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所以， ”聽完謝源源的描述， 穆托濃黑的眉頭鎖， “這件事純粹是熊林先挑起來的， 雖然賀欽兄弟殺人是有點過了，可……”

聞折柳忍了又忍，才把那句“他就是”的話咽下去。

“惡其始者必惡其終。”賀欽從容不迫地道， “他既然這麼做了， 就等於已經選擇了他自己的結局，旁人又有什麼好替他打抱不平的？”

杜子君點頭道：“不錯，就算他不死，剩下的人也被他給害了，這種人留著還有什麼用， 等著讓他坑自己嗎？”

柯文彥氣得渾發抖， 他難以置信地說：“我真不敢相信你們居然還是文明社會的人，怎麼了， 難道隻來了幾天， 就可以把過去幾十年的教育扔了嗎？！他是條命， 活生生的命啊！怎麼能說殺就殺，就算他有什麼罪名，難道不能把他帶回來， 給他一個面的死法嗎？！”

說到最後， 他的語氣哽咽， 整個人也有點瀕臨失控， 看來， 同伴被非人怪活活吞吃的景象還是給他帶去了難以磨滅的影。

聞折柳有點訝異，他現在已經不好確定柯文彥是否也是鬼之一了。如果他是，那他此刻表現出來的波無疑是極不正常的。他現在應該做的，就是盡量洗自己的嫌疑，和熊林撇清關系，以免讓其他發現端倪的玩家懷疑他。

如果他不是……那現在的況就複雜許多，也合理許多了。說他重視人權也好，說他在短短兩天就和熊林為好朋友了也好，說他太過弱，不了那副殘忍的景象也好，都是有正當解釋的。

想到這裡，他忍不住呼出一口氣，生出了幾分不應當的惻然。

“……你這話什麼意思。”座椅旁邊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，他回頭一看，是周清。

“我前天遇難的時候，有人出來幫我嗎？”周清緩緩從沙發上直起腰來，直勾勾地瞪著柯文彥，烏黑晶瑩的眼瞳在跳躍燭火下晦暗難明，仿佛翻騰著什麼東西，“你們有想我也是個人，不該那麼狼狽不堪地流著眼淚去死嗎？

無人應答，柯文彥微微側頭，白昊則睜大眼睛，好像不知道在說什麼。

周清然變，猶如火山剎那噴發：“你們這群人究竟是怎麼回事！你們隻拿自己和自己的朋友當人，不對其他人的苦難視而不見，還要給自己找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。但是一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，就趕要拿大帽子去別人，你們怎麼能雙標得這麼徹底，怎麼做到的你告訴我！！”

四周一片寂靜，周遙抱住周清的，給無言的安。

這一刻，聞折柳倏而福至心靈，周遙的話仿佛在他心中劈過一道豁亮的電，令他一下如夢方醒！

“你們隻拿自己和自己的朋友當人”……是了，換個說法，這句話完全可以理解“你們隻拿自己和自己的朋友當同類”！

一開始他還在懷疑這幾個人的清白，可他們的表現不正是對鬼有同質和排外的最好說明嗎？柯文彥悲憤，白昊發怒，高星漢神死寂哀傷……不同的表現，相通的緒，相通的眼神中痛苦的……再加上死後沒有在系統那裡留下毫痕跡的盧海以及林芳菲，聞折柳終於在此時明白過來，這幾個從遊戲開始到現在都和他們日夜相伴的所謂“玩家”，既不是系統安排，也不是什麼間諜，它們本就不是人！

他們是什麼，ai、鬼魂、還是無眼怪變人後的樣子？

他的大腦飛速運轉，一旁的賀欽立即察覺到他在輕微地發抖，也顧不得在這看猴戲了，急忙小心地將他帶起來，對在場諸人揚聲道：“我殺熊林，除了因為他要把我弟弟推下去，引來怪之外，還有其他原因，這個原因不私人，你們也沒必要現在知道，但是，最遲後天，你們應該就明白了。”

說完，他就帶著聞折柳往樓上走去，路過高星漢邊的時候，他冰冷一笑，又道：“如果誰還不服氣，可以直接來找我，我隨時奉陪。”

周遙聳聳肩膀，不得不說，他和周清到底是兄妹，連氣人的樣子都一模一樣：“還有事嗎？沒事我們先上去休息了。”

杜子君打了個哈欠，轉上樓，謝源源早就悄悄溜上去了，老好人穆托左看右看，最後只是歎了口氣，對余下的三人道：“早點休息，別睡得太晚了，恢復力最重要。”

寬闊的客廳空無一人，一陣穿堂風不知從何吹過，將燭臺的燈火一下吹熄，黑黝黝的室，隻站著三個默不作聲，仿佛鬼魂般冷的影子。

聞折柳一進房門，便難掩地對賀欽說：“我知道了，我猜出他們的份了！”

賀欽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睜大，認真地注視著他，顯然在等他說下文。

聞折柳在房間裡急急轉了好幾圈，終於把腦子裡紛的思緒理清了，他想了想，把賀欽按在床上坐下，自己則轉過書桌下的椅子，坐在上面，掰著手指頭對賀欽道：“首先，我們先說熊林。”

賀欽：“唔。”

“在這些人中，熊林是最沒有理由害我的，因為我和他本沒有發生過，反而是和他起過爭執的周清、杜子君更危險，但是他為什麼選擇我呢？因為我是一個關鍵點。”

他斟酌了一下，“準確來說，因為我不是一個人，我和你是綁在一塊的。嚴格來看，你就是我召喚出的道，我和你加在一起的實力又是全部人裡最高的，倘若除去了我一個，你也會跟著被彈出這個世界，所以這實際上是個一石三鳥的計策：殺了我，排除你，同時廢掉了真實玩家中最強的戰鬥力！”

“——所以，按照這個角度，熊林一定是鬼沒錯。”

賀欽點點頭：“繼續說。”

聞折柳躊躇片刻，道：“其實我接下來的推理也沒有什麼據，反而是直覺的分比較大，如果能找到更可靠的證據，那當然最好了。”

“剛才在樓下，周清的話給我很大靈，說，‘你們隻拿自己和自己的朋友當人’，聯想到那麼真實地在憤怒、在悲傷的幾個人，我覺得這句話完全能換個詞，‘你們隻拿自己和自己的朋友當同類’。”

賀欽的眉梢輕輕一，他單手撐著下，修長的食指在臉上點了幾下：“你的意思是，他們的反應之所以如此激烈，是因為失去了他們的同類？”

“是。”聞折柳堅決地回答道，“一開始我還在奇怪，為什麼盧海和林芳菲明明死了，卻沒有在系統裡留下毫痕跡。我也猜過它們是不是npc，或者是系統安進來的間諜，可它們實在太像一個人了——參加新手轉盤，取道，死亡景慘烈真實，又有一層玩家份做掩護……我也想不到它們會是非人的東西。可結合這兩天發生的事來看，它們確實全都是同類，是一樣的生，換句話來說，本就不是人。”

“那它們會是什麼呢？”賀欽彎起角，氣定神閑地反問道。

“是怪、ai，或者鬼魂？”聞折柳困地晃晃腦袋，“我還沒有頭緒。”

賀欽說：“想不出來可以慢慢想，不要顧著盯著它們的言行，其他地方也盡量要思考到。”

不等聞折柳回話，他便慢條斯理地說：“既然你講了這麼多，那接下來，就到我問你了。”

“在事發前，你知道熊林是鬼的嫌疑很大吧？”

聞折柳不明所以地點點頭：“嗯……啊。”

“看到怪巢的時候，你也覺得很危險，是不是？”

聞折柳心裡哆嗦了一下，他已經知道賀欽要問什麼了，“啊……啊。”

“那為什麼不知道提防，別人你一聲，你就傻乎乎地靠過去了？”賀欽神凌厲地瞇起眼睛，“平時的機靈勁都到哪去了，嗯？”

聞折柳苦下臉：“我……我錯了。”

賀欽揚手，做出要揍的姿勢，最後也只是輕輕落下，在他頭上胡了一把：“睡覺！再有下次就收拾你。”

聞折柳如臨大赦，但在房間的燈熄滅之前，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一個問題：有了賀欽的指引和提點，解開這個世界謎題的進展快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，可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後，賀欽又會去哪呢？

他在床上翻了個，悄悄問道：“哥，你算是什麼級別的道啊？”

床墊往下一陷，賀欽也從那頭翻過來，“怎麼了？”

萬籟俱寂中，兩個人的聲音都是又低又朦朧，賀欽低著頭看他，兩個人呼吸的熱意在空氣裡氤氳融，聞折柳只要一抬頭，就能輕輕到他的。

他心臟狂跳，有點出神地問：“下個世界……你還能陪我一起嗎？”

賀欽沉默了，過了很久，他說：“寶貝，只有a級或者a級以上的道才有權限在不同的世界裡穿梭。你知道a級的道是什麼概念嗎？”

聞折柳一愣，隨即抿起，賭氣般邦邦地回道：“不知道。”

“你當然不知道，你很厲害，很有本事，但你對道的概念卻沒有一個正確的認知。”賀欽語氣輕，猶如在哄小孩，“寶貝，我現在告訴你，新星之城的道意味著什麼，你要好好記住。”

“——新星之城的道，就是承載玩家的夢想，並為之提供實現渠道的橋梁。”他說，“明白嗎？”

聞折柳有些迷茫，他在黑暗中睜大眼睛，想看清賀欽的神，可他只能看見他起伏的廓。

“你想跑得比風還快，那就騎上坐騎，穿上跑鞋，坐上磁懸浮車；你想比超人還要強壯，那就戴上護腕，披起戰甲，吃下一顆專為此設計的靈丹妙藥；你想變得英俊麗，想掌握某項技能，想呼風喚雨，想無所不能……你想做到的一切，都能在新星之城裡，依靠道實現。”

“如果它們只是一組數據，那又為何要給它們區分等級，難道只是個引玩家花錢的噱頭嗎？”賀欽溫地看著聞折柳，“不是的，寶寶，因為有些道，是真的能完全地、永久地實現你的夢想的，它們是數據組的，然而，又不僅僅是數據那麼簡單。”

“我很抱歉。”他低聲說，“在這一點上，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，我該在這個世界結束後去往何方。”

停頓片刻，他才下定決心，如實告知道：“……因為我沒有等級。”

聞折柳眼眶酸，亦抖起來，他急急問道：“怎麼會沒有等級呢，是道就該有等級啊！”

賀欽捂住了他的眼睛，到掌心沾染了一意，他急忙哄道：“寶寶乖，多大的人了，怎麼還為這點小事哭鼻子？我就是想告訴你，好好拿著那個碎片，別再傻乎乎地隨便給人看了，重視一點，好不好？”

“可是……”可是這怎麼能算小事？

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界，賀欽等於是象征他與外界最後聯系的一道防線，如果連他也從自己邊離開了，那還有什麼是他真正能抓住的？

“太晚了，睡吧。”賀欽聲道，“再不睡，小心明早起來變黑眼圈。”

聞折柳張合，覺有千言萬語都在嗓子眼裡湧，然而他要如何開口呢？賀欽那天的答覆就相當於無言的拒絕了，這頭黑豹的皮華如緞，獠牙利爪無往不勝，它行走在群山之巔，頭頂黃金冠冕，可它現在就臥在他邊，用溫的言語安他，教導他……聞折柳按住賀欽的手，終於憂慮地閉上了眼睛。

我沒有什麼可求的了，我從前有個可靠的兄長，現在我已經有了，他想，我沒有什麼可求的了。

他睡的十幾分鍾後，賀欽在黑夜中睜開眼睛，他俯過去，在年的臉頰上一即離，輕得就像一個點水而過的漣漪。

“晚安。”他說。

第二日，一張紙條沿著地毯飛進聞折柳和賀欽的房間，聞折柳撿起來一看，上面寫著一行龍飛舞的字跡。

“吃完早飯，來周清的房間。”

落款是杜子君。

賀欽笑容如常，從他手裡過紙條：“沒事，去看看也好。走，下去吃飯吧。”