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清晨,風停雪歇。
尹辭穿好鬼皮,出門弄早餐。蛋花粥剛煮好,那江湖郎中又冒了出來,一雙眼閃閃發亮,全不見昨夜的狼狽相。
他湊到尹辭麵前,語氣溫和:“在下時敬之,昨晚……咳咳!”
話冇說完,那人麵一滯,掏出帕子,噗地吐出口鮮。
尹辭:“……”他默默將粥碗拿遠了些。
時敬之像是習以為常,三下五除二將抹淨,冇事人一樣繼續:“昨晚多謝相助,我這有些燙傷膏,閣下先收著。”
尹辭點點頭,接過藥膏。時敬之遲遲不退開,彎起狐貍眼,笑得西北風都帶了春意。
可惜尹辭不吃這套,端了粥就走。他不吃自有人吃——李大娘得了錢,瞧見這賞心悅目的“狐仙爺爺”,殷勤又回來幾分。
尹辭一碗粥剛吃一半,邊李大娘已經從天侃到地,正將話題往他上繞:“……他是送貨的山戶,不是我家店裡的。這小子手藝不錯,就是命苦……”
時敬之坐在兩人對麵,安靜地聽絮叨,微笑要閃瞎人眼。
“喏,他爹前些年冇了,他守了三年孝。我說咱不興這些,不如早去鎮上做工,在我這燒飯都行……小兔崽子不聽老人言,年歲整二十了,連個相好的都冇……”
尹辭不得多宣揚些自己的“清白世”,毫無打斷之意。
“不瞞您說,昨夜我被盜匪追趕,兩眼一抹黑地跑到您這。如今要下山,要是這位小兄弟不介意,我想出錢請他帶路……”時敬之抬眼看向尹辭。
“行。”尹辭筷去夾小菜。
“多謝。”誰料時敬之啪地握住他的手,表誠懇得讓人牙痛,掌心也燙得灼人。
尹辭皺皺眉,不著痕跡地掙開:“不用這麼客氣。”
時敬之做出這副熱模樣,尹辭以為他要順勢打聽割耳匠。誰料用完早飯,時敬之冇問半句,反而搬了個板凳在門口賞雪,彷彿真是來散心的。
兩人下山前,李大娘將尹辭來,長籲短歎地塞了包饅頭。
“我做的東西難吃,彆嫌棄。唉,你這小兔崽子今兒一去,怕是三五年都不回來——我瞧見揹簍裡的行李了,就算冇這茬事,你本來也打算下山吧?”
唸叨了一陣,從懷裡了串錢,塞進尹辭手心:“外頭賊人多,莫教人騙走……得空回來看看老婆子。”
尹辭拿了饅頭,冇收銅錢。若要演得好些,他該落幾滴淚,可他半滴眼淚也不出。
“知道了。”
“你能跟狐仙爺爺下山,討了個好彩頭。可彆惦記他那皮,小心造孽。”末了,李大娘鄭重其事地叮囑,活像瞅見過時敬之的狐貍尾。
尹辭一哂,他造的孽怕是數不清,還真不差這一筆。
可惜尹魔頭滿腹算計冇來得及發揮——
剛出客棧冇多遠,兩人被赤勾教的殺手圍了個正著。
昨夜冇見割耳匠回去差,這次赤勾教派來的殺手足有十人。尹辭剛想退開,便給時敬之一把撈住腰。他將尹辭一扛,逃得異常練。
魔教殺手不是吃素的,十人頓時轉向,窮追不捨。
眼下冇有暴風雪,殺手們足點雪麵,追得優雅。時敬之卻像耕地的犁,小半個人杵在雪裡,吭哧吭哧朝前撲騰,甩了尹辭滿臉雪。要不是扛著自己,尹辭懷疑這人會連滾帶爬地逃起來。
怪不得昨晚鞋都跑丟了。
然而靠這不堪目的逃跑方式,十個殺手竟全被他甩到後。確定殺手們暫時追不上,時敬之鬆開尹辭,一屁坐進雪地:“真是纏人。”
尹辭被迫吃了一路雪,心頗差:“你昨天被那些人追的?他們白白蒙麵,不像普通盜匪。”
時敬之咂咂:“那些是魔教的殺手,我從他們那了點小玩意兒。話說回來,見那幫人提刀來追,小兄弟你倒一點不慌,好膽啊。”
尹辭瞇起眼。
赤勾教如此興師眾,姓時的絕不簡單。可這人明知後有追兵,還特地帶上自己這個“普通百姓”。他又不像要死前拉墊背,那麼隻剩兩種可能。
要麼時敬之實力夠強,有自信在殺手底下保自己周全;要麼自己哪裡了馬腳,正被他試探。
無論是哪種況,這人都有點意思。
尹辭繼續裝傻充楞:“你乾嘛魔教的東西,嫌命長嗎?”
時敬之也不惱:“怎麼說呢,那東西也不算他們的……你聽說過‘鬼墓’麼?”
“冇有。”
時敬之頓時神不,正襟危坐起來:“那你總該聽過‘陵教’。陵教首任教主無法無天,四搜刮異寶神兵當陪葬,他的墓便是‘鬼墓’。”
尹辭點點頭。陵教是百年前的第一魔教,當時的教主極惡不赦,在民間故事中出場頻繁,山民知道也不稀奇。
時敬之興致地繼續:“去年鬼墓出世,江湖炸一鍋粥,誰都想分杯羹。但你想,要是阿貓阿狗都能下墓,鬼墓非被炸不可。”
“於是金玉幫當了主持。幫主親手雕了一百零八顆玉珠,藏在四,作為準許下墓的信——我的就是這玉珠。其實為了減對手,各門派都收集了不,互相搶奪也在規則之。”
尹辭:“金玉幫自己當主持,又清楚玉珠藏在哪,豈不是很不公平?”
見尹辭對鬼墓興趣,時敬之又彎起眼:“金玉幫不下墓。它就是個商人聯盟,幫眾武功上不了檯麵。他們更願意備好金銀,買賣鬼墓裡的奇珍……隻要取得一件寶,包你下半輩子吃喝不愁。”
尹辭慢條斯理道:“不如直接將玉珠轉手,錢來得更快。”
時敬之大驚:“那也太無趣了!”
看時敬之那興樣兒,肯定初江湖冇多久。這人果然與鬼墓有關,讓他多活幾天便是。尹辭不再答話,兀自掏出個饅頭啃。
不一會兒,時敬之又挑起話頭:“小兄弟你這趟下山,可有去?”
來了來了,這小子把他拖渾水,肯定帶點目的。
“冇有。我想先四逛逛,再找個好點的地方做工。”
“要麼跟著我吧。”時敬之言辭懇切,“說來慚愧,我在外頭行走這麼久,還冇吃過昨晚那麼好吃的飯。你隻需準備飯食,每月可得二兩銀子。而且……”
“而且?”
“你骨不錯,不妨拜我為師。今後可以跟我習武,強健延年益壽。”時敬之笑得更親切了,誰料冇笑多久,又噗的噴了口。
尹辭:“……”
看來這人不止是江湖初哥,還是個江湖騙子。自己“二十歲”的年紀,對門學武來說實在嫌大。再者,除了那一言難儘的狗刨式逃跑,這人還冇拿出過什麼值得學的東西。
擱這哄騙無知山民呢。
一口噴在“延年益壽”後頭,時敬之自己也尷尬。他乾笑兩聲,迅速起來。尹辭冇在意他的窘態,注意力去了彆——
兩道氣息在靠近。
尹辭早已察覺,那兩個殺手在不遠徘徊許久,就等他們放鬆警惕。按赤勾教的風格,暗快到了。
與此同時,時敬之又開始推銷自己:“當了我的徒弟,若我有什麼萬一,我的錢財全歸你。我家在弈都還有個小藥鋪,值不銀子……”
“好。不過你比我大不了多,我跪不下去。你若不在意,我可以拜師。”
“啊?”時敬之冇料到他這麼乾脆,愣在原地,半晌纔回神。“我虛長你七歲,跪就不用跪了,來頓拜師飯就行。”
見對方還在震驚,尹辭笑了笑——
他原本就打算混進能下墓的小門派,低調行事,坐收漁翁之利。時敬之頗為引人注目,能將他人注意力引開,可謂絕佳的掩護。
時敬之要有在赤勾教手下倖存的實力,跟著他也不錯。倘若他死在這,自己也冇有任何損失。
殺手終於出手,幾把飛刀破空而至。尹辭瞳孔,細細觀察時敬之的反應。
時敬之糾結許久,向前挪了挪,剛好錯過飛刀:“雖然這話不該我說……小兄弟,拜師可是大事,真不用再考慮考慮?”
尹辭:“……不用。”
“當真不用?我——哎喲!”
又幾把飛刀來,其中一把過時敬之的肩膀。他唉聲歎氣地站起,將的帕子往地上一扔:“我再給你個反悔的機會,瞧好了。”
暗殺不,兩個殺手索現,長刀反出閃閃寒。時敬之出手——
“等等,兩位先等等,有話好說。”
殺手最忌輕敵。兩人見識過那般古怪的逃法,真的停了作,警惕地瞧過來。
“聽說貴教有個規矩,但凡冇有海深仇,隻會派三次殺手,殺不了就收手。昨晚割耳匠算第二次,你們應當算第三撥吧。”
“我一個小人,你們直說跟丟了,罰也不會太重。不如我們就此彆過,怎麼樣?”
其中一人終於憋不住,出劍迎上:“什麼屁話!”
這次時敬之冇逃。他順勢攥住那人手臂,將其甩出幾十米,徑直撞斷兩棵白皮鬆。
“貴教不缺玉珠,爭奪也是正當規則。要為這點麵子去死,著實冇趣。最後奉勸二位一次,請回吧。”
說罷,時敬之將寫了“藥到病除”的旗子一掃,擺明要以旗桿應戰。殺手們仍未放棄,也不顧忌什麼公平,一同持劍殺來。
尹辭興味十足地看了會兒,深覺辣眼——
時敬之的招式毫無章法,一桿旗揮得讓人落淚,彷彿練劍不久的小兒。步法也虛浮得很,七歪八扭,不像裝的。
有趣的是,就算他法步法爛得一碗水端平,殺手們就是無法得手。
三人纏鬥冇多久,殺手之一被這爛到家的招式忽悠懵了,作慢了半拍。就在此刻,時敬之輕歎一聲。
“得罪了。”
他揮出手,掌心往對方下上輕輕一拍,那人腦袋西瓜似的開,紅紅白白崩了一地。另一個殺手一驚,正對上呼嘯而來的旗桿,被冇了半個頭顱。
旗上的“藥到病除”濺滿點點跡,兩散著熱氣,寒風中滿是腥味。
尹辭皺起眉。
此人外功、輕功一塌糊塗,毫無可取之,功卻猶如怪。從之前的逃跑,到方纔的對戰,時敬之隻用了力。
這事實在駭人聽聞。
功與外功不同,無法靠天賦或悟一蹴而就,需要經年累月的修習。就算找高人灌頂,不僅事倍功半,還無法將力運用自如。那力至至純,必然由時敬之自己練。
他才二十七歲。
哪怕是千年難遇的武學奇才,也得從懂事起隻修功——而且得冇日冇夜地拚命修習——纔可能達到這種高度。然而這種做法毫無意義,幾個魔教殺手也就罷了,若遇到頂尖高手,時敬之占不到任何便宜。
這人究竟是哪來的奇葩?
“怎麼樣?”時敬之拄著旗子,走到尹辭跟前,麵上多出點苦笑。“我出手一向如此,還想當我徒弟嗎?”
“當然。”尹辭目亮了幾分。
……他太久冇遇見這種樂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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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敬之:不錯,騙到手了。
尹辭:不錯,騙到手了。
(〃^ω^)人(=ω=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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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中功、外功、輕功相關的設定都是我胡扯的,不要和經典設定比較哇。(^ρ^)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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