他看了很久。

落進眼睛里，眼眶有點發熱。

張齊在一邊嘆氣，說是來“看看”，還真的就是看看，不面，不說話。

斯屹無意識地朝冷飲店的方向掃了一眼，池崢立即起，走到柜臺前敲了敲，問服務員：“有后門嗎？”

服務員抬手指了個方向，池崢快步走了過去。

幾乎是在同一時間，池崢和張齊走出后門，斯屹就從前門沖了進來，冷飲店不大，一眼就能看遍。斯屹草草環顧一圈，沖到柜臺前，兩個服務員湊在一塊，拿著手機小聲聊天著：“剛才點單的那個客人真帥，像電視劇里的男主角，你看，我拍的……”

斯屹一把奪過服務員的手機，屏幕上是相冊界面，池崢坐在靠窗的位置，逆著，廓很，看起來有那麼點不耐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