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守溪與小禾這對師兄妹在樁堂打起來了。

這個訊息飛速地擴散開來，大部分人聽完之後都無比高興，心想他們竟決裂得比自己想象中還快，大家也迫不及待地看到林守溪因得寸進尺而被揍得鼻青臉腫，最後被棄之如敝履的場景了。

可等弟子們趕到人煙冷清的樁堂時，卻見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。

隻見小禾正坐在地上套著靴，努著，像是了什麼委屈，聽先來的人說，那小禾主與林守溪打了一架，卻是冇過太多招就被林守溪反剪了雙手製伏了。

大家先是不敢置信，很快，有聰明人立刻明白了過來。

“這是要將自己的殺生榜第六讓給師兄！”

眾人這才如夢初醒。

將殺生榜前端的人擊敗，然後再與師兄挑戰，故意輸給他，這樣林守溪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躋前十之列了！

小禾姑娘竟為他做到了這個地步！

這下大家更義憤填膺了，那林守溪除了一張臉之外一無是，他憑什麼得到小禾姑娘這般的青睞？

林守溪不理會大家殺人一般的目，默默等待小禾穿好靴子，然後與一同離去。

小禾走在前麵，板著臉，一聲不吭。

兩人出了門，走到了僻靜之，小禾纔不悅道：“你太過分了，虧我昨夜還幫你。”

“師妹不是告誡過我，比武之時絕不可讓著你嗎？”林守溪說。

“可是……”小禾深吸口氣，更生氣了，“你這榆木腦袋，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嗎？”

“是。”

“你……”小禾咬了咬，“那好，以後規矩改了，我們私下比武你不許讓我，在外麵比武，你不許贏我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又敷衍我。”小禾板著臉。

林守溪看向了，正道：“我隻是覺得師妹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。鋒芒可，但張弛需要有度。”

小禾腳步微頓，靜默了一會兒，旋即點頭，“也對。”

看著林守溪，雙閉，總覺得他猜到了什麼。

小禾沉了口氣，腦海裡覆盤起了方纔的戰鬥。

這些天一直在苦練。

房間裡，不斷對著空氣出招，與想象中的林守溪對練，苛求著每一細節。最近，終於練到自己認為的完，故而也想尋個機會與林守溪再戰一場。

今日揮拳上來，看似是賭氣後的玩鬨，但拳腳可冇有一丁點馬虎。

冇有去用那負抱，四兩撥千斤的拳，用的是那套翻臂穿掌，擰劈腕皆快若閃電的技法。

顯然已掌握到了髓，步伐輕靈穩健，法迅捷兇猛，招式的收放亦始終保持著一箇中心點，收發自如，行雲流水，絕對算得上登堂室的高手。

但在麵對林守溪的時候，卻始終有一種有力冇使的覺。就像夜裡在泥路上行走，看似平坦，實則暗坑無數，腳下隨時都有可能踩空。

方纔的比武裡，便是這樣，一窮追猛打就落對方招式的陷阱裡，然後攻勢被反手拆得乾乾淨淨，陣腳頃刻即。

彆人還以為在故意讓著，實際上可一點冇有留手！

自己明明已強了不，為何在他麵前，反而像是退步了呢？

還是說他藏得比自己想象中還深呢？

哎，和師妹也要勾心鬥角，真是個過分的師兄啊……

“師兄，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。”小禾忽地說。

“什麼故事？”林守溪來了些興致。

“故事是這樣的……”

“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隻小老虎拜了隻貓為師，貓教給了小老虎很多武功，唯獨冇有教爬樹，小老虎央求著想學，貓無論如何也不教，小老虎威脅說，你如果不教，那我就吃掉你。”

小禾煞有介事地講著，臉頗兇：“後來，小老虎長大了，想要欺師滅祖，貓便躲到了樹上，慶幸著自己冇教老虎爬樹。誰知道老虎也嗖地竄到了樹上，貓傻眼了，問你怎麼會爬樹？我明明冇有教你啊。”

小禾頓了頓，說起了寓言故事的警世部分：“老虎告訴它，對於真正的強者而言，很多東西是可以隨著年齡增長無師自通的，貓不如老虎強大，所以更應該傾囊相授換取老虎的信任與未來的保護，而不是藏著掖著，讓原本良好的關係出現間隙。”

小禾很滿意自己的故事，轉頭看向師兄，“師兄，你聽明白了嘛？”

接著，發現師兄不見了。

“誒……”

小禾愣了愣，旋即抬起頭，發現林守溪不知何時爬上了一旁的樹，正坐在樹上悠悠地向遠去。

“小老虎，上來吧。”林守溪瞥了一眼小禾，笑著說。

“哎……師兄你……”小禾從未見過這種人，一下懵了，“師兄你有病吧！”

小禾當然可以爬樹，但這棵樹有點，這樣的小姑娘爬起來顯得不雅，可不想當著林守溪的麵爬……況且指不定他又要使什麼絆子。

“上不來麼？”林守溪問。

“不就是給你講了個故事麼，你個小氣鬼師兄！”小禾氣呼呼地說。

“我不想聽故事，我想師妹言傳教。”林守溪說。

“你……你給我下來！”小禾用小拳頭敲了敲樹，被氣得不輕。

林守溪笑了笑，輕盈地躍下，落到了小禾邊，小禾氣不打一來，拳頭又招呼了上去。

很快，再度被反剪雙手摁在了樹乾上。

“小老虎冇長大之前還是乖乖聽話的好。”林守溪說。

“你……哼，放開我……”小禾掙了掙。

“小老虎再不聽話可要被打屁了。”林守溪威脅道。

“你……”小禾依舊氣惱，但知道，這個時候是不能說‘你敢？’的，否則就是給對方揍自己的充沛理由，可不想捱打。暫時服了些：“好了，知道了……”

林守溪鬆開了。

小禾擰了擰手腕，心想三天河東三天河西，待孽池考驗結束，自己無需抑力量，有的是他好看的……

小禾默默地安自己，了臉頰，慢慢冷靜下來。

畢竟是自己技不如人，也不會因此有太多埋怨，走了一段，的氣也消了，隻是臉還是不太好看。

林守溪主開口說話，問：“最近你的靈有看見什麼嗎？”

“嗯……冇有。”小禾搖搖頭，“靈是乍現的，可遇不可求。”

“靈不能被控麼？”林守溪問。

“可以是可以，但我這個好像有些特殊哎，時靈時不靈的。”小禾有些糾結道。

林守溪冇有追問。

兩人走了一會兒，在一麵牆壁前的石椅上坐下。

竹林與樹的影映在壁上，隨風搖著，目越過高牆，便可看見更高的白牆，它平整地切開了天空，將孽池晦的風也隔絕在牆壁之後。

小禾看著湛藍若明的天空，神悠悠。

“這種覺真不好。”小禾著高牆，說。

“是被像鳥一樣豢養在籠子裡麼？”林守溪問。

“不是。”

“那是什麼？”

“是像魚一樣困在水裡。”

“有區彆嗎？”

“鳥尚有逃離籠子的機會，魚卻永遠離不開水，統天空的神靈早已消亡，水中卻遍佈著萬千邪靈，它們逃無可逃的。”

臉上的悲慼之稍縱即逝，轉而又莞爾笑道：“不過也有好的覺。”

“什麼？”

“就是彆人都不知道你很厲害，隻有我知道，這是我們兩人之間暫時的。”小禾認真地說。

……

午後風和日煦，樓上群雀繞簷飛舞，一間窗戶的細竹簾子再度挑起，古古香的屋中，大公子立在視窗遠，他一襲白如鶴，不與窗外群相類。

“那個年是誰？”大公子問。

“他林守溪，是個還未凝丸的弟子，據說他與小禾姑娘拜了兄妹。”阿越說。

“兄妹？”

“是。小禾……頗照顧他。”

“我未來的神侍怎可有兄長？”大公子說。

他的麵容溫潤，話語溫和，阿越卻從中到了噬骨的殺意，他能讀懂這種殺意——兄長死掉，就冇有兄長了。

阿越想要告訴公子，孫副院已經給自己下了殺令，要殺死他們中的一人。

但他很快將話嚥了下去。

一來這是孫副院給自己的事，哪怕是公子他也不敢隨意泄，其次，那棘手一些的小禾姑娘已被欽定為大公子未來的神侍，無論如何也殺不得了，那死的隻能是那個年。

孫副院與大公子的目的巧合地重疊了，那他隻需乾一件事便能得兩份功勞。

他到慶幸。

“公子，阿越明白了。”黑年低眉順目地說。

大公子微笑著點了點頭，他依舊著那裡，問：“你覺得嗎？”

阿越冇有立刻作答，那小禾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，尚未長開，隻算得上清秀，而公子一向眼極高，尋常的脂本無法他的目。

“我覺得很。”大公子已自問自答，“我已好久冇有過這樣的覺了……現在還是一朵含苞的花，在綻放的那一刻，定然極。”

大公子話語癡醉，他的手不自覺地攀上一側花盆中的細。

“不可！”阿越連忙道。

為時已晚，大公子已不自地將細掐斷，將那價值連城的明彩仙蘭折了下來。

公子微微回神，仙人般的臉龐也出了一憾，“倒是唐突仙草了。”

他如此說著，卻將其擲了風中，轉回屋，雙袖宛若鼓起的雲。

阿越將竹簾落下，跟隨公子屋。

屋樓的大壁上繪著一隻巨大的黑雀，黑雀的脖頸中央，有著一片彩斑斕的羽。

公子坐在牆壁下，低垂眉目，看著滿桌書卷，沉靜無言。

阿越知道，大公子早晚有一日是要離開巫家的。

巫家固然強大，鎮守大人的傳承固然是絕世珍寶，但這隻是他人生的一個節點，他生而不凡，總有一天會越過腐朽的土地，去往三大神山，為始祖真仙的同道者。

想到這裡，阿越更為謙恭了。

樓下。

小禾坐在石凳上，舒展著雙，仰起臉，“有花。”

林守溪也了過去。

一朵淡彩的蘭花從他們頭頂高高地飄過。

風托著它，它輕盈得像一片公英，悠悠地打著轉，掠過他們的頭頂，越過院牆，最後飄過高高的白牆。

白牆之後儘是淤濁的土壤，再的鮮花也會在那裡腐朽枯萎。

夜裡。

小禾獨自一人回屋，靜悄悄地坐在窗邊，著窗外。

白日裡聒噪的群已經歇息，隻有寥寥幾隻還在月下徘徊，不知疲憊。

看著夜垂覆的一切，回想著這幾天的日子，一時分不清自己的俏活潑是真實的還是偽裝的……應是偽裝的吧，畢竟這十餘年的經曆早已將大部分緒消磨了死灰，雖還是，但有些東西，此生難以擁有了。

不要多想了……

與他的一切皆是試探，為的隻是計劃萬無一失，待孽池曆練歸來，一切都將來到尾聲，塵埃落定之後，他們註定陌路。

雪山，海洋，天空……甚至不覺得自己的仇恨有多麼重要，畢竟世界上還有太多地方等待去跋涉。

既然恨都不重要，又何況不切實際的呢？

當然，待自己展出真正的實力後，將林守溪抓來狠揍一頓一雪前恥定是不了的……

窗畔的時而蹙眉，時而抿輕笑，時而出怒容，變幻無常。

窗外的黑雀顯然不懂於豆蔻年華時的小心思，對著月亮沙啞著，很煞風景。

院子另一側的林守溪也能聽到鳥雀的聲。

夜風蕭索。

他同樣披著黑裳坐在窗邊，看著夜發呆。

天星高掛，月皎皎，寂靜夜之下，似隻有他的思緒尚在靜靜流淌。

他也不免想起小禾稚的臉。

時至今日，他依舊無法確定小禾真正的份，但他的直覺告訴，小禾至不是敵人。

可不是敵人又如何呢？

大道漫漫，他也不過是在千裡之行的起點，之後註定是要與這個萍水相逢懷的小姑娘分道揚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